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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集宸地产成立的那一天是十分特殊的一天。似乎是为了往后在同一天内庆祝多项纪念。比如,刚好是黎舜的二十一岁生日,刚好黎家二老终于抓获辍学的黎舜及被迫观了一场乱七八糟的开业礼,刚好商予殊被救护车拉进医院,生命垂危。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最最最让黎舜无法忘记、无法接受、无法容忍、无法释怀的巧合是,那天是宋潮汐的婚期。她最爱的那个女人嫁给了其他不是自己的人。
再后来,她还没来得及去质问,还没来得及去破釜沉舟、同归于尽,甚至没来得及见一面突然已婚的她,她就走了,未留下只言片语。
第四天下班,关烨虞再次敲响了黎舜的门,她知道这样贸然打扰一对久别重逢的苦命鸳鸯实在有些罪过,但是谁叫她手上还有上个月集宸未完的事务,她是文煊钦点的合作案全权负责人,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偶尔罪过罪过也是没办法的事,谁会跟加倍的工资过不去呢?况且,几天不见,那什么,还是有些好奇的,关烨虞站在门外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随即挺了挺胸敲门。
那天好命的宋潮汐正好不在,关烨虞站在昏暗没有开灯的大房子中央长舒了一口气,“说真的,我挺崇拜宋律师的。没想到她居然跟你有这么一出藕断丝连的虐恋情深,我在想是不是应该考虑考虑崇拜你了?”
此时几天没出门的黎舜正四处翻找着打火机,微翘的头发,松松垮垮的睡衣,“你看见我能高攀上她,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她的面容三分倦怠,三分冷漠,剩下的全是邪气的顽劣,“其实很容易的,你要当真有兴趣,我可以介绍给你,宋潮汐男女通吃,生冷不忌。过不了多久,你也能像我一样,然后你就可以崇拜你自己了。”
关烨虞被黎舜的怪腔怪调惊到了,自觉是撞了枪口,原本有些难堪,可是当抬眼再看面前这张苍白的脸,余怒消得惊人的快。
不知是不是太不长肉的原因,抱着膝盖蜷在沙发上的黎舜看上去那样瘦小,身后落地窗外一片残阳,从关烨虞的角度能看见残阳里黎舜翘起的几绺黑发,毛毛躁躁,她的肩膀微微挎着,光亮的眼睛里只剩呆惘。
关烨虞自顾自地走进餐厅拉开冰箱门,回头时尽量让语气轻快些,再轻快些,“黎舜你知道吗?我在大学里有个外号儿,‘关大夫’,人称专治疑难杂症的关大夫。”
哦,这当然是临时编来诓黎舜的。
黎舜看见关烨虞提着两瓶啤酒坐在身边,一直煞白的脸终于强扯出笑,语气好歹温和了些,“多大年纪了还这么八卦?”
“八卦不分年纪。”关烨虞拉开拉环塞到黎舜手上,自己仰头咕噜了一口,随即被冰得龇牙咧嘴,“而且就属我这年纪最爱了。”
黎舜的房子很大很大,大而空,总有冷风穿堂而过,在这里说出的话似乎都会被风吹到墙上然后反弹回来,砸在身上,脸上,心上。大房子里有大大的沙发,大大的床,像各自孤独的船只,飘飘荡荡,浮浮沉沉。
“长这么大,真正喜欢的就只有她了。”天黑了很久很久,黎舜才悠悠开口,身边已经开了第二瓶啤酒的关烨虞终于不动声色地打起了精神。
黎舜似乎做了一个梦,又似乎只是回到了从前。
樟树成荫的校园,高瘦的宋潮汐抱着课本走在前面,即使没有风,半长的头发还是飞舞得张扬,依稀可以看见她温润的耳垂,犹如摇曳星辰。那个时候的宋潮汐一定会回过头来,“黎舜,你老这样挂科我在那些教授面前很难做诶,拜托好不好,我明年就转行了,给个面子好歹及个格行不行?”不管宋潮汐说的东西有多俗气,她的脸一定是美好的,安静的,雅意悠然,大气婉约。
而那个时候的黎舜也一定会理直气壮,昂首挺胸,“早说了我不想读书了啊,这个学上到现在我连今天星期几都不知道。”
“不念书你想干什么?”宋潮汐挑了挑眉,树影下有斑驳的阳光在她肩上落脚。
“我想去赚钱养活你。”
于是,宋潮汐弯腰笑了,于是,黎舜也跟着咧着嘴傻笑个不停。
那个时候黎舜早就被大自己六岁的宋潮汐迷得七荤八素,衣不蔽体。强悍固执的她在将青春鞭挞得精疲力竭、死去活来的同时也终于让宋潮汐缴械投降,半推半就地成了黎舜理想金屋里的那位娇人。
可这段干柴烈火的感情并没有圆满结局,它的宣布告一段落是因为宋潮汐的婚姻。
黎舜辍学后,那时候风声鹤唳、山雨欲来的文氏并不是个合适的好地方,于是宋潮汐将愣头愣脑的黎舜塞给了商予殊,自己辞去了大学导师的工作随即便忙得不见人影儿,黎舜一边思念如潮一边埋头苦干,越是心疼宋潮汐忙累越是攒足了狠劲儿干活,三年后黎舜从商予殊手中签下巨款投资,理想集宸横空出世。
那天黎舜沉浸在对未来无限的美好遐想中正思虑着如何更加盛大地迎接事业爱情的双收时,宋潮汐的婚讯就这样猝不及防的传来。
冷森森的太阳下,她站在崭新的集宸大楼门口,身旁是默不作声的文煊和商予殊,面前是刺得眼睛发疼的红绸,黎舜一直在想她这一剪子下去,方才的双收是不是就会掉一收,彼时她胆怯得像一只小老鼠。
其实相对比,她真正想要的,是宋潮汐,只是宋潮汐。
“文煊先说她和她的丈夫去了葡萄牙,文煊又说她这么厉害的女人,前景一定一片大好,文煊后来说她在整个中国及葡萄牙律师界都小有名气,她终于变成了一个强大的,幸福的、呃,有夫之妇。”黎舜咂了咂舌,自嘲地轻笑了一阵,“后来连文煊都走了,我去跟谁承认我其实很想知道关于她的任何事情呢?久到多久呢?我不记得有多久了,天晓得我有多想忘了她。”
“我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关烨虞侧头看了看黎舜寂寥得让人心疼的脸,斜着肩膀轻轻撞了一下她,“所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她?或者说,为什么这么爱她?”
“是啊,该死的她哪里都不好。”
“我以前听我们学校中文系那些整天酸酸唧唧的人说,爱是一种不治之症,执迷不悟,饮鸩止渴,自负、盲目、嫉妒、情.欲、厄运、神经衰弱,病入膏肓。”
“还真是......酸。”
黎舜嗤笑,抬起肩膀回撞了一下,正努力钻研回忆的关烨虞猝不及防,手里的铝瓶咕噜滚出老远,毛绒绒的地毯上留下一线蜿蜿蜒蜒的酒渍。
“哪有那么多唧唧歪歪的,不就是想一个人霸占着一个人呗,霸占是什么知道吗?就是她是我的,全部都是我的。”
黎舜轰轰烈烈的爱情再怎么精疲力竭也未能达到她所谓的‘霸占’,于是,在那个时候戛然而止。
原本黎舜还有很长时间去忘却去康复,可是老天不甘寂寞,她让宋潮汐离婚了,回来了。她肆无忌惮的搅拨这黎舜心里的那潭水,心安理得到仿佛从未离开过。
“我好烦她现在成天赖在我这儿跟没事人似的,她以为玩游戏呢,当年朝我崩一枪跑了,这会儿回来瞧见我没死过得还挺好又来招惹我,当我瞎,当我白痴呢。”
“谁叫你一看见人家就瞎呢,白痴。”
关烨虞马马虎虎擦干净地毯上的啤酒,甫一起身有些头晕,连忙抓住黎舜及时伸过来的手站稳,那两秒钟内,黎舜手上的凉意笔直流淌到了她的心尖尖上。
“黎舜,别嘴硬了,怎样开心怎样来,人家结婚远走你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谈恋爱的这种东西大不了就是一拍两散,你什么都有,年轻漂亮有家有钱,没什么输不起的。如果说你要真咽不下陈年旧事那口气就争点骨气别听人家招惹,她是她你是你,没她你还能死么?不能吧?不能就赶紧端正态度,想怎么样要怎么样赶紧摊明白了说,说明白了大家伙也好办事,磨磨唧唧本来就不是你的性格,再这么不清不白下去,我看你就算不纠缠成脑残也十有八`九变个弱智......”
黎舜抱着喝干的空瓶仰头看关烨虞,她的眉头微微拧着,平日里的风情万种在现在只看得到一脸倔强,她的道理莽撞而又直指红心,站在跟前的她就像传说中的雅典娜,只是要凶得多啰嗦得多。
“哦......这样啊......”
“我有个小小的疑问哈......”黎舜弱弱地举手打断关烨虞没完没了的絮絮叨叨,声音小而无力,“当年,关瀚川的爹,是怎么、怎么泡到你的?”
“你是狗吗?当我吕洞宾呢?”
“......”
“黎舜。”
“唔?”
“你知道吗?其实我特羡慕你们这种看起来特别脑残无聊,但又痛快得不得了的爱情。”
关烨虞自顾从黎舜的烟盒里拿出一根香烟,狠吸了一口,随即火星就被她毫不留情地摁进了烟灰缸,“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搞笑,当年我有了那个人的孩子,却没有给予出足够分量的感情,而我生下这个孩子仅仅是因为我觉得自己需要一个亲人。说起来也不知道是他比较倒霉还是我比较悲哀。”
黎舜抬头,不知是不是灯光和酒精的原因,关烨虞似乎正处于一片汪洋中,时隐时现。
“不如你去找个人勾搭勾搭吧,趁着自己离人老珠黄还有点距离。”
“你倒是说得容易。”关烨虞嗤笑一声,刚才十分模糊的眉目终于变得清晰了几分,“跟着你们这群人啊,开疆辟土可难了,回国到现在除了我隔壁办公室的小方,我就没跟男人说过话,每天唯一能见的就是我自己家那个四岁半的小男人。”
“别说得跟个饥渴寡妇似的,而且你怎么知道你能看上眼的就一定是男人了?女人堆里一样也能翻找翻找,思想别那么落后关小姐,现在女人比男人强了可不止一点点。到时候喜欢就喜欢了,管他什么男人女人。”
此时的黎舜清汤挂面,因为哈欠的缘故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她喃喃道,“如果性别也算得上不可以的原因,死了算了。”
关烨虞此时不得不承认,黎舜拥有强大的力量,年轻的力量,狂妄的力量,不顾一切的力量。这就是为什么她的爱显得那样酣畅淋漓。
“挺晚了,我回去了,我这种给人打工的不如黎老板自在,明天还得上班呢。”
“.......”
关烨虞在回家的路途中只觉得酒气上涌,口干舌燥。她说黎舜年轻漂亮有家有钱,没有什么输不起,这句话无疑是发自肺腑的,她的人生观简单而又利弊分明,如此说来,自己却着实是个输不起的人。她的家只有四岁多一点的关瀚川,她的钱还没有足够到能躺在银行里用数字摆出一道强有力的后盾,再好的道理,说得再璀璨也只对个别人实用,想着想着便觉得有些细细小小的悲哀。
好些年没有憧憬过爱情,却莫名留恋别人指尖的温度,她不是个害怕寂寥的人,但是没有谁规定她不能向往那些绕指柔的情怀。
所以说,性别不能称得上不可以的原因么?
“这样的夜晚真是孤独得让人发冷呢。”
关烨虞抱紧手臂快步朝家里走去,九点多钟了,关瀚川应该已经睡了吧,这小东西就是太自立了,一点都不会有等她回家的意思呢。
这边,黎舜站在窗前,燃掉的烟灰一截一截掉在地上,窗外星星点点,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任何人都策划不了,只能顺着光走,多少拐角,多少急弯,自己总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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