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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七少爷坐在藤椅里看天,天是青蓝色的,他的长袍子也是青蓝色的,张阳生觉得那片小小的青蓝色仿佛就要飞走了,飞进那片大大的高远的青蓝色中。他怔着,微微张了张嘴。
青蓝色的孩子突然转过头来,粲然一笑,张阳生又觉得他不会飞走了。
那时候,张阳生还不叫张阳生。
张阳生的名字是七少爷给的,那个时候起,他就觉得,这辈子都是给了七少爷了,虽然当时他还年幼到只是对一辈子,仅仅有一种朦朦胧胧的久远的感觉。
“七少爷,”管家微微躬着身,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
苍白得有点透明的孩子只拿眼看张阳生,懒懒的,并不答话。
管家赶忙把张阳生向前推,训道:“还不快叫少爷!”又转向七少爷嘻嘻笑道:“少爷,才买来的孩子。前几日少爷说要个孩子,大少奶奶今天刚好挑童男呢,见了这个,生辰八字都看过了,是火命呢,又是出大太阳的时候生在中午,刚挺合适,赶紧给少爷送来。”
大少奶奶是寡妇。
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是老早就定下的亲,那个时侯皇上还在,老太妃亲自定下两家的亲事,算是在朝为臣的人家天大的荣耀。
对于大哥,被称为七少爷的孩子没有什么印象。他大哥从小身子弱,及至婚期,已是不能撑下去的了。大少奶奶嫁过来没几年,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这些年,时局变得厉害,当年的大户人家,有多少已作了王谢堂前燕,荣华不在。大少奶奶的娘家就是其中之一,时不时还要靠着大少奶奶在婆家接济,断然没有要闺女重新嫁人的想法。
年轻的大少奶奶早已没了其他念想,就这样日复一日守着空屋子和镜子。苍白的日子里,大少奶奶开始沉迷于各种偏方保养,想一直留住镜子里尚且美丽的容颜,留住过去曾经快乐过的日子的幻影。
前年,大少奶奶的奶娘听来一个偏方,用童子尿洗脸可保美丽常驻,于是这两年每逢晏府雇新长工的时候,都要顺带挑些干净的孩子买进来。
这些买来的孩子虽是男孩,却年纪尚幼,大少奶奶房里从未传出什么不干不净的事情。婆家是诗书钟鼎世家,对这位年轻媳妇倒也宽容,随了她把这些孩子买回来,反正等到大了就打发到田庄地里去。
这一年,张阳生十岁,穷人家孩子常见的干瘦小脸上有双不常见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五月里发了大水灾,比起村里别家死伤数人的境况,张家还算保全了全家性命,但是家里已经真正一贫如洗,可怜兮兮的泥巴房子连同不多的储粮被洪水冲得一干二净,唯一一头老牛也不知所踪。
拼命挨过几个月,日子终于无法过下去,卖掉孩子是唯一的生存办法。
晏府这个时候恰好要替大少奶奶买童男,日子艰难,想卖孩子给晏家的人在晏府管家面前排起长长的队。排了一整天,张阳生和张父站、蹲、坐的姿势都换了几轮之后,终于到了晏家二管家的面前。
细细问过生辰八字,晏家二管家的眉毛不由自主地挑了挑,抬眼打量眼前的孩子,穿得比一般穷人家的孩子还要破烂,那一身破衣服却掩不住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长相也很老实,很能忍让的样子,于是干脆地开出了价钱。
晏府开出价钱很公道,比其他大户人家的价钱还要略高一点,并且晏府厚待下人,名声一直很好,张阳生的父母几乎觉得儿子是要享福了。
卖掉儿子,等于救了自己也给儿子找了活下去的路,张阳生的父母和张阳生都不难过。这样不好的年月,穷人能活下去就已是天大的福气,他们没有那么纤细的神经去体会伤离别这样奢侈的情感。
草草地做了告别,张阳生便和这几天买下的孩子们一起跟着管家上了马车。给下人坐的马车很是简陋,但是这种有座位有篷子的马车已是张阳生很新鲜的经历。
一群差不多大的孩子在马车上颠簸着,心情却比马车的颠簸更加忐忑。从未离开过自家村庄的孩子们,面对未知的未来,惴惴不安。
马车是在晚饭之前进了晏府。
二管家把其他孩子交给一个下人,带到大少奶奶的院子里让那边院子管事的人瞧瞧,单单留下张阳生跟着二管家到老太太院子里交给大管家。
大管家上上下下打量了张阳生几遍,叹了口气说:“模样倒也罢了,只看入不入那位的眼了。”
那位,就是晏家七少爷,晏青。
皇上还在的时候,晏家几朝为臣,更有几位老太爷曾经贵为天子门生,深得圣宠。在汉人里,晏家富贵门第非一般的大户人家能比,就是和满族权贵相比,也不遑多让。
美中不足的是,晏家这几代男丁不旺。到了晏青这一辈,太太加上几房姨太太通共生了七个孩子,却只有太太生养了两位少爷。大少爷二十岁不到就去了,余下个七少爷,生的倒是聪慧异常,模样也出众,只是身子一直不太好,脾气也太过乖张。
怎奈通共只有这一个宝贝疙瘩,老太太、太太、几房姨太太全宠着他一个,千依百顺。下人们自然没人敢忤逆这个刚刚十岁的小少爷,但七少爷房里还是时不时有人被赶出去。不仅被赶出去的人会触大霉头,连安排这人进院子的管事的也会连带遭殃,以至于每次给七少爷院子里添人成了晏府管家头痛不已的事情。
大管家带着着张阳生在亭台楼阁间穿行,过一个粉墙,再过一道长长的回廊,终于在一个院子门口停下脚步。
天气已然是秋了,但日子仍很长。接近晚饭的时刻,天光还大亮,秋日的夕阳余光把院子里的树影拉得长长的,天空一半是夕阳的橘色,一半是青蓝的颜色。
一个孩子坐青蓝色那一半的天空之下,留给院子门口一个安静的背影。听到背后大管家的声音,也只是懒懒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然后把目光落在张阳生身上。
张阳生怯怯叫了声:“七少爷。”
孩子把下颌微微抬了抬:“站近一点。”
管家赶快把张阳生往孩子的方向推。
张阳生低着头不敢看七少爷,只感觉一道视线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在他身上来回扫视。这视线一开始时冷冷的打量,后来却变成了有趣的探究。张阳生很不好意思地把没穿鞋子的脏脚往后挪了挪,不知从哪里生出几分难为情,头埋得更低了。
孩子当然看到了张阳生的小动作,有趣,他想,于是脸上有了笑容:“你叫什么?”
“张根生。”
“会写字吗?”
“只会写名字。”
“写来。”
一边的丫鬟赶紧捧了纸笔,张根生费力地拿了笔,这轻轻巧巧的一支笔在他那里却似有千斤重,捉在手里不停抖,笨拙地写出名字。
“根生真难听,”孩子略略皱了皱眉,“听说你出生的时候是太阳出得很大?”
“我娘说我是在夏天太阳最大的时候生的,所以一点都不怕冷。”张阳生低头回答。
“那就叫张阳生吧。”孩子在纸上写下两个很好看的字,然后转过头去,不再搭理他们。
七少爷亲自改名字,看来至少不讨厌这孩子,管家暗暗舒了口气,推推张阳生的背:“张阳生,还不谢少爷。”
张阳生跪下磕了个头。
孩子仍没有回头,管家只得带了张阳生离开。
快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听孩子在后面懒懒的吩咐:“把他洗干净了,今晚上睡我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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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我是想把这个文写到差不多快完的时候再发,这样比较轻松。但是最近实在太懒,很久都写不动一笔,天天打游戏,如此下去,国将不国矣,有压力才有动力啊,那就一边写一边发吧。不管怎样,希望有人能喜欢,第一个看的人,小生在此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