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山事

　　第二天依然在满山的鸟鸣声中醒过来，觉得像是做了一场长长的梦，美的不愿醒过来。清冷气流在鼻尖萦绕，刺激地沈雨漠大脑皮层兴奋，忽悠悠觉得昨晚是在这仙山上遇着了野鹤闲居。她睁眼看在木质悬梁上点点闪亮的白光。小时候，雨漠总说那是老祖宗藏在屋顶的钻石家当。她几次恨不得搬来楼梯，登上去探个究竟。大概那时候播美国的一个动画片，叫小鬼迪克。讲一个在古旧豪宅里的一群小孩的故事。其中有个女孩就经常在家门口发现了五彩宝石，然后把它们一一再埋藏在石头墙根脚。她直至长大成人，还是会常常想起幼时的那部动画片，想起守屋的小精灵迪克。自小起，内心对安全感的饥渴，渴望被守护。雨漠，安墨，依然，还是在襁褓里的时候，就在一起喂养。一同的还有安墨六姑和七姑的小女儿。三个月之后，她们俩就被送走了。送给了岛上另外一边的两户人家了。当然不是养不起，只是六姑和七姑的婆家闲的碍眼，女孩已经够多了。沈柔经常念叨着，五个小孩排排放着，现今就只剩下三个了。都是命。依然羡慕雨漠，幼稚园时候就被接去父母身边，离开沈园了。5岁后，沈园就只是她假期的游乐园。而她，是不是一辈子都要困就在这里，做困兽搬无力，自残的挣扎。记忆片段，突突兀兀地闪进脑海。她经常这样游魂千万里。思绪飘忽神游，完全不受控制。安墨总说她，满脑子的瞎想。沈依然瞥眼见到木桌上硕壮矮短的蜡烛和一旁的火柴盒，方才确定昨晚一宿，却有其人与之畅谈，并不是痴人的自我呓语。一阵欢喜。

　　清理完毕木桌上的蜡油，把榻榻米上棉被折得像是四四方方豆腐块，方才离开。注意到隔壁1号厢房门外没有鞋子。右边一排过去倒是有摆满了那些女眷的鞋。林月定然是整夜忙活，不曾休息。她内心升起一丝不悦，怜惜自己的母亲被当作牛马，却也怨她为何如此践踏自己的尊严，像条摇尾乞怜的狗，来讨好沈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林月永远不知道，依然觉得她可怜，并不是她是个寡妇，是个孤苦无依的女人，而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自己活的一点尊严都没有。依然很想推门进去。虽然确定已然人去屋空，却觉得昨晚那个和自己聊至深夜的男子，气场着实足够强大，仍有一种震摄，使人不敢逾越，不敢产生侵犯之感的威严所在。是不是毕竟这个时候，能抄写佛经的人不多。读过楞严经，喜欢维摩诘经.居然知道Chardin,跟她说Chardin是他认为处理光影最美妙的一位大师。最早沈依然是在远方叔祖那里淘来的一本陈旧的画册里见到的一副他的静物，物体与背景之间介于黄昏微光里的暧昧，一见倾心。但是，他又说，他最为羡慕的是Chardin能够生死都在同一个地方。重要的不是巴黎，这个地方，是这样的好命。依然道：“所有的离开，都是因为不幸福。人，都是渴望安定的。不开心，就要逃跑了。” 沈依然又是惊异，她从废艺斋集稿到梦溪笔谈，到略微草堂笔记一路说下来，雨落的点评都合自己的意。她说她讨厌的鲁迅的小说，文采全无，瑟瑟地像氯水超标的白开水，倒是研究学术的书里，半文半白的话，很是吸引她。雨落道：“我是很喜欢小说史略的题记的，‘流徙倚赖，斯业久废，昔之所作，已如云烟。’”顿了顿，又道：“到是符合我自己现在的境况。” 依然道：“大器晚成，瓦釜以久，岁延年命，亦悲荒凉，校讫黯然，诚望杰构于来哲也。” 雨落道：“一九三0年十一月二十五日之夜。” 依然道：“这个都怎么都记的。” “那是我生日。”雨落说，“的前一个月。” 依然道，“说起小说，我钟爱的切实看下来的只有张爱玲的《半生缘》，《红楼》现在还没有看完。都怪曹某人开头开的太输文采了！”“我也是没有看完的。好的文字像陈年的酒，要一小口一小口的品，不是像那些网络上的大白话，一目千行，过眼云烟。红楼里后来的有些闲碎片段，写的着实细微，止不住就勾起来自己的很多小时候的事情来。你记不记得里面又说，天一暗，园子里就热闹起来了的话。” “记得记得，我想起以前在沈园里的时候，婶婶姑姑们就是开始打麻将了。”“我喜欢里面黛玉和湘云中秋节在池边一起对诗的那一章，诗的好处倒是没品的来。但是我喜欢看她们两个心底最澄净的人在一起交游。其淡天星的感觉。”“你有这样的朋友么” “我有一个自小在一起的玩伴，我们有亲戚关系的。可是她不喜欢这些，她只读专业的书，不读这些的。”“那比我幸运一点，我倒是连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都没有的。”“或许是不是自小一块长大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意气相投。”雨落道：“你刚说的张爱玲，我倒觉得她的散文比小说的好的多。半生缘我是没看过的，大概被她的那些短片吓跑了。” 依然听出他不愿多说自己的事情，似乎很警戒，连稍微有点触及身家细节的，都要这样突兀的避过去。她忙接到，“是的是的，大概小说了大多是她的见闻，散文道出了她的私语。” “对于李家的事情，我倒真是兴趣全无。” “很奇怪，我也是，通常我倒是很八卦的。”“哦，我倒是没看出来。”依然道：“真的不知道以前的那些评论家是怎么搞的，怎么把一个学者说成了小说家，把一个散文写的漂亮扣上小说家的名号，都是乱来。”雨落笑了笑，说，“那以后你自己可以编一部中国近现代写书人史略!” 依然道，“未尝不可！现在只要是个会打字，都能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出版了就能冠上作家的名号来。我还真是有打算也自己写东西的。现在市面上，可看的人，少的可怜。” 雨落道，“有次我去香港的时候，在港大居然看到她的收稿，字丑的很。”依然只记的张氏最后的书稿似乎是皇冠出的，是同学少年都不贱。还是竖排的仿古的样式。她一直爱屋及乌，心上人的东西，总能说服自己看得和人一样美。她于是反问他，“那你喜欢谁的字？”雨落道，我喜欢黄鲁直和赵孟頫的。依然心理咯噔一响，暗道，绝了。回复到：“最喜欢苦竹赋和赤壁赋了”半晌，依然问道，“你说这个世界上，真能碰到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么？”“我倒是不相信世上能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 两个人静了很久。都不说话。屋外的林子上挂着的圆月，明晃晃的耀眼。过夜了，连虫子都不叫了。依然突然听到旁边传来那个看不见长相的男子的声音，“喂，你说，现在这样子，是不是夜深春山空啊。”“两人闲看桂花落。”听声音，他应该比自己年长不少，完全没有闽地方言的余音，像是自幼在外生长的。依然从内心感激他没有把自己当小孩，认真听她说的话。

　　陈雨落在飞机上，看眼下这一片家乡的大海，只觉得昨夜那个女孩的话在耳边挥之不去. “我希望自己可以死在太平洋上的海岛。但是一定是那种经过计算后，知道我的骨灰撒下去后，一定不会随着洋流回到梨花港来的岛！”才多大的一个女孩儿，能有多大的不开心。少年不识愁滋味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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