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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无回林”本不叫“无回林”,只是百年前的一场大地裂,使得它比任何一片普通森林更为奇诡凶险、危机四伏。纵横沟壑的地貌、深不见底的沼泽、莽莽无涯的植被、噬人血肉的虫蚁,和永远獠牙毕露的猛兽……更不用说从地底喷发的气体混合丛林里动植物腐烂后生成的毒瘴,便是吸入一点,也足已致命。
叶无声狼狈地穿梭于这一片她自以为早已熟悉如同自家后园的密林里,感觉以前曾经嘲笑那些作茧自缚的人实在是大大的不应该。
七天。
整整七天,除了刚开始的两天她还游刃有余、颇具闲情逸致地不时回头逗逗默不吭声、只顾闷头追赶她脚步的男人,到了第四天,体形和力量的差距逐渐显出,叶无声仗着卓绝的轻功和对地形的熟悉依然保持遥遥领先的位置,只是随着时间和距离的不断拉长,已经超过两天没有合眼的她,瘦小的身体不堪重荷,精力和体力也早已严重透支……
——这场漫长的追逐赛进展到如今……应该快要结束了……
叶无声筋疲力尽地驻足回望,喘息着将垂落鬓边的零乱湿发拂过耳后,挽袖擦去额角腮畔密布滚落的汗珠。
——不过,输的人是谁怕是谁也说不准……
“呼……阿花。”她拍了拍脖颈间鼓鼓的一圈,“你说我们谁会赢?”
刚从冬眠中醒来没多久的蛇儿紧紧缠绕着,贪恋暖热体温的它很不给面子的一动不动。
“懒家伙!”叶无声轻嗤一声,不再开口。
她没有说的是:她相信,她会赢。
如果说女人的情形只是不容乐观,那男人几日来几乎不眠不休、一刻不停地一路追踪过来却早已是强弩之末,远远超越了人所能承受的极限。
而叶无声也从最初的一时兴起,到后来被激起了好胜心,到如今只剩最后的坚持与满满的惊讶与敬意。
——这相貌平平、寡言木然的男子竟一夕间颠覆了她二十几年来对男人的认识!
叶无声慨然抚额,抬头看了看被层层枝叶遮蔽的暗沉天空,心底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无回林”地处北部,春冬季节干燥少雨,但接连十几天不见雨点,老天到底捺不住了吗?只是……
倏然想起那个紧跟在自己身后、貌似内力不弱的男人……叶无声陡然转身,抬腿向来处飞奔而回,那速度比方才来时还要快上几分。
——糟糕!希望还来得及!
***
小五发现自己中毒的时候有些吃惊。
他不会揣测那女人说出如此突兀的提议有什么意义或者目的。
离“一”成亲还有不到三个月,要自己一人搜遍这茫茫森林实在不太可能,那么,权衡利弊,他应下挑战,也就只要想着怎么抓住她就好。
六七天没日没夜、激烈而漫长地辛苦追逐已经让他的体力耗尽、精神极度涣散,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认为他会大意地在不知不觉中被人下了毒。
入口的全是自己随身携带的干粮,饮水是在动物们喝过、确认没有问题后再饮入肚腹,连呼吸都时刻堤防着没有微末异样的气味入鼻……那么,似乎只有这场零零落落的雨丝了。
小五略有些迷蒙的目光落在自己被树枝划破、稍显褴褛的衣衫上,虽是春寒料峭,他穿得仍是不多,所以有些地方已经扎透衣物,破皮见血了。
濡湿的衣物贴在身上,冷风一吹更是冰寒刺骨,他拄剑微微踉跄着寻到一处凸起的山壁下,盘腿运功逼毒,渐渐模糊的神志里竟诡异地生出一丝庆幸——庆幸没有将刑心素替他缝制的厚实棉衣穿出来。
——这次若能回去,怕是又要挨训了。
样貌憔悴不已、唇色惨白发青的小五眉间蹙起,闭目勉力运气……
——希望他们看在自己没有将心素送给自己的东西弄坏的份上,能一人少说两句。
因为,真的很吵。
***
叶无声循着踪迹找到男人的时候,他正满身血渍地和几条饿狼尸身躺在一块儿。大片血水积在男人身底下,他一动不动地趴伏在潮湿肮脏的地面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女子狠狠皱了下眉,心道自己还是来晚了。
“无回林”的雨水沾染林中瘴毒,因毒素特异,落到一般人身上并不打紧,便是沾上伤口,流入人体,也不过是腹痛腹泻几日的事。但若遇到内力强大之人,而他又不明就里地想以内功驱毒……毒素便会随之流入奇经八脉,最后归于气海丹田……不仅会使人在一段时间里内力全失,而且瘴毒入体缠绵,要拔除也就难了……更何况,如今这情况……简直雪上加霜!
叶无声叹了口气,面上现出懊恼与惋惜。她快步跨过零落的饿狼尸体,走上前迅速蹲下身,没有多加思虑,细小的手指便探向男人露出的左手腕……
就在此时,似乎已经绝了生机的男人突然微微一动,右手心里暗藏的一块尖锐如匕的石锋如电般迅速抵近叶无声左胸第二条肋骨处。
“……”
保持着与男人脉门相距半指的姿势,叶无声和不知何时已睁开双目的小五对视片刻,缓缓凝眉眯眼,平淡的话语里蕴着危险的力道:“这就是阁下对准备朝自己伸出援手的人该有的举动?”
就像根本没有听见女人话中的恼怒与讥嘲,小五惨白的脸上神色漠然,微微涣散的眸光却尽全力一瞬不瞬地紧紧攫住女子的眼睛。
“……我抓到你了。”他的声音涩哑无比,透出一点不同寻常的执拗与完全遮掩不住的虚弱,却也蕴着一丝几乎令人无法轻易察觉地欢欣。
叶无声觉得自己仿佛受到了某种不清醒地蛊惑:致命的要害部位仍受人威胁,她竟轻嘶着安抚住因为感受到她的怒意而从衣领下钻出头的“花花”。
——这不是我的敌人。
盯着眼前尚只算陌生人的男人,叶无声有生以来第一次仔仔细细将一个男子看入眼中:平凡无奇的五官,微黑的肤色,零乱的乌发紧贴着苍白中透着一丝青气的眉宇面颊,只一双向来暗沉幽深的眸子被雨水洗刷的黑白分明,嵌在一张古板无波的僵硬面皮上,诡异的纯然,甚或似是凭添了一抹难言的稚气。
“熔莲……”并不知道在这短短对峙间女人兜转些什么念头,小五攥紧手中的石锋逼近一分,低低催促道,“告诉我!”他如今处于极度不利的态势,尽管并不想以这种方式寻得答案,但若有一分希望,他还是想亲手将“七色熔莲”赠于“一”和一直善待于他的言墨。至于自己中的毒能不能解、还有没有命回去、会不会给自己树敌、或者女子一开始就只是欺骗、甚至她因受胁迫乱说一气……请恕一根筋的某人根本没有想到过……
扫一眼已经感觉到轻微刺痛的胸口,叶无声微仰头,闭目从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清啸,小五立刻察出不对,勉力提起体内残留的一丝真气妄图做最后一搏……身后蓦然传来羽翼破空的声响,便是这微一分神,叶无声身形如鬼魅般闪近,并指如刀,小小的手掌用力劈在疲惫虚弱已极的男人后颈处……
“早该昏过去了……”矮小的女人轻摇头直起身,踢开脚边半截血肉模糊的狼腿,对抖擞着一身水渍不停啄食内脏的赤色鸦类嫌恶道,“赤羽,这么脏你也吃?”
“咕呱——”红色的变种乌鸦受惊地躲过飞来的狼蹄,扑扇两下翅膀后见人类的注意力似乎不在自己身上,又欢快地跳跃着呑啄着狼尸。
“啧,倔强的家伙!”叶无声垂下眼帘,轻声低喃着,也不知到底在说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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