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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方家小公子决定不顾喜帖已发,将成婚之日提前到三日后,并且砸了血本,在最好的酒楼里,宴请所有愿意来喝喜酒的人。
这个疯子一样的消息迅速传遍大街小巷,要知道这年头已经接近饥荒,舍饭舍粥这种事都能造成踩踏,好酒好菜地宴请,真的是疯了。
大婚的礼服匆匆地裁做出来,价钱都贵了三倍,好在新娘子是个懂得体谅的女人,并不要求多精致多好。兰生三天三夜紧张着,在佛堂里拼命地念经静心,但哪里静得下来,他从出生到现在,不曾负别人,只有别人负他。就连前世亏欠过的,也要千里迢迢跑回来,用一辈子偿还。
这糟心的事,不是他做的,但那人已经死了,并且,他无法就此将之归为陌路。少恭那个人,做了这么多的坏事,可曾给过的关怀和教导又依然刻骨铭心,叫人根本无法明白。这样的心情兰生这辈子从来不曾了解,犹如在水深火热中煎熬。
婚宴千觞没去,宴席之后必然出事,根本是不用去的。他留在方家,白天看着宾客往来,礼乐炮竹,迎娶新娘子进门,晚上等着给兰生收尸。
听闻,有一些焦螟被带去婚宴上沾染喜气,期盼着这久已未逢的喜事,能给悲惨的家庭带来生机。
听闻,方小公子把新娘子偷偷地先送回家里保护起来,自己留在酒楼跟大家说话。说了一些,许多人都听不懂的话。
听闻,方小公子亲自点燃了一把火,烧死了几个得过疫病的病人。
但自始至终,没有提欧阳少恭的名字。
有一些人相信了,继而开始怀疑兰生。有一些人根本不信,崩溃了似的想杀了兰生。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兰生没有逃走,而是更加大声地,一字一句地说那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毕竟,能找到焦螟的也只是少数,大多数人,他们的亲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唯有呆呆地听兰生说话,费劲地理解。兰生说,根据他的调查,青玉坛遭到了妖族袭击,所有人都被焦螟吞噬,这件事,可以由昆仑山的紫胤真人作证。
致信与紫胤真人这个主意,是宫殿山临别之际,红玉告诉兰生的。也许已经有所预见,也许,旁人总是比兰生更了解他自己。
酒楼的宴席上得很地道,这一顿饭,差不多花了方家五年经商赚来的钱。但并没有值得不值得的。在这个时候,那种临近崩溃的气息已经在琴川扩散开来,人们已经快要变得不正常了。
这天的中夜时分,宴席终于结束,兰生回家的一路上,遭到了好几拨人的袭击。他们有的赤手空拳,有的操着板凳竹条。兰生手持佛珠,默念大悲咒,但终于翻身骑上马去,带领一干家丁,朝家里飞奔。
家里,有个新娘子忐忑不安地等着他。
不管怎么样,琴川是他的家乡,就算能以养伤为借口不闻不问,也不忍心就这么沉默一辈子。
不管怎么样,是自己受了少恭的骗,仙芝漱魂丹,能炼成也有他的一份苦劳。所以,后果必然要一同来承担。
兰生不会告诉别人,做梦的时候还会听见少恭的琴声。背影寂寥,手是阴白的。恍惚间悲伤的声音,透过睡梦的记忆沁入脑海。怨恨少恭,希望这个人从来不存在,恨他恨到骨子里,这些心情,惊涛骇浪般来来去去。
搅乱自己的生活,连累了至亲至爱的家人,让自己瞬间变得孤苦,变得肩负许多不堪思虑的重任。仿佛少恭是一个不祥的人,受不住太多的苦痛,于是让身边的人一起承担。
这么想着的时候,又觉得自己非常可恨,非常懦弱,非常没用。永远永远的,还是有负于少恭给予他的,不知真心假意的关怀和指引。
就在愤怒的人们准备闯进方家,讨个明白说法,讨个详细坦白解释的时候,有个身着深色道服,须发俱白的道者御剑而来,停落在琴川。
那道者甚是低调,乃是步行着被众人看见的。他去了县衙,第二天上午,就有告示满街贴了出来。
道者其实只说了一句话,但被翻译成了许多句。原话是,青玉坛已由天墉城做主封坛,其一切罪孽,只宜补救,勿再深究。翻译版本是满满的一整张告示,约有那么百来字,无非天墉城与朝廷合作深切,与民众福祉甚多,云云。
紫胤真人拜访了方家,拜访了兰生。这给了方家所有人莫大的安慰。
因为估摸着江湖名人不会记得自己,千觞就凑到厅里瞧热闹。那紫胤真人,依然是仙骨俊朗,神情端肃而淡漠。那时斩梦魇所中的煞已经解开,眉目间清圣隐约可感。或许修成了仙道的人,便是这样的吧。红玉曾说,仙人亦是有情人,忘情并非无情,只不过看淡了而已。
那看不淡,是不是注定不能成仙,抑或成了仙,还要被贬下凡尘。
紫胤真人告诉兰生说,焦螟已无生命,亦不会作乱,只不过是生灵的残相。公子能快刀斩乱麻,对失去至亲的人来说,也是好事。
紫胤真人为兰生作了保,如他与此事有任何牵连,冤家债主都来昆仑山巅,指名找紫胤真人即可。
其人已然成仙,在道门中的地位不言而喻,世俗之间倾心崇拜仰慕的,也绝不在少数。给人作保什么的,是俗事中的俗事,其实并没有必要亲自过来一趟。此,乃是天王老子都要不到的面子。
临走时,紫胤真人留下了一对新铸造的双剑,作为给新婚夫妇的贺礼。是用很简朴的木匣装着的,打开看时,只见三尺秋水,温润不现锋芒。
虽不曾说,但宛如红玉。千觞猜想,或许是因为紫胤真人亲自来了,兰生所定的婚期也还没到,所以才不唤醒红玉同行。祝词或者寓意什么的,并没有,这对剑,仅仅是给人留作纪念。十分旷达的态度,叫人折服。
紫胤真人说:“贫道观贵府之中,有不祥之物,非人非鬼。如有异状,请自斟酌。此符所载,为天蓬镇邪灵印,公子便宜用之。”
紫胤真人似乎仍有所思量,但并不再多言。
兰生的内心世界还顾不上管吉祥不吉祥,还处于各种情感的围攻之中,接下符纸,便交给身边的新娘子收起。
兰生想,他愿意散尽家财去帮助那些被伤害的人,只要他们不再因为失去亲人而疯狂,因为希望破灭而声嘶力竭地嚎啕。这些,让人压抑得不能呼吸,虽然都会过去,但眼面前仍然阴云罩顶。
明明是春天了,琴川的街道还是人影疏落。那卖小玩意的,卖糕点麦芽糖的,都只在日头最盛的时候出来转悠一阵子,黄昏稍微来了,就立刻各回各家。
热闹温馨、熙熙攘攘的琴川,记忆中的样子,几乎都让人有些陌生了。
夜中,月言帮着兰生打点好府中的一切,两人互相宽慰着。兰生睡了以后,月言又出房门去,找到千觞寒暄叙话一番,最后,她去了兰生的书房,打开黄花梨木的柜子,抱出了那把断弦琴。小心翼翼的。月光下仔细地看着,只觉得那隐约的暗旧痕迹都不见了,晶莹的光华静静浮动在琴面。
就如同,有谁在那琴中,安静的目光注视着她。月言是生来有缺陷的人,故而,有些地方比常人更为灵敏。
月言柔柔地说:“不管你有什么用意,请护我方家周全。”然后取出灵印符纸,心中默念,便见散出清圣之光,封于琴上。
那花梨木柜子的钥匙,是兰生给她的。兰生对她十分坦诚,但相信她不会轻易去翻自己的东西。月言是个聪明的女人,她不会为了痴守一份信任而放弃自己的怀疑。这是一件好事,至少对于方家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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