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少恭] 繁华落尽

　　秋雨潮湿，秋热也尚未退尽。
　　天色将夜，桂花酿的香气随着满庭落花与舒冷，逐渐散尽。桌席酒宴已被仆役撤去，方才的欢声笑靥，妙语连珠仿佛直如虚空幻梦一场。
　　宴席上赢来的“号钟”抱在怀里，已没有响起时的大气苍凉，金戈铁马，暖色的袖裾划过流水般的琴弦。
　　那是一双白皙修长的手。
　　他站在树下，腰侧配有一枚朱红色的锦囊，茱萸紫红色的果粒也掩盖不住它的娇艳，红的喜庆，也刺眼。
　　少年公子浅笑，他本该高兴的，得那位宋家小姐青睐，爹娘当可欣慰。
　　抬起袖子掩唇低咳，血色已从那柔润的唇瓣悄然而退。

　　可是，又有何高兴的呢？

　　“柳公子……？”门侧闪进一道身影。他认出那是宋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讶然一瞬便上前温和道：“菖蒲姑娘？”

　　一场不知何时醒来的梦，繁盛过后，只余凋零。

　　“小姐有话带予公子。”
　　秀气的女子着一身湖水绿群裳，微微一礼，“‘卿茗仰慕公子才华，定要在下月诗会上再决高下，望公子莫要缺席。’”
　　“这……”
　　他一叹，院中灯火在潮气之中模糊了光线，隐隐约约映的少年肤若美玉，不知是否错觉，那双狭长凤目温润尔雅，唇畔含的三分笑意也似淡了些。
　　菖蒲目中异彩，似是羞涩，微微红了脸，“这是小姐原话，并非菖蒲……”
　　“在下自是明白，若是那日无事，定会赴约。”

　　曲终而人散，梦醒而成空。

　　侍女已离去，少年却站在门廊看着万家灯火，收起了那如沐春风的微笑。
　　这是第几世已不记得，每次都会有些许记忆烟消云散，快乐的，悲伤的，痛苦的，已然淹没无痕，这里有疼爱他的父母，有意气风发的同窗，有一同听风赏月的好友，如今还有一个媒妁之言的宋小姐……他们待他很好，他甚至有些动摇。
　　每一世都会有这种动摇。
　　父母眼中的期许，好友眼中的关怀，爱人眼中的情意……他以为坚固的东西，其实崩催时并不需要太多力气。
　　这般想着，他的神色也渐渐冷下来。

　　烟花易冷，时移世易，世界上又有多少东西恒久不变，历经岁月而不衰……

　　忽然之间有些意兴阑珊，额上一凉，他微微一怔，正要退回院中，瞥见门后靠着几把油纸伞。
　　雨下的很快，少年撑起伞时已是阴雨霏霏，整个循州城似有轻烟笼罩。
　　走在街上，大抵是瞧着雨露不大，热闹仍是不减。
　　缎面的靴子踩在青石板上，好像一片银杏叶落在地上，比起旁人略显狼狈，少年一身暖色长衫未脏湿分毫，气度高华，温文尔雅。雨露从伞面上滑落，晶莹剔透。
　　“娘，我要吃糖葫芦……”
　　“咱们先买了菊花，乖，一会儿娘亲再带你去吃糖葫芦。”

　　“哥哥，别跑得那么快，茱萸都掉啦……”
　　“呃，是我太着急了，要是迟了我们都要挨骂。”
　　“什么嘛，都怪小莲，为了爬昆山哥哥还没吃饭呢……要不，要不我们别去了吧，哥，哥……”
　　“你想被爹念两天么，且宴席结束时天色已晚，爹娘年事已高，可不能任性。”
　　“哼…才不是……”

　　身侧行人纷纷，少年驻足看去，两兄弟已经匆匆而过，视线中一名幼童正拽着父亲的袖子撒娇，“爹爹，我要放纸鸢……”中年的夫子有些无奈，“这，天气凉的很，还是算了罢，明年一定陪你。”少年微微挑眉，见夫子注意这边，微笑施礼，却未想到平日严厉的长者竟还有这样一面，舐犊情深，让人欣羡。
　　夫子略微尴尬，点点头便拉着儿子走了。
　　抚唇轻咳，少年忆起爹娘怜自己先天体弱，免去这登高习俗，每至重阳便邀请好友来家中雅会，少年低叹一声，见路边有卖菊的摊贩，便趋近一些。只见花瓣上露珠儿打着转，倒让这些花儿更加可人。
　　少年略一思忖，便挑了‘万龄菊’数株。黄白双色的蕊花衬着那指尖几乎让小贩呆了呆。
　　回过神来时，那水墨画似的身影已是远了。

　　同样的小镇，同样的市集，同样的重阳。
　　不同的是再不会有一个抱着琴的温雅公子买去几株金菊，小贩忽然想起那个人，却叹息地摇了摇头，道了声“造孽”，柳府公子先天体弱多病，终于在数月前丢下新婚妻子病逝，整个府邸几十口也被一场大火烧的一点不剩。
　　感叹间听见一声欢笑，“沈哥哥，你来，这儿有好玩的呢。”小贩好奇看去，正瞧见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哎呦”一声跌倒在地，身后匆匆走来的男童年岁稍长，却是面容清秀漂亮，微微蹙眉，
　　“燕儿慢些，莫要摔倒了。”
　　那一双眼眸静若潭渊，温和似水，着月白小衣，撑着一把油纸伞。他扶起女童，举手投足不失稳重，隐现不凡气度。
　　似曾相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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