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车何来迟

作者:敛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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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言


      深宫内,越过梧桐枝金色的羽翼,两排巨大的红烛在夜色燃烧殆尽,只剩下大滩的珠泪在华丽的地板上仿佛小孩子污秽的痕迹。今夜,并没有往来的宦官,也没有提灯巡游的宫娥,一切都很安静,悄然,如同头顶的星空,没有半颗流星。
      景帝三年举国灾荒,,光华帝入宗庙内斋戒沐浴,迎接三个月后的稷山大典,为社稷祈福,而贵妃因为痼疾缠身,未能从行。
      朱红的大门紧闭着,门口的两盏宫灯将上方牌匾上的三个大字照的分外雪亮,绛珠阁。
      绛珠阁,是逸华夫人的寝宫,而逸华夫人便是江总督的长女,现如今皇上的贵妃,宫闱内那个伸手就能遮天的女子,皇上爱夫人照明烛,着彩衣舞动的样子,赞夫人是天上的绛珠仙子,特许她的寝殿红烛不断,彻夜留香,所以绛珠阁是整个皇宫永远光照大地的地方。
      但今夜却不一样,周围的侍卫早已被夫人遣走,连寝殿内的宫娥都尽数遣出,只剩下一个刚入宫不久的小小宫娥静静跪在地上,她的膝盖早已跪得酸软,却不敢动,一动都不敢。
      那永远不曾熄灭的红烛也熄灭了,夜风穿堂而过,带走曾今如同空气一般充满绛珠阁的馥郁香气。
      夜,已经很深了,露更重。
      良久,虚空中忽然传来一阵慵懒的声音,带着露水的潮湿气息。
      “负雪,我听说你的名字叫做负雪,苍山负雪明烛天南,是取自那样子的典故么?”
      隔着屏风,跪在地上多时的宫娥,惶然抬头,显然是跪了太久,更深露重,膝盖跪的发麻,脸色苍白,答话也慢了一拍。
      “禀……娘娘,奴婢在。”
      “家住在哪里?还有什么亲眷在帝京么?”屏风后慵懒的声音依旧徐徐传来。
      “禀娘娘,就在帝京狐狸巷子,家中还有幼弟,还习惯。”
      “哦……进宫多久了?是生活无以为继了么?”
      “回娘娘,我……不……奴婢……进宫一个月了。”
      “果然,那么……喜欢这宫里么?你……也想要当这个娘娘么?”语气到了末端徒然严厉起来,跪在地上的宫娥吓得脸色愈发青白,忙不迭的摇头。
      “娘娘,奴婢不敢……奴婢知错……”
      “……这,本没有什么错啊!”声音长叹一声,又恢复了初时的慵懒。
      屏风后,逸华以手托腮半躺在榻上,玩弄一根碧玉做的簪子,塌边上的灯将头顶的水晶冠垂下细长的坠子的阴影投在脸上,她的脸狭长,衬托出丹凤眼更妩媚多情,目如点漆,面容如同三月的桃花,娥眉却紧紧蹙着,似乎有什么忧愁的事。听见外头小宫娥颤抖的尾音,她长睫忽然动了,一滴泪从颊上滑落。
      “起来吧,一直跪着不痛么?我也不是刻薄的人,你只需要好好地听我的话,我也不会亏待了你。”
      负雪答了一声诺,站起来,心中暗暗出了一口气。
      她家中贫苦,本来还靠着刺绣聊以糊口,偏生唯一的弟弟却染上了恶疾,需要每月二两银子的药养着,帝京耗费甚多,家中早已掏不出半分银子,靠着刺绣她日夜忙碌也只能勉强温饱根本就无从筹银子,好在前不久,皇宫出了榜,要招纳新宫女,每月倒是有三两月钱,除去弟弟的要钱,剩下的正好生活,得到这个消息的刹那,她暗暗欣喜。历来大户人家的女儿是不愿意入宫的找人李代桃僵的大有人在,很快她进了宫,学了一个月的礼仪,临行分配时,大多姐妹都塞钱给管事的公公,分到了脾气好的妃子那边,唯独她选择了这绛珠阁——降朱阁,红颜枯骨一夕就,她不是没听年老的宫女说过,来到这绛珠阁的女子,多半是活不过三个月的,入宫三年,住在这里头地那个人,脾气是出了名的薄凉,是一点都不能忤逆的,但是月钱却也比别的宫苑多出许多,或则她能攒够钱医治弟弟,她打定主意,横竖她一定要好好活下来,为了弟弟也为了自己。
      绛珠阁的正殿很大,中央地上用金石雕刻出莲花的形状,女子若是踏了上边舞蹈,便能做出步步生莲花的曼妙景象,光华帝便最喜欢逸华在金莲上舞出那出《梦华》,那个时候的逸华,就如同金盘上的赵飞燕,舞姿翩跹,飘若飞燕。
      不过汉朝的赵飞燕已经魂归黄土,而逸华却依旧圣宠重重,日日有宦官将光华帝的赏赐如同雪花般飞来,盛情缱绻,羡煞旁人。
      逸华一步步踏在金莲上,水红色的广袖拖曳在地上,负雪捧着丹青一步步紧跟。
      走出寝殿,梧桐枝金色的枝叶便在眼前了。
      后宫一向有在皇后的居处便植梧桐的习俗,凤栖梧金色的枝叶在风中摇曳,发出清脆的交击声。
      “入秋了,逝者如斯夫!想我当年入宫的时候,这梧桐也是这样金碧辉煌,如黄金般闪亮。”红裙女子感慨一句,拾起笔砚,在宫娥素色的宫装上几个起落,转眼间,宫娥素色的群上便群山宛若,高山流水意境深远,那笔墨丝毫不逊于任何一位宫廷画匠。
      “真好看!”学习了一个月的礼仪到底没能耐住性子,负雪赞叹,眉宇间满是惊讶随即看到逸华的神色忙不迭的伏地称罪。
      “果然是新来的,不知道宫规吧?没入宫前,我曾下了一番心在笔墨上,算来小有所成。”逸华嫣然一笑,掷了笔,只是定定地看着夜空。
      “嘘,你听!是不是有人在唱歌?你看,平日里太吵,我都不知道,原来有人在这里唱歌!”夜空下,只有球虫的嘶鸣分外响亮,四周没有列队巡场的侍卫,空荡荡的,仿佛是西首的冷宫,在这片空旷的大地上,一袭红衣在风中飞舞,仿佛是怒放的曼珠沙华,浓烈却有着说不清的妖冶。
      难道这就是深宫么?负雪看着逸华翩跹的身影,感到一股说不出的凉意透过夜风已经浸入了骨髓。
      “好看么?你知道么提在你裙摆上的是什么?对了,是江湖,江湖夜雨十年灯,说起来,我离开那个地方竟然已经三年了,没想到?”逸华一舞终了,停下喘息,定定的看着素裙上挥毫的色彩,眼神温暖,“我来自那边江湖,必然要回到那片故土。”
      负雪没有动,任由着贵妃将手指沿着群间的山水游移。
      她忽然忘记了,面前的是那个一骑红尘妃子笑,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宠妃,只是一个想念本源的女子,这深宫里,埋葬了多少女子的青春。而即便是做到了那样的位置,权力,财富,地位都在手边,也有着挥之不去的归思。到底哪里是归乡?负雪迷茫了,深宫像是一个巨大的谜团,一旦卷入,连自身都迷失了,她不禁怀疑,一年后,三年后,或者五年后,她还能看清自己所渴求的是什么?等到弟弟的病治好,她还有机会离开这座大牢么?
      不会了,自己大概是要像无量院的白头宫女一样,蹉跎尽自己的一生了吧!
      “负雪,回去吧,不要留在这宫里,这儿不是你的故乡。”负雪抬起头,贵妃早已经踩着落叶走远,刚才的那一句劝告,仿佛是穿耳过的风声一般,了无痕迹,仿佛是她自己的幻觉。
      穿过梧桐林,就是集贤台,四周种满了菊花,现在虽然是深秋,依旧有大片的菊花绽放出耀眼的金光,守候在台边,像忠诚的甲士,是坚不可摧的力量。
      “娘娘,夜深了,回殿吧!”负雪小心地扶起坐在菊花丛里的贵妃,替她拭去裙褶皱离得荒草。
      没有平日里盛装的装扮,贵妃今夜就像是一个平凡的女子,纤细柔美。
      “我想回家了,负雪,你会帮我么?”黑暗中,逸华的声音盈盈飘渺。
      “娘娘……”
      “不要叫我娘娘!我不是!我不是!……”逸华的声音忽然尖利起来,她推来身边的宫娥,跌跌撞撞的倒在菊花丛里,身上沾满了菊花的蕊,细细碎碎如同阳光裂碎在手心,而眼神却是戒备的,仿佛是幼兽。
      “好,逸华,你是逸华!”负雪咬住唇畔,蹲下,对着花丛中那个女子伸手,“逸华,跟我回去。”
      一片乌云忽然盖住了星光,黑暗中,逸华对着负雪的手,眼神迷离,她看着负雪,又仿佛看过后她,看见的是过去的自己。
      那个时候,也是这样一张稚嫩的样子,背负着厚重的的血色,站在这样的夜色中,也有一双手朝她伸来。
      那个时候的她,刚从血色的冲杀中出来,浑身尤带着无尽的血腥气,而那个人白衣翩跹,风姿绰约,月下看来,如同神仙一般。
      “宜露,跟我来。”
      那声音,淡淡的,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风中传来他衣襟上的墨香,墨香阵阵,竟比千年的佳酿还要醉人。
      那真是他的手么?
      放开过,她真的可以再次握住那双手,不再放开么?
      夜色中,她仿佛再次看见那一双含笑的双眸,骨节分明的指尖微凉的温度。
      她迟疑着,伸出手,缓缓的上移。
      她自小在江湖长大,并没有多少美好的温暖的回忆,在宫中衣食无缺却怀念起当初朝不保夕的生活,虽然凶险却鲜活生动,不像是在这里如同一块腐肉一般,兀自发臭。
      入宫三年,宠冠后宫,夷平所有反抗的力量,她一直做的很好,可是三年中仿佛将她所有的活力抽取了,她生活在一场虚空中,没有什么能够握住,斗争的最后往往是迷失的开始。
      就在逸华将要将手放入宫娥手心时,“叮!”一枚玉佩准确的击中宫娥的后脑,随即转个了圈落入逸华手中。
      逸华站了起来,原先的迷离颜色褪去,黑色的眼眸不起半分波澜,她信手拂去身上的花蕊,单手提着宫娥,一路疾行至华兰殿,她的偏殿。
      “事情都办完了?”烛光青蓝,不住的在风中抖动,照的逸华的脸一阵阴霾。
      “是,属下已经按照主人要求办妥。”殿角黑雾涌动,五名死士恭顺的跪下。
      “哦,是么?那么是我叫你击晕她了么?纨素!”青色的烛光再次一动,为首的黑衣人一声闷哼,扶住肩胛涌出的鲜血,一根碧玉簪斜斜插入深入骨髓,纨素忍痛再次躬身道,“属下知错,主人恕罪。”
      逸华闭上眼,撤去凝神香,服用幻景蛊,她只是想要温习下被人握住的感觉,却在最后一刻来临的刹那,破坏了。
      或许真的如师父说的那样,她这一辈子早在初生的刹那便福泽遍散,穷尽一身也无法把握片刻的欢愉么?
      不!她闭上眼,那双手她还记得,甚至那种温暖她都没有片刻的忘记。
      “好了,你们退下!”逸华摆手示意黑衣人退下,末了她忽然低声叮咛,“小心些,赵恩那条狗,不是那么容易对付!”
      “是,属下遵命。”纨素依旧低低的回了句,转身消失。空落的殿中,只剩下钟漏的声音,一点一滴,彻夜不息。
      华丽不过是一场烟花的落寞,逸华自嘲的笑了笑,走下卧榻,朝自己的寝宫走去。
      她入宫来,一直是冷面著称,整个皇宫没有一个体己的人,现在也一样,即便是你想对一个好,也没人相信了。
      这就是她种的因,果是罂粟,美丽而孤独。
      三天后,蓝晶阁。
      “逸华——”她正沉思,却有一道纤细的声音飘来,她抬头,新来的宫娥负雪端着笔砚,眼中执着,已经等了她很久,依旧是一身雪白的宫装,逸华却忽然没了兴致。
      “负雪,你下去吧!”
      “是,娘娘。”
      时间什么时候过的如此缓慢,唯将长夜开长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是夜,绛珠阁内燃起了熊熊烈火,无人能救,同夜,光华帝的同胞弟弟冷王逼宫,皇城统领大将军赵恩遇刺身亡,冷王率神策军长驱直入,江总督连夜带领光华帝撤离。
      然而缺乏支持,在外逃亡六个月的光华帝终于被冷帝捉获。
      同年十一月,光华帝宣布退位,冷王改国号,“紫舟”,为紫华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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