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

　　八月十五，中秋节。
　　一轮明月挂在夜空，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各色各样的花灯把街道映衬的格外美丽，从半空看，放佛一条五彩长龙自东至西逶迤盘旋在林源城。
　　“雨儿”柔和的女声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我们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景象了？”
　　一朵白云之上，两个女子苗条的身影若隐若现。刚刚说话的是那个穿着白衫的女子，笼罩在一层淡淡白光下显得如同仙子临凡。身旁一个十六七岁的蓝衫女孩，清秀的小脸上有一双细长的眼睛，略带担忧的看着白衫女子。
　　“姐姐”叫雨儿的蓝衫女孩指了指街上一个玉兰花灯，“那个玉兰花灯姐姐喜欢吗？”
　　“雨儿，走吧。”猜到了雨儿的心思，白衫女子微微一笑，“凡间虽美，却不是你我可留之地。既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能回头。”
　　街上人声鼎沸，不少人正抬头望月，却没有人发现刚刚那朵云上，有两个仙子般的女子飘然而过。
　　城边一个破败的庭院里，清凉的月光洒落在院内高大的梨树上。树下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头发乱糟糟的用红头绳扎成一个小辫子，一身破旧的衣服上打着几个碗口大的补丁，右脚的鞋子张着嘴，露出了几个肮脏的脚趾头。小女孩似乎很开心，怀里抱着几个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梨子吃的正香。吃完了梨子，女孩从院子角落里拔下几根狗尾巴草，由于长期无人照顾，院子里杂草横生，如果没有窗口忽明忽暗的灯光，任何人都以为这是一座已经废弃的院子。
　　女孩专心的用狗尾巴草扎着小狗，这是她刚刚从邻居家的小谷那里学来的。想起小谷，女孩亮晶晶的眼里蛮是羡慕，小谷总是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衣服总是干干净净，头发在阳光下还会发亮，闪啊闪的大眼睛让她喜欢极了。恩，就是那双闪闪的大眼睛，最讨人喜欢了。女孩心里想。
　　很快小狗扎好了，女孩兴冲冲的跑进屋里，“奶奶，奶奶，你看这个。” 破旧的门在女孩的身后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昏暗的灯光随着女孩带来的风摇曳着，越发显得凄凉。炕上铺着破旧的棉被，一个枯瘦的老人抬起头，睁开浑浊的眼睛费力的看着女孩递来的东西。
　　“奶奶，是小狗，好看吗？”女孩骄傲的向奶奶展示自己的劳动成果。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梨子，把小狗塞到老人的手里，从桌子上拿起一个刀子，细心的削起皮来。
　　“真好看”老人笑了笑，刚好小女孩削好梨抬起头，惊讶的长大了嘴巴。
　　奶奶笑了，奶奶真的笑了啊。奶奶笑起来好美，比小谷还美。
　　女孩的眼睛弯起来，蹭蹭的挪到老人身边，把梨子削下一小薄片递过去，“奶奶，吃梨。”
　　老人的牙已经掉光了，平时吃水果都是孙女削成薄薄的小片放到嘴里慢慢嚼烂，一个灿烂的微笑还没完成，看着手里的梨片，愁苦迅速蔓延了全身，眼泪止不住又落了下来。
　　女孩闷闷的放下了梨子，低着头发呆。已经好多年没见奶奶笑过了呢，自从爹爹离开后，再也没有见过奶奶笑一下，看着每天痛哭流泪的奶奶，女孩的心揪的紧紧的，放佛一座山压在身上，眼里有着与年龄不相衬的沧桑。
　　“青儿”老人喘了口气，最近心慌的越发厉害了，想起前几天郎中说的话，泪更是肆意的流了满面，“青儿，青儿，没有了奶奶，你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青儿叫叶青青，从3岁起就和奶奶相依为命，每天晚上醒来，听着奶奶痛苦的呻吟，看着奶奶流泪的双眼，她都睁大眼睛盯着房顶，一动不动躺上，直到睡意袭来再次沉沉睡去。奶奶总是看着她，一声一声的叹着：“没有奶奶，你早就死了，青儿，青儿，以后你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青青低着头不说话，这么多年，她没有流过一滴泪，奶奶已经流的够多了，好想对奶奶说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可始终说不出口。她缩成一团，躲在阴影里索索发抖。
　　又是中秋节，奶奶说这是团圆的节日，每到这一天，在外奔波的人们都会回到家里吃团圆饭，还会吃月饼，领着孩子在街上看花灯，一家人开开心心的过。月饼好吃吗？是和月亮一样的圆吗？
　　青青抬头望着圆圆的月亮，柔和的月光温柔的落在她小小的身上，放佛想带给她一点点温暖。奶奶好不容易睡着了，疾病折磨的她很少能舒服的睡一觉，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屋子，坐在树下仰头静静的看着月亮。好美啊。除了美，青青不会用别的词来形容。
　　月亮隐到了一片云的后面，动了动酸痛的脖子，爬起来想再拔几根狗尾巴草扎只小狗，一团莹莹发光的东西吸引了她。悄悄的挪过去，一个白色的鸡蛋静静躺在草地上，柔和的光绕着它不停的旋转。青青伸手拿起来，那团白光围着蛋转了一圈，钻进了女孩的胸口。白光消失了，手里那个白色的漂亮的蛋让女孩心情霎时好了起来，踮起脚进了屋里，怕吵醒奶奶，一点一点的脱掉了衣服，攥着那颗白色的蛋睡着了。
　　“青儿，青儿”奶奶在喊青青起床了。
　　青青不情愿的睁开眼，刺眼的阳光让她马上闭上了眼睛，已经很晚了呢。
　　“这孩子，又睡懒觉了。”老人边咳嗽边叹气。
　　青青嘟囔着磨磨蹭蹭爬起来，突然想起昨天晚上捡起的蛋，赶紧张开手，蛋完好无损的躺在手里，圆圆的白白的就像一颗小石头，松了一口气，没有被攥坏呢。要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就放在宝贝箱里吧。
　　青青的宝贝箱其实就是一个小盒子，是她在街上捡到的，她喜欢的那些五颜六色的石头都被她藏到这个盒子里面。青青打开盒子，举着白色的蛋眯着眼睛对着阳光瞧了又瞧，阳光下更加晶莹，好像透明似的，突然一缕五彩的流光在蛋壳上汇聚流转，瞬间消失不见。
　　“奶奶，你看，这个蛋可以变色呢，刚刚我看到漂亮的彩条。”青青兴奋的大喊，小脸上难得的显出这个年龄该有的稚气。
　　老人正在屋前晒太阳，听到喊声扭头向窗户看去，窗纸上一个个残破的窟窿里隐隐现出女孩的身影，手里握着一个白色的石头样的东西，从一个最大的窟窿里向老人的方向晃着。
　　五彩蛋？！老人猛的站起来，几步跑了进去，累的趴在炕边，颤颤巍巍的向女孩伸出手：“青儿，给我。”
　　被老人速度吓到的青青赶紧把蛋递了过去，轻轻给老人捶背，几步的小跑让老人的脸变的惨白，张着嘴不停喘气，一番折腾后终于缓了口气上来，老人迫不及待的睁着浑浊的双眼仔细辨认手里的蛋。
　　细腻光滑的白壳，比鸡蛋稍圆，也稍微硬些，在阳光下，偶尔会有一缕五彩光芒闪过，五彩蛋，真的是五彩蛋。老人的眼睛亮了起来，小心的把蛋揣进怀里，紧紧攥住青青的胳膊。
　　“青儿，我们走，我们去青玉山。”
　　青青没有问，只是低着头开始收拾家里不多的东西，几件衣服，一个水袋，一点干粮，前几天家里最后一点钱也花光了，粮食也吃完了，这点干粮还是昨天张大妈送来的，拿出一块四方形的布，把这些东西都包起来背在背上，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宝贝箱，又返身把盒子装进包袱里，搀着奶奶出了门，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出过门了呢。
　　看着身边沉闷的女孩，老人长叹了一口气，眼泪又流了一脸，自己活不长了，希望这颗蛋能让孩子活下去。
　　青玉山，林源城西100里，十大修真门派里排名第十的门派，在附近也是赫赫有名，每三年这个时候收徒，或许，这个蛋能让青儿有机会留在青玉山吧。
　　五年前城里出现了一个老鼠精，刚好几个修真人经过顺手除去，老人当时偷偷的躲在地里挖红薯，听到几个人说起过五彩蛋，手里这颗和他们说的一模一样呢，说是很少见的宝贝，虽然青玉山收徒很严，这颗蛋或许可以换得青儿一线生机。
　　100里，对这个病入膏肓的老人简直是严峻的考验，一段不可能走完的路。第二天老人的病就加重了，走不了几步就要歇一会，挣扎着走了10天，也不过走出了五六里，照这个速度，怕是明年也走不到的。
　　秋天凉爽的风吹着路边的玉米发出飒飒的声响，幸亏现在是秋收时节，两人边走边偷吃路边的红薯，才算没饿死在路上。
　　“驾驾”一辆马车带着尘土呼啸而过，灰尘让老人又咳嗽起来，尘埃落定，一颗珍珠躺在路中间。
　　好漂亮的石头，青青从来没见过这么白这么圆的小石头，轻轻晃动手掌让它在手心滴溜溜滚来滚去。
　　“啪”一声鞭响让青青抬起头来，刚刚那辆马车停在身后，一个红衫女孩正盯着她。
　　“你的石头”青青犹豫了一下把珠子递过去，“好漂亮。”
　　“扑哧”女孩笑的前仰后合，细长的眼睛只剩下了一条缝“石头？这是珍珠，珍珠，你没见过吗？”
　　看到青青茫然的摇头，女孩指着自己的右耳，“你瞧，那个珍珠是我的耳坠哦。”女孩左耳上一个珍珠耳坠轻轻摇摆，右耳上却只有一根短短的银链。
　　“这是别人送给我的，能还给我吗？”女孩期待的看着青青，红红的脸像天上的太阳。
　　当然，这个比喻是青青心里想的。她刚要把珍珠再次递过去，一双老人的手伸过来把她的小手紧紧包住。
　　“姑娘是青玉山的吗？”老人咳嗽了几声，费力的站直身子。把青青拽到身后。
　　女孩皱了皱眉，看着老人摇摇欲坠的身体，跳下马车，双手掐了一个诀，一团暖洋洋的光照在老人身上，老人的脸色红润了许多。
　　“姑娘不用费力了，我没有几天可活了。姑娘可是青玉山的？”
　　看到女孩点头，老人舒了一口气，把青青从身后拖出来，弯着身子谨慎的看着女孩的脸色，“这是我孙女，我想让她去青云山，我们没有马车，能不能可怜可怜我们，让我们坐你的马车过去。”
　　看女孩想回答，老人赶紧开口：“孩子没有爹没有娘，我一个老人带着她长这么大，”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说：“孩子饿的要死了，我也病的要不行了，姑娘行行好，带我们去吧。”
　　话没说完就哭的上气不接下去，青青静静的帮老人捶背，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老人和孩子身上散发出一阵阵难闻的味道，女孩忍不住捂了捂鼻子，要是让她们和自己坐一辆马车，要忍好多天呢。
　　“你的珍珠，给你。”青青不喜欢强迫别人，把珍珠塞到女孩手里转身跑到奶奶身边，搀着奶奶打算离开。
　　“姑娘，我们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一到青玉山我们就自己走。”老人不死心的继续努力，“青青很乖，她还会做饭的。”那个五彩蛋这个时候是不能拿出来的，可是自己再也没有值钱的东西了。
　　“奶奶，走吧。”青青小声的说，从包袱里拿出宝贝箱，拣出一颗红色的小石头，“姐姐给你，这个石头最漂亮了。”
　　通体鲜艳的红色，圆圆的像人工打磨而成，只是一颗普通的石头。
　　女孩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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