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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梦依稀夜惊寒
乱世,始于战,终于战。安璟公励精图治,礼贤下士,沧祁一度成为当时最强盛的国家,沧祁第一猛将,其人桑云壑,方及而立之年,便助安璟公先后灭了陈、狄、北辰、蓝诏四国,一统中原,后被加封为开国大将军。故事的开始便是这次统一的最后一场战役,蓝沧之战。
骤雨初歇,院内新开的桃花在风中轻轻摇曳,湿湿冷冷的青石板上,零落的花瓣成簇成叠。亭檐上的雨水,三两滴汇于一处,顺着深蓝色的琉璃瓦清清冷冷的坠下,落在稀稀疏疏的青苔上。
亭内的女子一身绛紫色的华服,如瀑的青丝简单的盘成了妇人髻,鬓角的一缕青丝悠悠垂下,越发衬得她清瘦异常。风华绝代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流露出一种病态的白,她的眸光半掩,长长的羽睫在白皙的脸庞上投下淡淡的剪影。柔若无骨的双手几乎透明,手背上淡青色的经络清晰可见。
“霜华。”来人身着暗银色的战甲,手持银盔,腰间悬一柄细身长剑,剑柄纯白的流苏随风轻颤。
女子放下手中物事,起身行礼:“将军。”未伏下身便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霜华,你我之间便免了这劳什子繁文缛节吧!”男子剑眉星目,声如洪钟,举手投足之间,英气尽显。
季霜华这才缓缓的回了座,眉宇间是已为人母的柔和,她重又执起桌上的锦缎,针下一朵秀荷清逸出尘。“得将军厚爱,霜华今生死而无憾。将军乃至情至性之人,日后必得贤良淑德女子相伴……”女子的嗓音平静无波,话音未落却被男子厉声打断:“休得胡言!”
“不,还请将军听霜华说完,霜华自知命不久矣。先前全凭千年紫参和冰雪莲吊命才得以苟延残喘至今。将军,霜华若是等不到你……”她的目光避过男子眼中的伤痛,又回到手中的刺绣上,“这几年霜华做了女儿家从出生到及笈的四季锦衣,虽不及衣坊的做工精细,却也是一针一线地绣了花样。将军日后若是有了女儿,权当霜华的一点心意。倘若亲眼看到那孩子,自是霜华莫大的福分。”女子的嘴角仍是勾了浅浅的微笑,灿若星海的眸子不带一丝杂质。
桑云壑垂于身侧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指节泛着骇人的白色。嘲讽的语气无端生出一丝凄怆来:“纵是桑某在战场上如何叱咤风云,到头来却连心爱之人的性命也保不住么?哈哈!霜华,”他的双手扶上女子的双肩,目光深深的直欲扎到她的心里去,“我不让你死,你就绝不能死,这是本将军的命令。”
“将军……”季霜华呼吸一阵急促,待气息平稳下来,护于口部的白色的锦帊上已染了淡淡的血痕。她不动声色地将帕子收了下去,从袖中掏出一块通体雪白的玉。玉是镂空的,共有九层,每一层的花纹都各见风致,堪称鬼斧神工。“此去正是乍暖还寒时候,将军北上请带上这块玉,玉心的保命丹可解天下奇毒。”话语间,女子已将玉挂在了桑云壑的脖子上。
男子将女子揽入怀中,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未几,松了手,戴上战盔向亭外走去。
“霜华和雨疏等将军凯旋而归。”那人稳健的步伐停顿了片刻,复又渐渐远去。
天空中又扬起细细密密的雨丝,柔和的风带着一丝冷冽,轻轻吹动绛紫色的衣袂。
云壑,一定要平安回来。
我如何不想,这样陪着你,一天一天老去。
若魂归不待君归,长相思怎奈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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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上酒。”年轻的帝王发间束镶玉蛟龙金冠,明黄色的长袍微微曳地。此人正是那贤明的君主,安璟公。他先将那金樽递给了桑云壑,然后自己举起了另一只酒杯。“壮士此去凶险,孤今日便凭这盏淡酒为壮士送行。桑将军凯旋之日,孤必准备最盛大的宴席”,他转过身来,对着城墙之下的众人,提高了嗓音,“为众将士接风!”
“谢圣上隆恩。”众人皆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震地之声如惊雷骤鸣。
安璟公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桑云壑的肩上,如刀刻一般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清澈的眸子,坚定而又自信:“成败在此一举。”
桑云壑谢了圣恩,便施展轻功,纵身一跃下了城楼,跨坐在马背上,他勒了缰绳,目光所到之处,残阳如血,落霞满天。
素闻蓝诏国人擅奇门遁甲之术,纵然桑云壑谙熟破阵之法,所带的兵马也损失了大半,待攻至王城时依然不足五万,不觉间已过了半年。
桑云壑攻城前严令手下将士不可伤了蓝诏百姓,却也在交战中误杀了大批未及逃走的流民。一时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荒芜死寂的城中四处弥漫着腥臭之气。
及至攻进王宫正殿,蓝诏国的君主端坐在朝堂之上。朝服熨熨帖贴,干净利落。他嘴角含笑,冰蓝色的眼眸中毫无慌乱之色。
“将军……”桑云壑身侧的近侍正欲开口,桑云壑竖起手掌,那近侍有些诧异的噤声。桑云壑上前几步,手指探向蓝诏君主的鼻下,其人早已没了鼻息。“相必看到大势已去,在之前服了毒。”他的手掌轻轻拂过那蓝诏君主的双眼,那张美丽的脸沉静宛如睡颜。
“尉迟,找来上好棺木,将蓝诏王殓了遣回国中,其余将士随我来。”那双见惯了杀戮的眸子里,毫无波澜。
蓝诏王一生只娶了萧王后一人,萧王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以那尹梦阁雕栏玉砌,极尽奢华。宫阁前的路面全为上好的汉白玉铺就,如同广寒宫一般。
众人皆是不敢置信的看着园内的奇珍异宝,步伐也不由得放慢了一些。桑云壑踏入阁内,珠帘微动,一只纤纤玉手随意地挑了帘幕,轻柔的声音如清泉汩汩流动,“将军终于还是来了。
话语间,女子一手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孩走了出来。她的双瞳漆黑如墨。那是一张精致到了极致的脸,如浴水清莲,又如空谷幽兰,清雅恬淡。
女子又上前走了一步,桑云壑的近侍正要拔刀,却被桑云壑轻轻按下。“萧王后此番若是倾降我沧祁,桑某必力保王后与小公主的性命。”
女子的眉间扬起若有似无的笑意:“陛下已死,梦宸怎能苟活?”她白色的衣袖中冷光乍现,玲珑的掌间多了一把短剑。
“将军小心!”那近侍已然拔出刀来。然而萧王后却是将短剑深深地插进了腹部。她微微蹙眉,便将那短剑拔了出来。衣物和血肉撕裂的声音在一片静谧中,愈发显得突兀。
她的身体直直的坠在地上,却是跪在了桑云壑脚下。“素问将军忠肝义胆,侠义心肠,梦宸今生别无他求,但求将军……”血顺着她的嘴角蜿蜒而下,她却将喉间翻腾的血气强咽下去,“但求将军让我的孩子……像普……普通的孩子……一样……长……大……”她的嘴唇张张合合,到最后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喘息声。
“我答应你。”男子浑厚的声音响彻整个尹梦阁。女子终于支持不住,整个身子都沉沉的倒在了地上,她的嘴角却挂着释然的笑容。这一搏,她赢了。暗红色的血液浸湿了她雪白的纱衣,终于不再蔓延。
男子抱紧了手中的婴孩,目光温暖而又柔和。襁褓之上,血迹斑斑,女婴正甜甜的睡着,一脸安然,想来萧王后早已点了孩子的睡穴。他轻轻抚上胸前的暖玉。
霜华,我们有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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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欣赏的爱是云霜之间的爱。
一个人垂死之际,因为希望自己爱的人不因自己的离开而痛苦,宁愿忍痛将其推开,宁愿给他一个执念。
是因为情到深处,也是因为足够理性。或许人在世间总是不得不认命的。
而面对自己倾尽所有去爱却将要离开自己的人,宁愿相信只要完成她所给的执念,就可以挽回一切。在异国他乡,救了那个女婴,绝非铁血将军一时恻隐,而是看到那婴孩时,所想到的与小霜的约定。
情到深处,所有的事都明白,却更宁愿自欺欺人。
就像溺水的人,挣扎之中,不管碰到了什么都一定会死死抓住,那是最后的一搏。
我死了,你要活着。
你死了,我还活着。
其实没有什么是最令人痛苦的,当你处在哪一方,便会感受到那种独有的痛。
而会痛苦,却是因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