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天堂

　　“玛丽，你先把早餐端上去，伊莲娜，跟我来一下。”
　　伊莲娜让玛丽先上楼，转身随着隆美尔走到楼梯转角处。
　　“这些东西，你收好，酒也不要给她。”隆美尔交给伊莲娜一堆东西，伊莲娜惊讶了一下。
　　“法丽德小姐她知道吗……”
　　“我当着她的面拿走的，她默许了。”
　　隆美尔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有点调皮而得意的意味，伊莲娜忍俊不禁：“我们偷偷藏了好几次，小姐很生气，每次她发现东西不见了，就会非常生气地走出去，然后会带回来更多。”
　　隆美尔看起来很是惊讶：“我是光明正大地没收的，她应该不会再赌气吧？”
　　“应该不会吧！”伊莲娜竭力忍住笑，“有您的监督，法丽德小姐说不定会听话一点。”
　　“好吧，我知道了。”
　　隆美尔示意伊莲娜离开，伊莲娜忽然回过头来，脸上的笑容有些诡异：“元帅，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建议您顺便监督一下小姐吃早餐。”
　　隆美尔不太明白伊莲娜的意思，伊莲娜愉快地下楼去了，去把元帅交给她的一堆各种香烟盒和打火机收起来。这是元帅亲自授予自己的任务，伊莲娜第一次觉得这活儿真不错。
　　“又是牛奶？”法丽德眉头一皱，不屑地转过身去，隆美尔正从外面进来。
　　“小姐，牛奶可以补充营养……”
　　“我知道，玛丽，把它给我吧。”法丽德破天荒地没有固执下去，玛丽受宠若惊般地把牛奶端给法丽德。
　　看着法丽德将牛奶一饮而尽，玛丽欣欣然地望着这幅难得的情景。她自然不知道，如果不是元帅的在场，法丽德小姐会一如既往地毅然拒绝这杯牛奶。看着她唇上那道优美的白色弧度，隆美尔与玛丽都欣然微笑。
　　“如果小姐坚持喝牛奶的话，宝宝的皮肤一定会和您一样白皙细嫩。”玛丽第一次大胆了一回，就连她自己也想象不到，自己居然要在隆美尔元帅的面前才敢这样和法丽德说话。
　　隆美尔对玛丽点了个头，玛丽开始收拾早餐和房间。玛丽的心情一如伊莲娜的欣悦，一边忙活着，一边倾听元帅和法丽德小姐的谈话。
　　“自己的身体，如果自己不爱惜的话，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吃亏的是自己。”
　　“咦，你居然也懂这个道理？”
　　“那当然，这谁不知道？”隆美尔似乎觉得很好笑，“这是事实，三岁孩子都知道。”
　　“那就怪了，不知道是谁，总喜欢把自己置于最艰苦的环境之中，饮食不规律，冷暖也潦草，病了都还要硬撑着。”
　　隆美尔自觉教育她是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而她偏偏还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调侃的神情娇俏可爱，真是动人心扉。
　　“呃……你知道我说不过你，你就故意跟我抬杠。从现在起，我不要理你，我要开始工作了。”
　　隆美尔试图转移注意力，从一个文件夹里拿出一叠纸出来。法丽德有些不解：“这是……”
　　“回忆录。”隆美尔笑了笑，“元首不让我离开柏林，又不给我任务，我这闲居的人还能干什么呢？”
　　“这两个多月来，你一直在家里写这个？”法丽德忍不住笑了。
　　“时间不是用来挥霍的，离开了战场，这就是我的工作。”隆美尔有些纳闷，“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我写回忆录很好笑吗？”
　　法丽德故意调笑道：“据说非贵族出身的隆美尔元帅并无任何艺术细胞和文学爱好，曾经进行过痛苦的小提琴尝试，如今又开始了写作的悲哀之旅。”
　　隆美尔看了一眼正在收拾的玛丽，神色有些尴尬，只得故作嗔怒：“我从来就是个崇尚实用的人，你要是仔细研究我的战术的话就会发现，我不喜欢做一些花里胡哨的事情。文字再漂亮，如果不能像黑格尔那样写出映照人类灵魂的巨著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倒是，如果将来隆美尔元帅的回忆录得以付梓的话，一定会比黑格尔所有的著作更加广受关注和欢迎。”法丽德继续调侃着。
　　法丽德的话虽然好像是是夸人，但是怎么听起来有点怪怪的？隆美尔不甘心地说道：“你不要小瞧我，法丽德，我可是也有艺术细胞的好不好！”
　　“你不会把回忆录都写成《步兵攻击》那种风格吧？”
　　隆美尔惊讶地问道：“那样不好吗？弗根莱特尔（《步兵攻击》的出版人）告诉我《步兵攻击》一版就卖了五万本，版税两百多万马克呢！你看，我的文学功底也是很好的！”
　　法丽德：……
　　隆美尔的脸上开始显现出得意：“我还当过导演呢，我拍的《西线的胜利》可一直都是票房神话好吗？”
　　“我看过呀！”
　　“是吗？”隆美尔兴奋得满脸荣光，“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很棒？我是不是很有大导演、大艺术家的潜质？”
　　呃……法丽德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好脸上带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心里却想着，纳粹战争宣传片，艺术价值？艺术是什么？艺术在哪里？艺术好吃吗？
　　“我就知道你喜欢。”
　　隆美尔洋洋自得，也满心欣慰。法丽德转过头去对着空中翻了个白眼，看来只好使用杀手锏了。
　　“那么音乐呢？元帅阁下对音乐又有何见解呢？”
　　笑容逐渐在脸上凝固，隆美尔无奈地看了向自己发难的法丽德一眼，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夺门而逃，远离这种烦人的话题和问题，但事实上，这是她喜欢的一种日常小情趣，无奈，舍命陪君子吧。隆美尔认命般地叹息一声，法丽德和玛丽忍俊不禁。
　　“音乐的话……呃，我不否认音乐确实可以给人带来美的享受。当然，音乐是区别于声音的。有美感、让人心生和谐的声音才能算作音乐，比如贝多芬、莫扎特这些大师，他们的音乐确实很美，可是在我这种没有音乐细胞的人听来，确实……确实有那么点……那么点对牛弹琴的意思……”
　　“那么我是否可以姑且认为你当初学小提琴是为了挑战困难和极限？”
　　隆美尔尴尬的表情中终于有了一丝微笑：“你果然了解，还是你懂我。”
　　“让我看看你的挑战成果如何？”
　　隆美尔感觉头脑一炸，顺着法丽德戏谑的眼光看到了墙角桌上放着的小提琴木盒。这简直是晴天霹雳，讨厌的埃哈德，明明对音乐一知半解，没事装什么文艺！
　　玛丽差点笑出声来，主人米尔希确实很喜欢听音乐，自知对音乐不甚了解。半调子米尔希却很喜欢搞些面子工程，这把从未见他碰过的小提琴便是他用来做门面用的道具。小提琴做工考究，价值不菲，米尔希却连盒子都没打开过。
　　拿起精致的小提琴，隆美尔有一种立刻打开窗户把它丢出去的冲动，法丽德含笑的目光中有着些许的期待，这让隆美尔生生地把这个想法扼杀在摇篮里。豁出去了，拉几首不成调的儿歌不成问题，总比连怎么握弓都不知道的埃哈德要好得多。
　　一曲脍炙人口的奥地利民歌《雪绒花》被不连贯的旋律和不准确的音调破坏得有些惨不忍听，伊莲娜站在楼梯上，脸上的神情别扭又古怪，玛丽却似乎听得很是享受。法丽德满脸笑意地看着认真投入的隆美尔，她似乎特别喜欢看他微闭双目、物我两忘的样子。
　　“《雪绒花》……这是一首反战歌曲啊……”
　　“反战又如何，我觉得音乐挺美的，歌词也像诗一样。艺术本来就是无关政治和意识形态的，艺术就应该如心灵一般的纯粹。”
　　是啊，埃文，此时的你，你的艺术，你的心灵，都如同阿尔卑斯山麓上的皑皑白雪一般纯粹。我为你骄傲。
　　本是难得欢娱的场面，却忽然被法丽德的一声呻吟给打破。
　　“怎么了？”隆美尔连小提琴都没来得及放下，便上前要扶法丽德。
　　“是胎动，没事的，请您不要担心。”玛丽熟练地准备扶法丽德坐下，法丽德挥了挥手，表示不用。
　　“胎动？”隆美尔看似很是兴奋，“它都开始等不及要看看这个世界么？”
　　隆美尔说着便扶着法丽德走到床边，自己顺势俯下身来坐到床上，伏在法丽德的腹部，耳朵贴在她的睡衣上，倾听细微的胎儿动静。
　　尽管有两个女仆在场，法丽德知道这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二人时光，生疏却很温馨。此刻隆美尔表现出对法丽德相当的依恋，他有着绝对的耐心，静静地伏在那里倾听那个小生命的存在。法丽德捧着他那难得安分的头，温柔地抚弄着他柔软短浅的金发。看着他沉溺享受的样子，法丽德心下感慨万千，埃文隆美尔，有没有人告诉你，有时候你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不要踢妈妈了，妈妈怀你很辛苦，爸爸给你拉小提琴好不好？《小汉斯》怎么样？”
　　听到隆美尔说出的这些陌生的称谓，法丽德心中一阵酸楚。隆美尔径自拿起小提琴，围绕着法丽德，在她身边拉起不太和谐的曲调，法丽德保持着微笑的姿态，眼眶却有些潮湿和酸涩。
　　小汉斯，一个人，要到大世界里去。
　　拿着拐杖，戴着帽子，他是多么神奇。
　　可是妈妈哭得伤心，现在没有了小汉斯。
　　她的眼睛对他说：祝你走运，早早回到家里来。
　　隆美尔轻快地拉着提琴，伊莲娜和玛丽一边拍手一边跟着音乐一起唱歌。这首德国人再也熟悉不过的儿歌，强烈地感染着唯一的听众法丽德。这样温馨、心安的场面与感觉，即便只有一秒钟，也足以弥补她此前这么多年以来的缺憾。
　　谢谢你，埃瓦。你给我爱情，我付你忠贞。你保我心安，我许你温暖。你予我纯粹，我便随你一生一世，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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