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

　　星期六，在网吧，我眼睁睁地看着一下午的劳动成果化作泡影，几百张图在我眼前灰飞烟灭。说实话，那感觉真的不好受。尝试过心爱的东西在眼前逝去而自己无能为力的感觉吗？那种悔恨，会让人再也无法释怀，我想，当时我就是那样了。
　　这么说或许有些夸张，因为尽管那几张图凝结了我一个下午的心血，勉强算得上是我劳动的成果，但若扯上“心爱”，实在是有些过了。若是它们就像平时那样乖乖地被我下下来，再乖乖地存到我的电脑里，估计我也不会如此在意它们，而它们的用途也就只限于我需要的时候去图片收藏里翻找，决不至于如此地让我痛心疾首，甚至连罪魁祸首都跟着痛恨起来。这是人类贪婪和永不餍足的劣根性，我无意隐瞒，更无意替自己辩解。
　　在这方面，张爱玲的《红白玫瑰》可谓是登峰造极的经典之作，一句“若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她便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而白玫瑰还依旧是那窗前透过的月光；若娶了白玫瑰，那她便成了衣襟前沾着的饭粒，而红玫瑰却始终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痔”，写尽了人类对于自己永远得不到的恋人的渴求与向往。不过，不仅限人，对于物，人类大抵也是如此的。明知如此，却怎样也无法戒掉，我想，张爱玲小说中沁入骨髓的悲哀也就源于此了。
　　明明知道那不过是一时新奇，却忍不住占有的欲望；明明知道自己卑劣，却用所谓道德的高尚来进行粉饰；明明通晓人心思变，却天真地以童话自欺欺人，轻率地许下诺言…… 这一切，到底是我们太寂寞，还是世事太无常？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神灵存在，或许真该问问他，到底，“永远”有多远？到底，要什么样的东西，才能承载得起永恒？
　　反正，我想，不管怎样，答案都不会是人心的。它太脆弱了，不堪重负！
　　话说到这里，似乎有些扯远了，那好，我们再把它拽回来，接着讲在网吧里发生的我的不幸故事。那天晚上，我上蹿下跳地围着那台电脑转了一个晚上，别说三十六计，估计连三百六十计都使出来了，但，令人沮丧的是，一切依旧没有什么改变。在我发现那台电脑无法显示U盘时就被判了死刑的那些图片被按期执行了，连个“死缓”都没拖延成功。我眼睁睁地看着它死，在一旁大叫“它是冤枉的啊，它是冤枉的啊”，可是，没人鸟我！我耗尽一个下午的人力心力金钱时间下下来的东西，就在老板娘一句轻飘飘的“要不换台机子”的提议中化作了虚无。
　　我并没有怪谁，虽然当时我愤怒得想砸桌子摔电脑只恨力气太小，想放火杀人只恨没随身携带工具。但是，那只是针对那家网吧本身所提供的服务质量，决不包含人身攻击，虽然那位老板娘的歉意表达得就像是在隔岸观火。
　　真的，我愤怒的只是为什么我什么也没有做错却由我来承担了所有的结果。如果一开始我没有插上U盘检验过那台电脑本可以使用U盘，我不会那么愤怒，因为我会马上换一台机子，我不损失什么；如果那台机子不是U盘可以连接只是无法显示出来而已，我不会那么愤怒，因为只要稍有点电脑常识的人都知道，那U盘肯定可以使用，只要那个网吧配备网管稍稍指点一下；如果不是网吧的老板娘不闲不淡地告诉我，网吧里的机子没办法存储东西，我也不会如此出离愤怒，因为傻子都知道网吧主机24小时不关，只要开个□□或是让文件共享一下，我的那些图片就可以得救，哪怕只要五分钟，可是，她没有。
　　我并不是在责怪谁，真的。正如我自己所说，我愤怒只是单纯地因为这个网吧服务不到位，配置不过关，跟所谓的“见义勇为”，跟所谓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跟所谓的“古道热肠”没有哪怕一点点关系，真的。因为换作是我，我肯定也会做同样的事。我肯定也会笑得漠不关心，也会说话不闲不淡，也会歉意得隔岸观火，最后，也会心如止水地看着别人的东西灰飞烟灭，自己波澜不惊，甚至还会嘲弄地冷笑几声。
　　如果你曾在黑暗来临时噤声，那么，你也就失去了在光明面前指责它的立场！
　　是的，所以我并不责怪谁，因为早已没有立场。不是自己的辛苦，所以可以漠不关心；不是自己的东西，所以毁掉也没有关系；只是一个普通的顾客，所以表示表示就可以，就算她冷了心不再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这些潜规则，我都知道，我都清楚，也都默认并执行着，所以，我并不怪它们。只是，依旧会有些寂寞呢……
　　莫名地，竟会想起在寒冷中伸出的那只手，可惜，已是昨日旧梦。
　　我怒气冲冲地回到寝室，抱着电话找父母哭诉去了。或许潜意识里，我认为只有他们可以依靠吧！
　　他们很高兴地接了电话，很安静地听完了我的抱怨，很体贴地安抚了我的情绪，很冷静地指出了我的失误，很犀利地分析了我的举措，很……
　　我静静地抱着电话，很认真很仔细地听着，就像所有孝顺的儿女一样，只是……这并非我所愿啊！
　　我想要的，并不是这个啊！
　　可是我却无法说出口，只能“嗯嗯啊啊”地应付着，虚伪得连自己都觉得恶心。突然觉得很疲惫，我和他们是亲人啊，是血脉相承的最亲的人啊，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那种感觉啊，为什么……为什么，却变成了现在的这副模样？
　　我爱着他们，一如他们深爱着我。可是，为什么这份连命运都不能把我们分隔、甚至只能成全的亲情，它却在岁月的流逝中变了质？
　　怀胎十月生下我的，不是你们吗？小时候悉心照料我的，不是你们吗？抱着我四处玩耍，宠溺地满足我各种要求的，不是你们吗？担心我的学业，灯光下细心辅导严格要求的，不是你们吗？河边草地上，和我畅谈人生理想，遥指江山兴亡的，不是你们吗？
　　为什么，现在却隔得如此遥远，遥远得，甚至只能相对无言。
　　许是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那头的父母终于停下了滔滔不绝的话语，转而开始询问我怎么了。可惜此时，我却早没有了倾诉的欲望。世事多难料，或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吧！
　　恭谨地道别之后，我轻轻挂断了电话。回想起网吧中的孤立无援，回想起□□上的徒劳求助，回想起父母隔靴搔痒式的安慰……突然很是惘然。我依旧无法责怪他们，他们尽了作为一个老板，一个朋友，一对父母应尽的任何责任，只是，稍微有点遗憾罢了，遗憾……
　　梁静茹的那首《可惜不是你》从手机里悠扬传出，带着她特有的一点点感伤和遗憾。是的，我并不难过，只是有些遗憾，遗憾：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本在打电话时就该出来的泪水沿着脸颊慢慢流下，寒冷渐渐沁入我的心脾。深夜的走廊，我蜷在一起，像个孩子似的哽咽起来。
　　为什么在我最需要你们的时侯，你们不在我身边？
　　想这么问的我，身边却无人可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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