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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旧语3
篝火的光亮越来越弱,,也好像更黑更深了,微弱的光亮中。我看到,地上投下两条影子。我一抬头,便看到小沐和飒然隔着篝火站着,像两座石雕。
小沐满脸是泪水,我从来没有见到她哭得这么伤心。
我站起来道:“小沐,你怎么了?”
她不说话,只是望着飒然。我又看了看飒然。他淡淡道:“侯大哥,我是过来看你的。既然你没事,我就回去过去陪阿玄了。”
他转身要走,小沐道:“飒然哥哥,你不用再装了——”
飒然木在那里。小沐接着说:“你和她根本不是夫妻,我第一天就看出来了。你们几乎不牵手。呆在一起也保持一定的距离,哪有你们这么做夫妻的!你为什么要逃避我呢?从小到大,你对我最好,我不信,你对我一点情意都没有。”
飒然没有回头,任然是很平静的说:“不,我们是夫妻。你想多了,我对你,没有——”
他走到那棵胡杨树下,陪玄子了。小沐一下子放声痛哭起来,慢慢向黑暗处走去。
一阵风吹灭了篝火,耳畔传来簌簌的声音,脚下的沙土开始扬起。我惊叫道:“不好,有风沙——”
话音刚落,狂风怒吼,飞沙走石。我叫道:“小沐,快抱住树干——”
但我的声音被随即而来的一阵旋风湮没了。我听见小沐惊叫了一声:“啊——”,急忙向她的方向冲过去,但没走两步,就被狂风惯到一棵树上,撞得我头晕目眩。“小沐小沐”我歇斯底里的喊着,但黑暗中,只见小沐模糊的单薄的影子被风旋着,越来越远。
“哥哥”她只应了一声。就没有声音了。天昏地暗,我根本看不见她在哪儿了。
我紧紧地抱住树干,却听到飒然的呐喊声“小沐——小沐——小——沐——”
他喊得撕心裂肺,声音盖过了风声,大地也在震撼。黑暗中我看不见他的脸,但我能想象出他的表情,痛不欲生。他像箭一样,顺着风向哪个方向冲。“小沐——”他估计嗓子都喊破了。
我一把拽住他,狂风也将我扔离胡杨树干,但我的另一只手死死地扣在树干上。我大喊道:“你不要去送死了——”
他努力挣扎着,要挣脱我,大声尖叫:“放开我,我要救她——”
“你这是送死——”我发怒了,声音充满着威严,响声赛过了风声。
但他根本不慑于我的威严。“你这个贪生怕死的人!”他的声音更大,狠命用力要扳开我的手。这是我第一次见他骂人,“你不救她,因为她根本不是你的妹妹,可他是我的亲妹妹啊!”他的声音哽咽了。我愣住了,我看不见他的脸,但我知道,他一定哭了。
她的确不是我的妹妹,但我不知道,小沐竟然是飒然的妹妹。
我终于明白,他对她好的原因了,可是小沐永远不知道了。
“你放手啊——我要救妹妹!”他发疯的叫着,扭着我的手。最后,他像野兽一样咬住了我的胳膊。我一狠心,封住了他手上的穴,一把把他拉回来。
他像一个孩子一样昏睡在我的怀里,我紧紧地抱住他,说:“兄弟,你累了,就睡一会儿吧!”风沙疯狂的割着我的脸,依仗的这棵胡杨也在摇摇欲坠。我闭上眼晴,一切听天由命。小沐的音容笑貌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不觉泪流满面。
风沙不知在何时停住的。
烈阳灼烧着沙漠,黄沙漫漫的荒漠生命灭绝,唯有风与热的搏斗。
我们被沙土埋到了腰间,厚厚的沙土让人心口发闷,气息不畅。太阳灼的我身上发烫,我努力睁开眼晴,飒然还昏睡着靠在我的肩上,口中有气无力的念叨着:“小沐,小沐”
我从沙土中抽身出来,又把他拉了出来。
高杉玄子牵着马走到我们面前,道:“马还在。”
“卖马的人说的很对,这马聪明,在风沙时也能好好活着。”我抚摸着它的鬃毛,叹了口气道,“也不知它是如何活命的,有时,马比人聪明,可是马也会想着自己先活命啊!”
飒然终于醒了,是大叫了一声“小沐——”后惊醒的。他坐在沙地上,望了望我和玄子,眸子里已经辨不出悲伤或怨恨了,失去了色彩。他垂下头,两眼发直,喃喃自语道:“小沐——小沐——,我的妹妹哪儿去了?”他扭头看了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起伏的沙丘,它们在烈日下,像燃烧的火焰,让人有被烤焦的感觉。
他忽然发疯了,一骨碌爬起来,往昨晚小沐被刮走的方向跌跌撞撞的跑去。
“小沐——小沐——”他焦急的喊着,绝望的喊着。
他跌倒了,又爬起来,蓬头垢面,衣冠不整,精神萎靡,像是神经失常了。
跑到一处,他跌跪在地上。眼睛直直的盯着地面,像是发现了什么。
我跑过去,地上有一条红色丝绳。半截埋在沙里,半截在热风中摇摆着瘦弱的身躯,在黄色的背景了,画着一道道红的色彩。
这是小沐束发的丝绳。
物是人非。
他看着它好久,终于爱怜的将它从沙土中抽出来。握在手心,轻声叫着:“小沐”
忽然,他像一只狼一样挥动着双手,刨土,不停的叫着:“小沐小沐”
他刨了很深的坑,黄沙之下还是黄沙。
我抓住他的手,道:“别挖了,她还不知道在哪儿?”
他看了我一眼,我原以为他会向我投来仇人般的目光,没想到,他的眼神还是那么木然。我握紧他的手,他渐渐恢复了平静。好久,他才说:“她真的像一阵风一样消失了吗?她还不知道,我就是他的亲哥哥呢?她还没满二十岁,她还是一个小姑娘呢?就这么——不见了?”
我松开了他的手,他的手冰冷的可怕,让我不敢再握下去。
“你是不是很奇怪,她是我的亲妹妹!”
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他的嘴角上扬,牵出一个苦笑。
“你记得很清楚,他不是你的亲妹妹。我也记得很清楚,他是我的亲妹妹。那一年,你八岁,我六岁。你娘生了一个女孩,我娘也生了一个女孩。可是你的妹妹刚出生就死了,你娘没了女儿,也就疯了,整天寻死觅活的。我的妹妹就被你爹抱走了,你娘的疯病治好了。但是我娘刚生了女儿,孩子就被抱走,她想念孩子,不久忧郁死了。我们能说什么呢?你家声名显赫,生命是高贵的。我们一家只是你们的仆人,我爹是你家的车夫,我是你的小厮。我们都是贱命,我娘死了又能怎样?只有我和爹哭了两天,便草草下葬了,我爹还说她是得急病死的,不敢说,是没了女儿死的。”
当年,我的亲生妹妹死了,父亲不知从何处找了小沐过来。我因为要练武,习兵法,也没有多过问,只知是个穷人的孩子,但竟不知是飒然的妹妹。更不知,这其中有这么多我不知的事。我傻傻的看着飒然,不知该说什么。
他像是沉浸在过去中。缓缓接着说:“当年,你爹抱我妹妹只是为了给你娘治病。你娘病好了,我妹妹就没什么用处了。可是也不能不要她了啊,毕竟名字都起了,还做了满月。只好养着她。就这样,我妹妹成了侯将军的女儿。”
“可是她毕竟不是你们家的孩子,只空有一个身份。你家所有人都对她不好,你也不例外。侯家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是不是侯家的孩子,只有她自己不知道。我不忍心看她天天被冷落,所以,我就照顾她,多给她一些爱。无数次,我想告诉她,其实她是我的妹妹。可是我不能说,我不能让她由一个将军的女儿变成车夫的女儿,她会受不了的。我只有每天陪着她,让她开心一点。”
“她说,她平生最敬爱的人就是你——侯浣。因为,你是她哥哥,他哥哥是个运筹帷幄的将军,十五岁就能带兵打仗,文武双全,气宇非凡。”他终于哭了,“可是你这个哥哥从来就没有对她好过,她没有怨言,她天真的认为,你是因为公事太多,没有时间。”
“六年前,父亲对我说,让我代替他,继续做侯家的车夫。他说,我必须这样做,只有这样,我才能照顾我妹妹。结果,我第二天就逃走了,我不要做车夫。凭什么将军的儿子就可以继续做将军,而车夫的儿子却还要做车夫。我真的——不愿认命!我不想一辈子,低声下气,受人差遣。后来我知道,我走后第二年,我的父亲就死了,孤单的死了,没有人给他送终。我知道他怨我,我的确对不起他,但我真的不想走他给我设定的路。”
他的泪珠一颗颗落在沙里,瞬间消失了,我知道,两个亲人离他而去,他伤心欲绝。
我道:“其实,从小到大,我一直把你当朋友,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一个下人。”
“可是我就是一个下人啊!我知道你对我好,把我当朋友。可是你是做将军的命,我是做下人的命,我们永远走不到一块的。后来那几年,薛子阳住在你家。他总是瞧不起我,天天找我比武。可我只是个小厮,只在你们练功时暗暗学了几下招式,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每次都被他打的遍体鳞伤。他还说:人当靶子练功就是爽快。更让人受不了的是,每次他还命令刚做完靶子的浑身是伤的我做着做那。这些你都不知道,因为,你十五岁就去做将军了,子承父业了。薛子阳在你们家就是个小霸王,人人都依着他,你娘待他尤其的好。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同样是别人的孩子,为什么你娘疼子阳却不疼小沐呢?只是因为子阳出生高贵吗?是名将之后?六年前,我离开家,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受不了子阳的颐指气使。我不想再忍气吞声,我不想做他的傀儡。我要出去闯荡自己的天地,可是,我就没能再照顾小沐了。外面的世界又是那样人心叵测,世事凶险,我被耍被骗,穷愁潦倒,朝不保夕。我真是笨,混了这么多年,也没混出名堂来。我原以为,等我有了一定的身份,地位。我就告诉小沐,我是才他的亲哥哥,但是,我没有机会。”
“昨晚,我又在想,我是不是该告诉她真相。免得她误会我。”他将红丝绳按在胸口处,“可是,我又犹豫了,她所崇拜的哥哥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而我呢?我只是一个一事无成的浪子!我不配做他的哥哥!可悲啊!就在我犹豫的时候,她就被风沙带走了,我不该犹豫的——老天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呢?”他的泪潸然而下。
一阵热风吹过来,灼的我们睁不开眼睛。
飒然愤慨的冲天喊道:“你还吹?我妹妹都被你带走了,你还不甘心吗?你把她还我啊——换我啊——换我啊!”他悲戚的喊声在天地间回荡着,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像个无家可归孤苦无依的孩子,趴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哭声惊天动地,让万物均为之所恸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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