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蒲公英

　　苏子萱到北京的时候，离二月二十八日还有一周多。
　　这段时间里，江慕北明显很忙，苏子萱偶尔半夜醒来，都能看见书房的灯还亮着。想问案子进展，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跟母亲通电话时，苏子萱也感觉地到母亲情绪的日益紧张，有时还能明显听出母亲说话间的欲言又止。
　　开庭前两天，苏子萱问母亲：“妈，你来么？”
　　电话那头忽然就安静了，半晌，苏母的声音才从听筒那端幽幽传来。
　　“不了，店里还有活儿，走不开。”
　　苏子萱知道这只是母亲的推辞，却又有些不理解母亲为何明明想来，却又不来了。
　　江慕北问她要不要去，苏子萱昂着头想了会儿，点了点头，母亲不来，就当是替她去看看。
　　看见庄严肃穆的法院大门，苏子萱有些腿软，胸口似乎堵着一团棉絮，手心也微微沁出些汗，很不舒服。
　　旁边的江慕北察觉她的异状，看了看手表，捏了捏她手，轻声道：“时间差不多了，开庭前我还要做一些准备，你不用害怕，我会给你安排一个比较安全的位置。”
　　起初，苏子萱并不明白什么叫做比较安全的位置，但一到现场，看见了气势汹汹的被害者家属和几个黑西装戴墨镜的高大男人，据说是程天阳的保镖，以及好几路架着摄像机拿着话筒的记者，苏子萱才明白，现场看别人打官司，还真有些渗人。
　　苏子萱跟着江慕北，以实习律师的身份进了法庭，里面的秩序要好得多。没看见记者，苏子萱暗暗疑惑，原来今天的审理并不是对外公开的，那些记者只是围在外面等待结果？
　　坐在一旁，苏子萱远远地望着江慕北和刘颖说话，她能看见刘颖不住地朝江慕北点头，一脸感激的模样。
　　很快，程天阳一行人出现了。
　　苏子萱朝他们望了过去，程天阳一脸沉静，看不出什么表情，随同而来的林元岚却是面带微笑，风度翩翩，看上去一点也不担心。他们身后跟着两三个律师模样的男人，看上去也是很有信心的样子。

　　苏子萱并没有注意其他，她只是一味看着江慕北和程天阳，盯着他们脸上的每一分表情。
　　这是她第一次看江慕北在法庭上的样子，收起了往常的淡然，表情依旧沉稳，却是带着微不可见的锐利。
　　程天阳，许是保养得当的缘故，看上去四十出头，微微有些发福，表情却是和蔼可亲的，甚至还朝刘颖道歉，却又把陈辉的事情撇得干干净净，让苏子萱很是反感。
　　不知为何，看着程天阳的那副嘴脸，苏子萱越看越无法相信，自己竟然是这样一个人的女儿。
　　她情愿，自己一直都不知道父亲是谁。
　　法官宣告择日宣判的时候，苏子萱还有些恍惚，择日宣判，这事情还没完？

　　然后便是众人离场，苏子萱走到江慕北身边，静静的看着他和旁边的工作人员嘱咐着些什么。
　　林元岚看见苏子萱的时候，表情有些凝滞，而后又移开了视线，程天阳感觉到了夫人的动作，便顺着林元岚的视线望了过来，先看到江慕北，朝他笑了笑，脸色却是在看见苏子萱的时候变了变，然后便朝两人走来，林元岚有些诧异，却还是跟了上前。
　　“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江律师真是年少有为。”程天阳朝着江慕北寒暄了几句，听起来好像并不是讽刺。
　　林元岚也在旁边附和了几句，眼中却毫不掩饰对江慕北的不满。
　　苏子萱一直微低着头，垂着眼眸，并不看向来人。

　　“这位是……”苏子萱心里没来由突地一下有些紧张。
　　“这是我未婚妻，苏子萱。”江慕北很是坦然地沉声答道。
　　苏子萱张了张嘴，没有说话，脸有些红，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她未婚妻了？
　　“哦……”程天阳不断打量自己，苏子萱抬了抬头，礼貌而又疏离地说道：“程总好。”
　　程天阳的眼神凝在苏子萱的脸上，半晌没有移开，江慕北脚步微微动了动，隔在两人之间，微笑地说道：“鉴于我是原告方的辩护人，不便和程总多聊，先告辞了。”说完便欲带着苏子萱转身离开。
　　程天阳忙说好，恋恋不舍地收回落在苏子萱身上的视线。
　　身边的林元岚心中警铃大作，狐疑地问道：“你认识那小姑娘？”
　　程天阳敛了敛神色，摇了摇头。

　　晚上，苏母便打电话来，聊了很多琐事，从王阿姨养的猫不见了说到郑阿姨家院子里的梅花开了，等苏母说到林伯伯家的水塘结了冰时，苏子萱有些无奈地打断，说道：“妈，今天结果没出来，择日宣判。”
　　电话那头的苏母一愣，反应过来后，忙答：“哦，哦，这样啊……”
　　“你如果实在担心，到时候过来看看吧。”
　　与其让母亲一个人在家担心，还不如让她过来亲眼看看，苏子萱如此想着。苏母没有拒绝，却也没有答应，又说了几句，两人才挂了电话。

　　如此平静的日子过了几天，苏子萱开了学，在陈洁和孙晔不怀好意的笑意中搬回了宿舍。
　　“哟，这不是小萱么，怎么舍得回宿舍住了？”
　　“怎么，和江师兄的爱的小屋住腻了？”
　　“不会是，和那谁吵架了吧？”
　　两人七嘴八舌说了一通，见苏子萱心事重重，便真以为她和江慕北吵架了，和她说话都格外小心翼翼。
　　苏子萱哑然失笑，却又不知如何向两人解释，索性保持沉默。

　　这样一直到了开学，随着日子越来越近了，苏子萱心中也日益紧张和忐忑，表面却异常平静，周末的时候去给学生上上课，无聊时候上上网，看看电影。
　　陈洁和孙晔也看似没有发觉她的不对劲，却暗暗为她着急。陈洁甚至还背地里给李冉打了电话，李冉满头雾水，也没说什么有用的信息。

　　眨眼便到了二十八日，苏子萱一大早便赶去了事务所，江慕北正在整理资料，见是她来，将桌上的饭盒朝她推了推：“我打包了些粥，你喝些。”
　　苏子萱摇了摇头：“不了，在食堂吃了。”
　　正说着话，李冉便推门而进。
　　“慕北，那件事有苗头——弟媳来了，还带了爱心早餐呢……”
　　苏子萱自是知道李冉这是不想在她面前说，很是自觉地退出了房间。她没有忽略慕北陡然紧张的细微表情，什么事情会让他陡然变色？
　　是程天阳的事情？不对，程天阳的案子他从未让她回避。苏子萱细细想了一遍，没有头绪。
　　可能是其他重要的案件吧，苏子萱这样想着，欲拿手机看时间，这才发现手机被自己落在里面了。

　　好在没多久，李冉便从出来了，才笑嘻嘻地和她打招呼：“弟媳，刘颖的案子一定没问题，你不要担心啦……”
　　经过苏子萱的时候，脚步停了一下，状似好心道：“弟媳你还是担心一下要见未来丈母娘的男友吧……”
　　苏子萱还未想明白这话的意思，江慕北也从办公室里出来了，拿着她的外套和包朝她走来。
　　“我们去接阿姨。”
　　苏子萱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妈妈要过来了。

　　江慕北朝她笑了笑，道：“时间还来得及，我们先去火车站，”摸了摸她头发，“相信我，不要担心。”

　　苏母出站的那一刻，苏子萱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印象中母亲总是素面朝天，耳环、项链等首饰也基本没见她戴过，衣服换来换去也总是那几套。可是，今天的她明显精心打扮过，身穿一件暗红色刺绣风衣，头发一丝不苟地盘成一个髻，耳上戴了一对翡翠耳坠，右手手腕上戴着一只翡翠手镯。苏母年过四十，却也保养地不错，如此稍稍一打扮，周身散发着优雅的书卷气，犹如那民国时期静美的大家闺秀。
　　苏子萱从未见过母亲如此盛装，可一想这是打扮为了去见某人，心情有些复杂，不知是什么滋味。

　　三人从车站直奔法院，江慕北提前打点过，苏子萱和苏母均被安排在前排靠边的位置。
　　苏子萱能感受到母亲的紧张，悄悄伸出手，覆上了母亲放在膝上的手，苏母侧过头，深深地看着她，半晌，才吐出几个字：“委屈你了……”
　　苏子萱一听这话，鼻子一酸，轻轻的靠在母亲肩旁，轻声回答道：“我不委屈，是他委屈妈妈了……”
　　抬眼望去，正好撞上江慕北朝这边看过来的视线，看见他关切的眼神，苏子萱朝他笑了笑。

　　程天阳一行人入场时，苏子萱能明显感受到母亲情绪的激动，忙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顺着母亲的视线望去。为首的程天阳依旧一脸沉静，没什么表情，身旁的林元岚皱着眉头，似乎有些愤怒，至于那几个律师模样的男人，看上去有些焦躁，不停地在讨论着些什么。
　　看着他们的表情，苏子萱便知道这次的官司，他们赢定了。可是，审判结果出现的时候，苏子萱还是微微有些吃惊。
　　上千万的巨额罚款，一年的有期徒刑，缓期执行。虽说还没有到达刘颖的期望，可对于岚阳珠宝这样大公司的老总来说，这已经算是很严重的惩罚了。
　　苏子萱下意识地望向母亲，却不想母亲只是望着被告席上的程天阳，脸上却没有太多的情绪。

　　程天阳依旧淡然地站着，在法官落锤的那一刹那，似是感受到了这方的视线，转过头来直直望向她们。
　　苏子萱一惊，忙撇开视线，却又惊觉自己这样的举动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便又将视线转了回来，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表情自然。
　　视线在母亲和程天阳之间徘徊，忽然就有种物是人非的错觉。
　　仅仅是这几级台阶的距离，妈妈和他，怕已是隔了千山万水，隔了一辈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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