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当泣

　　我大病了一场。病缠缠绵绵的总也不好。好像病成了我的伴儿，我有病陪着才觉得这世界没有这么可怕。
　　刘康走后，我除了悲痛他的离开，还不可抑止地反反复复想：“这杀戮已经开始了，先是刘康，然后是整个宫廷，接着是这个朝廷，直到王莽登基，最后还是被杀。我能坚持看完整场演出然后从容退场么？我能么？我有这么坚强而冷血的心么？”

　　房中来来去去都是人，有是真心来探病的，也有无奈来做做样子的。姑母来过，王莽来过，赵飞燕来过，皇后来过……
　　我只是固执地病着，病着，春来秋往，这一病就是大半年。

　　刘骜坐在我床边的时候，我已经瘦得无法将衣服撑满了。他见我要起身，一把按住我免了我的礼。
　　如今和刘骜，除了厌恶他的品性，害怕他的卑劣，中间还隔了一条人命。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在宫中呆着，总能听到关于他和赵飞燕的事情。如今宫中赵飞燕果然得到了刘骜的专宠，宫里日日笙歌，夜夜飞舞。我这个病着的人，就像宫里的一抹尘烟，轻得淡得无人能想起了。

　　刘骜柔了表情，轻轻捏了下我的手腕，叹了口气说：“蕊妹妹都瘦成这样了。”
　　我苦笑：“病了这么长时间，瘦是应该的。”
　　刘骜看着我，问道：“蕊妹妹怪我么？”
　　我摇头：“不怪。你是皇上，你有你的理由。”
　　刘骜笑：“蕊妹妹理解我不怪我才好。如今在宫里你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想玩什么只管吩咐宫人，如果不尽心你只管来找我。”
　　我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
　　刘骜半天没有说话，我也不睁眼，只觉得心里累得慌。
　　过了好一会儿，我以为刘骜都走了，刘骜才像是陪着小心般又说：“蕊妹妹有什么心愿，告诉我，我尽力帮你办到。”
　　我苦笑：“我的心愿皇上你知道的，你答应么？”
　　刘骜怒了：“你还是想出宫？”
　　我横了心，点点头：“蕊儿是个向往自由的人。我不喜欢困在一座大房子里。”
　　刘骜听我这样说，却好像有些高兴：“那蕊妹妹只是不喜欢呆在皇宫而不是不喜欢我？”
　　这个执拗的皇帝啊，我王蕊何德何能让你不愿放手呢？我心里苦着，快速想着应对的答话，却句句都不是我想说的。只好直直地看向刘骜。
　　刘骜这次却没有生气，而是缓缓地说：“听说蕊妹妹以前的事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跟你说说吧。”
　　如果是其他人，我早就不耐烦让他住口了。可他是皇上，捏着我的命运，我也只能静静听着。
　　“那年我十七岁……”刘骜好像忆起了往事，眼睛半眯着望着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第一次见到你你才四岁，像个粉团儿似的坐在你娘亲怀里。我还只是个太子，先帝正宠着傅昭仪，我的位子岌岌可危。宫人们都是些势利小人，见我们母子失了势都上赶着去巴结傅昭仪和刘康……”
　　说到这里，刘骜也不禁握紧了拳头，看我认真倾听，又继续讲着：“可幸他们母子俩没有得逞，不然你我都不可能安稳地坐在这里了。你以为刘康、傅昭仪不狠么？如果是刘康登了基，也许我和母后，还有王家都没有这么好运了。我毕竟容了他们母子这么多年，如果不是刘康贼心不死还蠢蠢欲动与我争皇位、争你，我何至于至他于死地……”
　　“他没有！”我冲动地打断刘骜的话，为刘康辩解。
　　刘骜冷哼一声：“哼，人人都说他是温润君子，却不知其实他只给你们看到他愿意给你们看的一面。这个皇位……”
　　刘骜虚指了一下正殿的位置：“有多大的诱惑你知道么？多少人愿意为这个位子粉身碎骨你知道么？输家只能粉身碎骨、挫骨扬灰，这个游戏规则你知道么？在你眼里，只有风花雪月看不到人心险恶你承认么？”
　　刘骜的连声追问让我哑口无言，因为我的成见，我从未正眼观察过这个史上评价的昏君。可能说出这番话的人真的是昏君么？
　　刘骜见我脸上震惊，冷笑了一声继续说道：“人人都评价他‘多才艺、精音律’，哼！我才是皇爷爷（没来得及查皇帝叫祖父怎么称呼，放这儿，查实后改）亲手养大的太子，经纬政治、书画琴律，样样都是皇爷爷手把手的传授。他刘康何德何能得多才艺、精音律的名声？”
　　我沉默着，心里竟有几分同情，这个称孤道寡者也有自己的苦闷和无奈吧。
　　刘骜却像是说起了兴，接着又说道：“从先帝手中接过这个位子，我曾发誓要中兴图强，可事实呢？王公贵族把持了朝政，我身为一国之君，却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思对臣民做点什么。呵呵，这么多年我看清了，我只是他们手中的傀儡。可我不甘心做他们听话的傀儡。我就是要让他们不称心，不如意！朕就是不愿让他们得了后世的好名声。要烂就一起烂吧！”
　　说到激动处，刘骜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才有回到我的床前，突然抓住我的手说道：“帮我！”
　　我让刘骜的一番话说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刘骜在说什么。怔怔地让他拉着看着他。
　　刘骜又重复了一遍：“帮我蕊妹。先帝赐给你的玉佩，呵呵，那是和氏璧做成传国玉玺后，工匠用剩下的残料做成的。并非太祖传下。是先帝时一个巫人进献的。进献时还说皇权得有缘配此玉佩者相助，定能千秋万代传承下去。”
　　千秋万代传下去？如果说给其他人听也许就信了。可我这个来自千年后的人却明明白白知道这千年来的历史。哪个朝代都脱不了三百年的宿命。中国第一个统一王朝秦朝的秦始皇相信，可只传了几十年就灭亡了，这汉朝不过是第二个统一王朝，刘骜信我理解。我熟读历史，知道没有千秋万代传下去的朝代，没有！不可能有！
　　刘骜目光狂热的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蕊妹，我需要你。”
　　你需要的是玉佩吧。我心里翻了个白眼，对刘骜的无知只觉得可笑：“如果玉佩这么重要，我回家去寻了来给你好么？”
　　刘骜脸色一黯，眼睛在我脸上来来回回地看着：“你自幼聪慧，曾在先帝面前机智应对，先帝才会赐你玉佩。你可知先帝对太仆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此女佐政，汉必兴盛。”
　　这个……是说原来那个王蕊的吧。反正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如果说原来那个王蕊我倒是很相信，有强势而野心勃勃且疼爱女儿的爹，培养个把武则天似的女儿还是有可能的。
　　刘骜见我不说话，以为我动心，急切地说道：“如果朕许你以后可以暗中把持朝政，许你可以自由出入宫门，许你自由婚嫁，你可愿意？”
　　他的话终于让我动心了，我喃喃说道：“我现在好乱，让我想想。”
　　刘骜欣慰一笑，拍了拍我的手背：“蕊妹妹好好想想吧。朕说过，朕有耐心，朕等得。”

　　刘骜走了，却留下我百转千回，愁绪万千。刘骜许的东西对我太有诱惑力。把持朝政我是没有这等痴心妄想，可以后就自由了。这是我来到汉代之后梦寐以求的东西啊。每每想到这里，我总有冲动去马上答应刘骜。

　　想着犹豫着，随着时间推移，我原本有些蠢蠢欲动的心思被各种问题和困难抚平。如果我真的是那个王蕊，我有王凤自幼培训出来的政治手腕和野心，如果我不知道历史进程和王莽的能力，我一定会欣然和刘骜合作。可越分析我越明白，如果我敢主动介入政治，我一定会比那些历史定论了的历史人物死得更难看。
　　想起王莽，从宫中侍从的口中隐约知道，现在的王莽在朝野内外都具有极高的人望。我拼命回想王莽在夺权之前会做些什么，可毕竟不是研究汉代历史的历史系学生，我只能想起大概的历史事件，却无法准确地知道他现在有何打算。
　　在殿中无聊的抚琴，我知道刘骜越来越忍耐不住了。随着朝中大臣被不断地提位加爵，刘骜手中的筹码越来越少，如果他要做什么，不出手就没有任何机会了。那做为他选的同盟军，我却那么力不从心、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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