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求凰

　　一
　　许多年后，他们终于见到了梦中的江南。
　　桃红柳绿，湖光山色，春燕正呢喃。
　　那一日他登上九重宫阙，君临天下，看江山如画。
　　那一刻她华衣似锦，笑语嫣然，容姿倾天下。
　　旌戈铁马，折戟沉沙，葬无冢，染血千里成河，终破了三千里城阙，囊括八万里山河。
　　多少英雄事，尽赋笑谈中。

　　二
　　十六年前，春光照暖，草原花开正艳。
　　十六岁那年，少年银枪白马，英姿正勃发。
　　异世的灵魂，张开双眸，映入的是少年喜极而泣的脸，他说：“拼尽一身能耐，定不要你嫁入皇家！”
　　她微微蹙眉，身体的记忆源源涌入。
　　她记得他说，等我冠礼之时便是你我成亲之日，我定会骑高头大马，用八抬大轿，邀便京华名流，取你还家。
　　她记得她低头浅笑，桃花枝下，梨窝轻浅，迷了少年一眼的繁华。
　　她记得她掏出一枚玉佩，按下绷簧，一分为二，一凤一凰。
　　她记得她说，这凤凰乃是一对，凤与你，凰与我，从此合一，生生不离。
　　生生不离。
　　那一年，花正好，人团圆，少年儿郎、豆蔻少女，凭东风送纸鸢，欢笑洒山间。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她记得一十五岁，少女及笄，卸了童子的妆容，将青丝长绾，微笑间如珠玉璀璨，他怔了半晌，脸颊皆红，支吾着吐出两个字：甚美！
　　少女轻笑，仿若花枝轻摇。
　　那一年，原本天高地阔，海天皆蓝。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长公主之女容姿卓然，品性贤良，特晋封为永福公主，赐嫁与太子，共结百年之好。”
　　她记得那少女为据婚，绝食三日，被人强制进食，遂以三尺白绫留得一身清白。
　　“我留得一身清白，等你于奈何桥畔。”

　　三
　　杨柳如烟，古道西风。
　　她霞衣凤冠，美若天仙，骏马八百乘，八抬大轿在，京华名流在，唯那人不在。
　　大红喜帕下，她心如止水，公主屈尊，天家威仪，太子厚爱，千斤之重，亦无以为报，亦无处可逃。
　　京城繁华，市坊林立，他白衣白马，拦轿，少年握着她的手，眸光灼灼。
　　“公子心上之人，早已归去奈何！”她的古井无波如利刃弯心。
　　那一夜，她春宵酒暖，红烛香龛，喜帕掀开，一张温润的脸，恬然地冲她微笑。
　　那一夜，少年一宿未眠，凤求凰一夜未停，直到啼血，指尖血肉模糊。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四
　　北国江山，瑰丽如画，无垠草原，天高地阔。
　　太子待她甚好，他说，今生能有你相伴，已是无憾。
　　她敷衍地轻笑，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哪来无憾？无非虚与委蛇，把流光享尽。
　　太子但笑，他说：“听你长说南国苏杭，莫非梦里去过？”
　　她望着他，眸中流光溢彩，“那殿下便将苏杭赏于臣妾。”
　　太子哈哈大笑，望着她眉目如画，他们是同一类人，彼此心照不宣。

　　五
　　她再见那人时，在城外山廓，十里长亭，那人一袭玄衣黑马，早非少年模样，却仍如星辉璀璨。
　　她说，喝了这杯践行酒，祝将军此去旗开得胜，饮马江南，为我朝天子开辟一个旷古绝今的盛世山河。
　　他说，我不为天下，只为一人而战。
　　她有一瞬失神，她说，将军！我早已不是那人！
　　他恍然一笑，他说，皇后！末将早已知晓！
　　他策马扬鞭，一骑绝尘，身后万千兵甲，渐行渐远。
　　她愣在原地，那句为什么？为什么还愿意舍身赴死，却再也问不出口。
　　那一年，他怒马凭栏，遣水兵攻破长江天堑，挥剑江南。

　　六
　　皇城之内，捷报频传，龙颜大悦，将军威猛，天下归心。
　　她温柔巧笑，“天子圣明！”
　　皇帝盯着她半晌无语，他说，朕很高兴，能与朕共享江山的那个人是你！
　　她惊讶抬头，望着他的双眸，入目的是满眼真心。
　　她是异世灵魂，早已将心门封死；他是九五之尊，从不曾轻信他人。
　　她之于他原本是谋定天下的棋子，却不知何时那棋子早已将他一军。
　　他之于她不过是乘凉之树，却不知何时那树枝梢头早已开出花来。

　　七
　　凯旋那天，他与她站于城门之上，满眼江山如画，皆等将军归来。
　　白衣素禞，没有凯旋之乐，没有凯旋之喜，将士扶灵，将军不在。
　　不在！不在！
　　他为了她的苏杭，以性命来换。
　　她怅然若失，无缘无故，却又无尽无休。
　　她失神地望着棺椁，原不属于她的十六年朝夕，蓦然回首，竟是五味杂陈。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记忆中的少年，仍是当年京华烟云中相逢一笑的模样。
　　少年情义，阴差阳错，负了一生恩爱。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八
　　北国统一天下的第二年，她和他乘銮驾，来到前世生活的小镇，一弯流水，半亩荷塘。
　　她说，这便是我梦中的故乡。
　　他说，果然是地灵出人杰。
　　她但笑不语，幸福于心头满溢，眸光流转处是一少年的身影，犹如当年。
　　她将柴门轻叩，面前的少年一脸的讶然，她说，今日本宫独行。
　　香烟一缕，如将心弦弹乱，他说，叔父埋骨于此。
　　那棺椁之中，又是何人？
　　他不以为意，他说，叔父只说他一生别无他求，唯有二愿，一愿皇后幸福，二愿不需与所爱人之身体隔江而望。
　　爱一个人，到底应该爱她的心？还是她的身？他不知道。
　　但他却知道他爱着她从心到身，那么当灵魂消失于天际的时候，就来守护她的身体吧。
　　他如同一个人的独舞，刻骨铭心的相遇，了却一生的眷恋，换来天下太平，守她万世安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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