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奈情怀，思无邪

　　漫溯而上，在长河的滥觞处有一滩蒹葭，弥散着如烟似霭的绿意。暮色凭水，村庄中的老人总用他们和缓的语调讲述着过去。在老人的故事间，过去的他们也曾拾苇叶编成草席，也曾摘下新绿奏响牧笛……无人知晓那滩蒹葭究竟何夕生起…
　　白驹在日日不歇的伐木与机杼间一跃而去，某天，一个外乡人来到这里。
　　他是个手艺人，涉水漂泊，择地寓居。许是太久的与世隔离，他的一手成衣活计在村子里声名鹊起。渐渐地，他觉着自己喜欢上了这个民风淳朴的小村，不再打算离开，从此结庐而居。
　　每日当斜晖融入层层天际，他总会搁下手中未尽的活儿，推开柴扉，向河畔步去。河畔处赫然是那滩蒹葭，年年岁岁，染开了圈圈夏漪，将缕缕秋霜衔起。
　　是一日，终于得空，他踏着犹沾白露的蔓草向河畔而去。清晨的雾霭仍固执着不肯轻易离开，缭绕流转间在小径的另端勾勒出一抹倩影。天光益发亮起来，纵使留连世间，雾霭却不甘地被日光蒸散…终于看取了那清扬婉兮的佳人，他的心有了点窸窸窣窣的悸动，原来这即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唱起了那支流传已久的歌谣“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她是他看上的女子，在日光下的一回眸、一颔首，恰似朵半开半闭的芙蓉花，颜如舜华。她家在村庄里甚有名望，请来了村里最是德高望重的老人为他们占卜媒妁。小小的一片龟甲上用朱砂书满了祝祷之辞，他们虔诚而紧张地盯着老人，好容易得了四字：体无咎言。于是开始张罗起来，他拼取情思满腹制出两套婚袍，然后安心睡下：再过几日，只消须臾…
　　这日里，红色铺天盖地，湮没了整个村子。她终于着上了嫁衣，那层层叠叠红的铺砌满满地入了她微润的眼；在人群簇拥间笑着向她伸出手的他更早在不知何时潜入她的心。她将手放在他的手心里了，温厚的触息让她蓦然眼热，她听见了，他握着她的手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眼眶被泪意略略刺痛，周围极尽喜悦的红色直直晕染开来，好似还是幼时在那灼灼桃花下母亲温柔地为她梳着发…红盖头下她低声地回应他“之子于归，宜室其家…”
　　不久，天边扬起烽火，他要远行。他只对她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这是以生命许下的承诺。然后，他却是离开，喝下了亘古的孟婆汤。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之地，谁与独是？月皎皎时，寒砧隐隐，她抚平青青的衣裾，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是日，她合目安睡，梦里他对她说“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间兮，不我信兮。”他已经消失很久了，待她伸出手，他又逝去了…
　　她叫孟姜。她在《诗经》里寂寂地笑，唱彻思念，等待，乐与悲。可奈情怀，思无邪，在浓重的夜色深处，一滩蒹葭缓缓枯萎，湮灭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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