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考

　　去一中监考的名额不多，苏然没想到自己居然是其中之一。

　　苏然去年刚从某师范大学毕业，他的高中母校二中刚好有一个英语老师退休，他上学时在团支部干过，和校领导有些接触，学历和实习成绩又拿的出手，这次的工作岗位自然得来的比较轻松。
　　苏然很喜欢自己的母校，虽然上头压着一个升学率非常变态甩开二中一大截的一中，但是这里的氛围非常好，又是很看重双语教育的，学风比较开放，社团也活跃，像苏然这样的年轻老师——尤其是长得白白净净看上去算帅气的，自然在学生里混得也不错。

　　当年初中升高中，苏然因为不想交那莫名其妙的一大笔“择校费”，选择了二中，从此对充满了高贵冷艳高材生的一中就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抵触感。当了老师之后这种感觉也没有消退。

　　除了升学率，让二中郁闷的还有各种大小比赛，只有英语和篮球相关的比赛二中可以沾点便宜，其他的什么竞赛啊作文啊演讲啊合唱啊健美操啊基本都是一中包揽冠军。这……这实在是太可气了！凭什么总是你们在上面啊！
　　不过最近几年二中卯足了劲头追着一中的脚步，去年高考的重点比例终于有所接近了，说起这个领导和老师们都非常振奋，忙不迭地教育着学生我们可不能输给那些书呆子，苏然也是一股子的鸡血往脑子里冲，一心想着要带着学生们把一中的精英踩在脚下笑——哪里不对= =？

　　——总而言之，二中和一中，就是那种传说中的水火不容，死对头，宿敌，相杀——没有相爱。

　　所以，如果在大考试的考场上碰见监考一中的学生，二中的老师是绝不会手软的，反过来一中的老师也一样。但是你知道，监考抓作弊这种事是需要技巧的，所以如果成心想让他们难堪，应该派个老辣有经验的老师去才对，苏然觉得他们的教导主任就是一个抓作弊的神人，被他抓住的作弊学生是找不到一点借口完全无法辩解的……！

　　但是苏然……苏然的性格自己很清楚，他绝对是下不了手的那种。
　　为什么会挑自己去呢？……难道是他阴谋论了其实一中二中是相爱的？（= =！

　　苏然诚心去请教了英语组里教龄最长的王老师，王老师一边改着听写，一边说：“……因为是会考啊。”
　　“……会考？”
　　“你都忘了会考是什么情况了么，哎哟，这谁啊，错了8个，我才听了10个单词……”
　　苏然一蹬地，把椅子滑回自己的座位，嘴上念叨着“会考？”，然后他啊了一声，明白了过来。

　　他捂住脸，把头埋到笔电的键盘上。
　　会考啊！他监考的是高二的政治和生物会考啊！
　　号称作弊超•简单监考老师不会理你的会考啊！

　　会考制度从苏然读书的时候就有。而伴随着这个制度的……就是已经和附属品一样、心照不宣的“作弊”风俗。
　　甚至有一句学生间流传的玩笑话：“无作弊不会考。”
　　作弊已经算是会考的潜规则了，苏然那个时候会考，监考老师对于学生明目张胆的对答案打暗号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就是说，学校派自己去一中监考的目的就是……对、对作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苏然从键盘里抬起头，苦笑着盯着桌面，有一种抓头发的冲动。

　　会考第一天，苏然上了学校的巴士，看着这一行十几个老师，突然那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

　　苏然把头靠在窗上，巴士缓缓开动，驶出红砖瓦砌成的校园。

　　监考前要开个会，一中是不是特别喜欢开会？苏然腹诽，上次来搞教学大比武，三天行程只有一天在上公开课，其他两天都在不停的开会开会开会。二中的开会次数就比较少了，果然风格不一样么。
　　一中这边主持会议的是个半秃的老头，他一直在讲着监考准则什么的——虽然苏然来之前已经看过了。苏然一边在自己的本子上画着秃头领导（校长？）的Q版头像，一边想着，哎呀，这就是传说中的一中那个一上任就大整改的铁血校长？听说是从外省调过来的，挺年轻的，怎么这么早就秃头了呀，这发际线的弧度太好玩了，是不是厉害的校长都要秃个头……如此这般排解时间的YY。
　　就在苏然在心里把半秃老头的发际线拉长扭曲的时候，会议室的门突然开了，一瞬间所有人都抬头看着打断这冗长讲话的救世主……或者倒霉鬼？

　　站在那儿的是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很高，把衬衫穿的很好看。苏然没见过几个可以把衬衫穿出味道的男人，这个绝对算一个。然后苏然发现这个男人有一张很英俊的脸，眉毛眼睛和鼻子，像被特意修整过，摆放的恰当好处，嘴唇有点薄，抿起来的时候少了几分血色，他面无表情的看上去很严肃。清爽的短发让他看起来很精神，他一只手关上门，一只手拿着一个蓝色的文件夹，就这样就着所有人的目光，不为所动地走了进来。
　　半秃老头想说什么，开了下口，男人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会议室，最后目光停在苏然的身上，苏然被他盯着一愣，不知道怎么的就下意识地合上了被画的乱糟糟的笔记本，然后坐直了身子。
　　那个男人眯了下眼睛，向苏然走了过来，很泰然地坐在了他左手边的空位。
　　然后打开文件夹，抬头，支起下巴，往半秃老头那里看去，一副预备认真听的样子。

　　苏然被他气场压得不敢走神，心里想的却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迟到还能这么处之泰然的！英雄！

　　不过还来不及跟英雄结交，半秃老头的话就讲完了，散会，去领试卷，然后去各自的考场。
　　苏然走出房间的时候看到那男人和半秃老头都没走，大概是要被训一顿了吧，唉。苏然回忆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几次被教导主任抓到的迟到……抖，不想了。

　　苏然之前设想过这次的监考会是如何的鸡飞狗跳，但是事实却和他的想象有些出入。
　　——这并不是说一中的孩子们都很乖。
　　和苏然搭档的是一个一中的老师，一个老教师，笑呵呵的，姓吕，是教地理的，一看就是好捏的，比苏然还好捏，泪奔。
　　刚考生入场的时候，还有好几个人跟吕老师打招呼，看上去是班上的学生，这样苏然就更难做人了，毕竟在人家面前抓他班上的学生，怎么说也不太好。
　　第一场吕老师坐在后面，苏然坐在前面。苏然早就调整好心态了，如果一中的小鬼只是小小的打个眼神什么的，他就稍微说几句，要是堂而皇之对答案传纸条，他是不会放过的，这还是原则问题。
　　前面说了，一中的学生们没有鸡飞狗跳，没有动手动脚。
　　他们是重点中学的高材生，他们自然有自己的一套作弊方法。
　　苏然好几次都听到第一排最后一桌的男生用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一段节奏，然后过了一会儿第三排倒数第二桌的女生就回了一段。
　　苏然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确定这不是无意的。
　　……但是苏然又没法抓他们！没证据！

　　苏然默默。现在的学生太神通广大了，他怀疑刚才那段是摩斯电码……（苏老师你真的想太多了。）

　　这种憋在心里说不出的情况，结束在那个笑眯眯的吕老师被一个电话叫走。
　　“不好意思啊苏老师，我家老伴突然出了点事……”
　　苏然当然说没事没事您快去吧，家里事要紧。一回头就看到考场里的高材生们抬着头咧着嘴八颗牙冲他笑呢。
　　笑毛笑！苏然欲哭无泪的送走了吕老师。
　　一般这种紧急情况，作为考场的一中肯定有准备代替的监考老师。苏然心想等等会再来一个的吧，要考一整天呢！

　　但是就在那个第二监考老师还没现身的十几分钟，刚才还比较隐晦含蓄的学生们突然大胆了起来，苏然刚走到教室后面，就听到教室前面有什么声音，他马上转头，只看到一道白影，其他的就没看清了。
　　他知道是纸条，但是他不知道到底是从哪儿到哪儿的，一个一个查又会影响无辜的学生。
　　——完全没办法。
　　挫败感开始冒头。

　　苏然坐回讲台，想要盯着全班看。但是他的视野有限，总有些死角在发生着什么事。
　　他看着下面各排学生的小动作越来越多，心里开始烦躁起来，“认真考试”卡在他喉咙里，快要不由自主地溜出来了。

　　然后，下一刻，他发现那几个小动作频繁的学生，突然都停下了动作，梗着脖子，愣愣地盯着门。
　　苏然也回头看门。
　　门口站在早上那个穿衬衫很好看的，迟到了的英雄。

　　他再看看一帮噤若寒蝉的学生，不知怎么的突然很想笑，嘻嘻嘻嘻的那种。
　　什么叫一物克一物，他可算见着了，敢情这些学生倒是很怕这个英雄。

　　那个长得很好看的英雄，监考倒是真的很有一手。其实这跟他强大的气场也有关系？有他站在后头，那帮鬼灵精怪的小崽子就像被戴了紧箍咒一样乖，竟然是抬头往四周看都不敢了，一个劲的埋头写，就怕一抬头就看到那人站在自己身前严肃的样子似的。

　　那男人没有坐下，而是靠着后面的黑板站着，抱着手臂。苏然抬头的时候，目光和他的撞上了。卡碰一下，苏然恍惚间听到了声音，他匆匆的错开，觉得再盯下去，自己的眼睛就要穿了。
　　好奇怪的感觉。

　　男人来了之后的下半场顺利无比，没人再弄幺蛾子出来了。考试结束的铃声响了，好多学生还在奋笔疾书，苏然出声阻止了，他们也就放下笔，撇撇嘴看一眼站在后头表情都没变过的男人，心有不甘的样子，更多的学生是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来。
　　苏然收了试卷，学生陆续出去了，他整理着卷子，核对准考证，把前后排好，正准备放进档案袋，旁边伸过一只手，好看的手，接过他手里的卷子，竖起来熟练的弄整齐，然后一卷，就放进土黄的袋子里，手法娴熟，一看就知道是经常监考的人。
　　男人看了又呆住的苏然一眼，说，“走吧。”就转身出去了。
　　苏然追上去，突然意识到这是男人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送完了试卷，苏然才想起来打开手机，下午还有一场，他肯定要在一中食堂吃饭，他想找教导主任，或者别的稍微熟一点的二中的老师一起去。他还在翻通讯录，走在他身边的那个男人开口了，“一起吃饭么。”
　　苏然啊了一下，好半会儿说，“嗯……好。”
　　男人侧头看他一眼，笑了起来，就是牵动了一下嘴角，不过的确是笑：“李景阳。”
　　是他的名字，挺好听的嘛，苏然有点说不上的高兴，“苏然，苏州的苏，然后的然。”
　　“苏老师……是教什么的？”
　　“英语，”苏然说，“呃，叫我名字就好了，刚当老师，不习惯……”
　　“那好，苏然。”
　　“那你呢？”
　　“我？”他们已经走出图书馆了，阳光刷地照射下来，苏然闭了下眼，就听到李景阳说，“我是数学老师。”
　　他的声音真好听，苏然想。

　　他们吃饭的地方是一中的教师食堂。这次来的老师很多，所以都排着长长的队。苏然跟着李景阳走到最右边的一个窗口，那里居然没有人在排队，李景阳径直走了过去，看了眼苏然，问，“你想吃什么？”
　　苏然抬着头看菜单，都是些小菜，就随口说了几样。李景阳就照着对窗口里的阿姨说了，“这样来两份。”
　　然后他们各自付了钱，李景阳就朝一个比较安静的靠窗位置走过去了，苏然看到了二中的那些老师坐在楼梯道边吃饭，围成一圈，刚想过去，结果发现李景阳居然见他没跟上就停下来，似乎是在等他，就硬着头皮也跟了过去。

　　他们坐在窗边，面对面，苏然又打了碗汤才坐下，刚喝了一口，就听那边没有动过饭菜的李景阳问：“苏老师工作几年了？”
　　“一年不到，我刚毕业。”
　　李景阳点了点头，说，“是X大？”
　　“呃，不是，是Y师大。”
　　李景阳又哦了一声，说：“Y师大的英文系很不错。”
　　听到有人夸自己的母校，苏然自然是笑，“是啊，就是男生有点少。”
　　“……苏老师，毕业了之后，有考虑过到一中来么？”
　　苏然被他直白的问法差点呛住了汤，他放下碗说，“因为，那个，我高中就是二中的……”
　　“……嗯，可以理解。”李景阳说完这句，就拿起筷子，夹了口菜。
　　苏然看着他紧锁的眉头，有点不解。
　　李景阳吃了几口，接着问：“苏老师觉得一中和二中关系怎么样？”
　　苏然看着他，李景阳补充：“死敌？”
　　苏然点点头，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
　　李景阳放下筷子，手靠在窗户的栏杆上，手指在不锈钢的栏杆上无意识地敲打。
　　“苏老师……”
　　“叫我苏然就好了。”苏老师真心不习惯！他的学生也都叫苏然，或者直接叫Sean的。
　　“苏然老师，”李景阳说，“你觉得，一中和二中，放下成见，真心合作，有可能么？”
　　苏然想了想，有点囧地问：“真心话？”
　　“嗯。”
　　“……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怎么说呢，毕竟，这么多年了……”
　　“但是，一中和二中有很大的合作空间。你看，一中的理科成绩，和历史成绩都是拔尖的。”李景阳说话不快，有一种让人想仔细听的冲动，但是他的口气又平平淡淡，让人摸不清情绪，“二中的英语自然是好的没话说，省里也排的上名的。而文体方面，二中的篮球一向是强项，一中在田径方面比较突出。我们拥有在不同学科不同方面的优秀资源和方法，却都提防着对方，就变成了现在的局面。”
　　苏然嚼着米饭，觉得有趣了起来，“可是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们本来就是竞争关系，没必要共享啊。”
　　“我们可以双赢。”
　　“怎么双赢？”
　　“交换。”
　　“……师资？材料？学生？”
　　“都可以。”
　　“说的简单……做起来……”
　　“这只是一个最初的构想，我想，一段时间的推敲磨合之后，应该是个不错的计划。”
　　“……”苏然想着某一天，一中的老师和二中的老师和和气气，而一中的高材生和二中的小鬼头勾肩搭背的样子。
　　意外的不违和？
　　“当然，我们想先从文体方面的合作开始。”
　　“嗯？”
　　“比如说，篮球队之间的交流。”
　　说到篮球队，苏然就想到自己读高中的时候，也是篮球队的队员，那时候他们和一中打比赛，激烈程度不亚于足球圈西甲的皇马对巴萨，德比性质的对拼，这样两只球队，怎么可能“交流“？以前那段时间，他们二中球队可是把一中压着打，打到现在一中都鲜少翻身，他高三前的最后一场比赛，自己一个人就在对方篮框留下了1个3分和3个2分。防他的那个一中男生到最后简直是气急败坏了。
　　“我觉得你主意倒是很不错，但是你为什么要找我？”
　　听到苏然这么问，李景阳笑了起来，还是那个模糊的笑容，“嗯，你会知道的。”

　　毛……啊？神神秘秘的……

　　下午的那场监考，笑眯眯的吕老师回来了，苏然满脑子都是李景阳说的那个有点天马行空的计划，监考的时候好几次走神。

　　下午监考结束苏然都没再见到李景阳，到了上巴士回学校的时候，李景阳出现了，他穿上了西装外套，看上去还是那么帅气。他叫住了苏然，苏然从一堆二中老师中站出来，有点突兀。
　　“怎么？”
　　“手机给我。”
　　“……”苏然递给他，虽然有点奇怪。
　　李景阳打下一排数字，还给他，“我的号码，你打一个来。”
　　苏然依言打了一个过去，李景阳收到了，很满意的点了点头，说，“苏然老师，我们会再见面的。”
　　苏然还是觉得怪，姑且把这句话当作……再见的意思。

　　这次回了二中，却不如李景阳所说，他们很久都没有机会再见面。倒是手机短信间的来往有些频繁，苏然看着通讯录里的号码，觉得既然有了号码，不发短信什么的不太好意思，于是什么节日祝福，总会记得带上李景阳一份，而李景阳也总是回着两个字的谢谢或者四个字的你也一样。然后渐渐地，苏然会跟李景阳聊一些生活上没关紧要的事或者工作上的烦恼，对方也是老师，还是善解人意的老师。
　　多了一个一中的数学老师做朋友，也没这么坏嘛。

　　再一次碰到李景阳是一次综合性的教学大比武。在一中举行。来之前虽然出于礼貌给他发了短信，说我明天去你们学校参加教学大比武。李景阳过了很久才回，哦。苏然自顾自地接着说，啊啊，第一次啊，好紧张啊，希望学生配合一点。李景阳说，放松，你能行的。
　　苏然看着他淡淡的话觉得这人怎么有种长辈的感觉，真奇怪。
　　他回道：谢谢你，我也希望我明天放松一点T T
　　李景阳则回了：英语组是早上就结束吧，我请你吃饭。
　　几秒后第二条：食堂。
　　苏然噗嗤地笑了。

　　苏然参加的是英语组的比武，跟数学组的隔了三天呢。有点可惜，他想看李景阳上课的样子。
　　照一般流程，苏然要先和搭配上课的班级见个面，这样就需要跟那个班级的英语老师交流一下，对班上的英语能力分布有个大致的了解。苏然才工作没多久，跟自己学校组里的英语老师都没有全熟起来，何况一中的？在去一中的路上他一直在忐忑，结果到了一中下了车他看见李景阳站在一堆领导中间冲他淡淡地笑，那种忐忑的感觉就突然消散了一点。
　　二中的领导和一中的领导讲着话，李景阳走过来对苏然说，“走么，我带你去熟悉一下你的班级。”
　　“诶？”苏然傻了一下，“也、也是你教的，……等等你怎么知道我要教哪个班的？”
　　李景阳没回答，只是说，“走么？”
　　苏然忙点点头。

　　还是下课时间。他们走到2班的门口，在走廊上晃荡和闲话的学生们看到李景阳来了就都停下了动作，李景阳说你们进去，我有事情要说。他的声音不响，语气温和，但听到这话的学生们却异常迅速地进了教室坐好，动作之快之熟令人惊叹。
　　苏然有些迷糊地被李景阳拉进了教室，看到一双双眼神儿复杂的眼睛。
　　李景阳大概说了一下是怎么回事，就转头对苏然说你自己和他们沟通，等会儿我再给你引见这个班本来的英语老师。苏然无比感激地：谢谢你T T，李景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离开了。
　　李景阳一走，班上的纪律就有点松散了，居然还有女生尖声说了一句老师你长得真可爱，苏然从没见过如此奔放直接的风气，瞬间就“……”了。
　　不过幸好一中就是一中，班风奔放成绩也不弱，比起虽然手头那个二中的雅思班居然也差不了多少，苏然顺顺利利上完了公开课，学生们嬉笑着离开阶梯教室，苏然吐了一口气，一抬眼就看见那头的李景阳对他点了点头。

　　他们并肩走出教学楼，苏然没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身边的学生都拔腿狂奔向食堂，场面可谓宏大壮观，李景阳脸上挂着笑容，苏然看了他一眼，说，“中午的食堂，我请吧……？”
　　李景阳：“噗。”

　　对于帮过自己的人，苏然会一直心存感谢。这让之后他们俩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从朋友到好朋友，也就这么快的事儿。
　　不过再下一次见面时，他们并不是站在朋友的立场。

　　T市高中篮球赛。决赛。在二中的体育馆。
　　苏然以前是二中篮球队的，这次作为篮球队的领队要全程督战。而当他见到一中的领队老师居然是李景阳时，着实愣了一愣。
　　李景阳要来二中居然没事先告诉自己。
　　是因为双方是敌人的关系？
　　苏然看着他把矿泉水分给穿着红黑球衣的一中球员，突然心里有些难受。
　　……果然，到头来还是敌人么。

　　比赛很激烈。如今一中二中的篮球实力已经不像苏然那时那样悬殊，场面几度胶着，但是在最后一小节的时候二中还是爆发了一下，靠着比一中球员要好一点的体力拉开了6分，最后获胜。对于二中来说，打出6分这种小比分是有些不够让人满意，至少苏然在教练眼中看见了几丝危机感。
　　颁奖的时候二中的球员们因为刚刚被教练训斥了所以脸色并不好，但是一中球员过来打招呼的时候也还是会笑。苏然坐在一边心里有些感慨。他想到自己高三最后那场篮球赛。一中的球员不服教练判他们最后一秒的进球无效，争论上升到了二中球员打假球买通裁判的层面，后来血气方刚的少年们就动手了。
　　苏然当时也动了手，他记得自己揍的是一个小个子，比赛时贴身防他却没防牢的那个，只有一拳。
　　也就是因为这一拳把那个矮子揍倒在地，吸引来了裁判和领导，这场闹剧才停止。
　　按理应该判苏然禁赛，但这已经是最后一场比赛了。
　　他还记得自己非常理直气壮地对着主裁判说，没事，我自己禁，以后我再也不打球了。

　　然后他就再也没碰过篮球。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没人让他不碰。
　　也许是他的拳头击到那个小个子的脸颊时，指节传来的反作用力带来的钝痛让他觉得心惊了吧。篮球不再是单纯的运动，居然和暴力联系到了一起。

　　苏然的回忆还在多年前的那个混乱的下午转来转去，李景阳已经走了过来坐在了他的身边。
　　“这样真好。”他说。
　　苏然不解地看着他。
　　李景阳盯着两个学校的学生一一握手，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挺好的。”
　　苏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过了两天，校长在表扬篮球队又一次取得胜利的同时，宣布二中和一中的篮球集训合作项目正式启动。

　　时光荏苒，转眼就又一年过去，苏然从高二接手的那个班今年毕业了，他提早放了假，一边等着学生的好消息，一边蹲在家里当宅男。大学时他刻意不碰篮球，渐渐地，其他运动也不细化并了。

　　八月份的时候，苏然接到了教导主任的短信。
　　那时候他正在看地方台的新闻，看到浓妆艳抹的女主播说：“携手创造未来，一中二中资源合作项目启动，这个项目……”
　　苏然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字。上面说学校决定用他来交换一中一个很有名的化学老师。

　　苏然到了9月1号去一中报道了都不知道为什么是自己。且不说那个李景阳嘴上的合作项目真的成功了。要换好老师，也换个资格老，好歹评过级的吧？他才是个新老师，有什么资格跟那个全国名师换啊。
　　不过，当他看到校长办公室门口的牌子上那个“校长：李景阳”之后，他就有点明白了。
　　什么嘛，他是校长啊？
　　话说回来，一中校长貌似真的姓李，年轻，外省工作背景，铁血，怎么就没想到呢。
　　苏然啊苏然，你太呆了。

　　新的学期，在苏然打开校长室的门，李景阳坐在办公桌前抬起头，英俊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的时候开始了。
　　“苏然老师，你好。”

　　在然后，那是很久很久以后，那个时候苏然老师已经习惯每天和李校长一起在食堂的校长专用窗口打饭然后吃饭，还习惯先下班回家给李校长做饭。
　　有一天苏然老师躺在李校长旁边，问他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看上我的，在会议室里你迟到了看我在画老刘（秃头副校长）的时候？
　　李校长侧过身，摸着他汗湿的头发，说，不是。
　　那是什么时候？
　　我高中在一中读的。
　　嗯？
　　我是篮球队的。
　　嗯……嗯！？
　　再来一次吧。
　　喂喂等等你说清楚，你是当年那个防我的小个子！？

　　END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