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你的仰慕（上）

　　“衣服问谁借的？”

　　“我爸的女朋友……之一。”

　　“好看，不还了。”

　　“她说送给你。”

　　“这么嫌弃我？”

　　何仁感换上宽松的双C白tee和白色毛边热裤，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日温和，“李越应该不会请我去祈福礼了，等一下找个机会和她谈谈。哎！怎么大家搞活动都不爱请我。”

　　至欣心里很乱，听不进什么话，但何仁感的话她听进去了，无所畏惧的态度让她心安，“阿旻，你不用陪我去，我觉得李越不想和你撕破脸。”

　　“她心里的仇恨没有边界，恨你，恨我，恨至轩，连张肉也不能幸免，她手里没证据，就把我们打包在一起，准备全部弄死。”何仁感冷静地说。

　　至欣皱眉，想起上午的那个梦，问：“Jason驾驶失误跟她有关吗？”

　　“荷兰那边的调查是Jason登机前和一个女人在电话里激烈争吵，但不能推断是这场争吵导致Jason着落前犯的低级错误，调查员认为张肉进了驾驶舱导致坠机的因果关系更直接一点。”何仁感说。

　　“和他吵架的女人是李越？张肉跟我说过Jason之前被一个富婆包养，是李越？”至欣摇着头，无力地坐下。

　　何仁感拍拍她的肩膀，说：“是，她叫Jason去接近张肉，那个时候就已经起杀心了吧，但坠机是意外，只是无形中让她认为连老天都在帮她报仇。”

　　至欣沉下脸，颓丧地看着何仁感，“阿旻，不要告诉我情况会好起来。”

　　“情况不会好起来，未来比现在更糟。”何仁感一摊手，“又有什么关系？我跟你一起面对。”

　　至欣起身，抱住何仁感，头搁在她肩膀上，说：“阿旻，大家都把自己当心理医生，觉得能治好我的忧郁症，那些没用的安慰话，一直在我耳朵里尖叫，什么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挨过这段时间，便会海阔天空，一起都会好起来。你凭什么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你知不知道我的痛苦？这些敷衍的话不过是在表演同情，我真听够了。还好有你，我不要你陪我承受，只要你和我一起承认，承认一起都不会好起来。”泪落到她背上，湿了一块。

　　何仁感四指轻拍她的背，像在哄孩子睡，“阿立，It s a good day to die！”

　　至欣笑，松开她，何仁感擦掉她的眼泪，两人先后仰面倒在床上，四肢舒展。

　　“我奶奶让阿勋多关心我一点，有一段时间，他每天下班回家都会问我，今天过得开心吗？碰到什么有趣的事？就像以前放学回家，我妈问我，今天在学校过得开心吗？有什么好玩的事？我觉得我会被这两句话逼死。”至欣面对天花板叹气。

　　“以后他下班回家，你就抢在他前面问，今天上班开心吗？医院里有什么好玩的事？他就无言以对了。”何仁感说。

　　“哈哈哈哈，好！”至欣开怀，像孩子一样蹬脚，向她爆料，“前几个月，阿勋每周二下午都会去城南医院看半天门诊，老邢请他去的。一个月前，有个膀胱癌晚期的病人，反反复复问阿勋一个问题，解释了还问，他答得不耐烦了，和病人家属争了起来，被病人的儿子打了，病人的女儿还趁机把他抽屉里的手机、手表偷了。警察来了，叫那女的把东西拿出来，她说自己没偷，结果一拨电话，从她包里响了。你说搞不搞笑？”

　　何仁感大笑，问：“后来呢？”

　　“后来警察就叫她把手机、手表还给阿勋，阿勋问警察，打人的事怎么说，警察劝他说：算了，别闹大了。”至欣说。

　　“那是啊，维_稳当先啊！穿着白大褂就敢跟病人打架，不处分他，算客气了，要换做南院自己的医生，还要写检查加内部批评教育。放下私人医院管理工作，跑到公办医院临床体验生活，知道我们老百姓不好伺候了吧？还是逃回去服务那些富翁吧。”何仁感刻薄地说。

　　“他才没有逃回去，他把那一家子送进了监狱，休长假来美国了，外面传是因为我太作，让老公在家里呆不下去。我黑锅背腻了。”至欣认命地说。

　　敲门。何仁感去开，门外是看她极不顺眼又不发邀请函的father in law，扫了眼她身上的衣服，正眼都不留一个，直接对里面的至欣说：“阿欣，到客厅来，阿勋的朋友来了，国内的妇产科权威，你下去跟人家交流交流。”

　　至欣懒洋洋地走过来，“我又不懂医，交流什么呀？”

　　何仁感在一旁点头，心想产科医生也来土豪家唱堂会啦，倒要去看看是谁。

　　董文超坏心地看了何仁感一眼，对女儿说：“你和阿勋今年不是想要生孩子吗？借这个机会咨询一下。”

　　至欣皱眉反驳：“谁说我要生孩子啊？”

　　董文超端出父亲的架子，严肃地说：“女人过了三十就是高龄产妇了，再往上就很难生得出了，难道你要我断子绝孙吗？”说完还瞄了眼何仁感的表情。

　　何仁感像是没听懂他的弦外之音，好脾气地点头，“听听有好处啊，走，我们下去。”

　　董文超伸手拦住她，说：“何博士就不用去了吧，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刚刚不是昏倒了吗？多休息休息。”

　　何仁感不与他争执，说：“我低血糖，肚子饿了，想下去吃点东西，再昏倒也晦气不是？”

　　董文超不理她，扭头走了，至欣与何仁感对了个眼色，一起下去了。

　　何仁感肚子是真饿了，路过厨房，闪进去看吃的，按她的派对经验，主人爱吃的都藏在冰箱里，拉开门，果然看见两个大托盘，上面整齐地摆着手包馄饨，何仁感拿出一只，掀开皮子窥馅儿，有干贝有虾仁，下面一排还是菜肉的，她放下馄饨，拍手三叹：“靠！藏了好吃的不拿出来。”

　　董文超在国外这么多年，骨子里还是传统的，董至轩说他爸整天晒自己运动的照片，其实最喜欢的还是打麻将，食物也是，拿出来招待的是西式食品，真正爱吃的还是大馄饨，偷藏在冰箱里，被她何仁感翻出来了，哈哈哈，她叫来厨师，让他下一碗送去餐厅，说是董文超关照的，厨师点头。

　　何仁感向餐厅走，路过客厅，看到一众人围着坐，中间一个黑瘦的华人正在侃侃而谈，“原来是石杭啊！”这人是各大产科会议的常客，的确是权威，港城某部队医院的，牛逼哄哄，何仁感听过他几次讲课，高深、先进、国际化，但对临床没半毛指导意义，一听就是不在临床上很久了。

　　何仁感在餐桌边找了个离客厅最近的位子坐下，斜着脖子听石杭讲话，头被人拍了一下，董至轩从后面走上来，在她旁边坐下，何仁感对他憨笑，将头靠在他肩膀上，被他五指推开，正经地说：“用得着坐那么远偷听吗？”

　　何仁感双手抱着他的腰去强亲他脖子，撒娇说：“大家不欢迎我。”

　　董至轩被她亲得脖子痒痒的，用拇指和食指把她的嘴捏成个O形，说：“就没有欢迎你的地方，你没朋友的原因自己想过吗？”

　　何仁感自然地说：“我被你孤立起来了，只能和你交朋友。”凑近他，撅嘴索吻，董至轩忍不住亲了下她的额头说：“您自我感觉真好！”

　　餐厅气温升高，客厅的人向他们这边看过来，何仁感端正坐姿，嘴里不干不净：“在你个小淫_娃面前，我超有感觉，信不信我在这里让你叫出来？”

　　董至轩眼睁睁看着她那副谈正经事的表情，嘴里却吐着污言秽语，摇头道：“真应该藏个话筒在这里，让大家看看何博士道貌岸然的真面目。”

　　何仁感侧身对他，身体挡住手，那手在摸他屁股，悄悄地摸，董至轩退让，椅脚磨地，发出吱吱的响声，发火说：“被人看到了。”

　　何仁感的脸更正经，手慢慢移到他裤子前面，说：“你这浪货还怕被人看啊！年纪大了，藏起老底装正经了！别闹！让我找找！”

　　董至轩咬牙问：“找什么？”不规矩的手在他腿间捏来捏去。

　　“你这假正经的贱人暗示我藏了个话筒，定要找出来，捏烂了它，看你以后怎么揭下何博士的真面目，啊……找到了！”何仁感拉开拉链，伸手握住他的要害，董至轩人一缩，拉过何仁感的肩膀，让她侧身，遮挡她大胆的动作，拔着她的手，警告：“有人走过来了，放开！”

　　何仁感头也不回，抬头对着董至轩奸笑一下，收起坏表情，恢复正经说：“我又不怕的，有人围观照样办你，信不信？”

　　“信！信！你赢了，快放开，真的来人了。”董至轩怕了她了，挪着身体，推她手。

　　何仁感见他退，捏得更紧，“以后还敢不敢在我面前往别的女人那儿挪？”

　　“跟你开完笑的，痛死了，放手！”董至轩打她手背，抬头看见厨师端着一碗馄饨站在餐厅的台阶下，犹豫要不要端上来，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而何仁感转头瞄了眼厨师，继续斜着身体，捏着把柄，用女巫的表情拷问他。

　　“不痛长不了记性，在你爸地盘，当我治不了你了是吗？你爸上来找至欣的时候你去哪里了？是不是去安慰袁友琳了？讲实话就放过你。”何仁感表情开始狰狞起来。

　　“是。礼貌懂不懂？袁友琳是我请来的。”董至轩懊恼地发现自己竟然在这个时候起反应了，大庭广众，眼前是恶魔女巫，女巫背后是不知所措的厨师。

　　何仁感满意地点头，将他的分体推回裤子，单手熟练地拉上拉链，转头请厨师将馄饨端上来，厨师放下馄饨立刻走了，何仁感闷笑，舀起一个吹凉，一手托着董至轩的下巴，一手送进他嘴里，大度地说：“我不会为了女人和你生气的，你也要自律，懂吗？”

　　董至轩嚼着馄饨，阴邪地看着她，又开始挑衅了，“心口不一的贱人，等晚上弄死你。”

　　“黄体期，随便你。”何仁感用肩膀蹭他，含着半个馄饨，暧昧含糊地说。

　　突然变得好说话了，董至轩不适应了，“情绪起伏真大，我都受不了了。”

　　“黄体期就是这个样子哟！之前的排卵期没受孕，白白浪费了一颗卵子，我的身体以大起伏的情绪对我抗议：你这个废柴，又没怀孕，基因怎么遗传下去？你想让我灭绝吗？”何仁感忘情地投入基因的角色。

　　董至轩忍俊不禁道：“等一下找石杭看看你的不孕不育症。”

　　“他搞危急重症的，让他看不孕不育，看到我绝经都看不好。”何仁感说。

　　董至轩伸手捏她脸，何仁感呛了一口汤，不停咳嗽，董至轩拍她背，两人听见董文超在那里说，“石教授，我女儿以后生小孩，还要麻烦您主刀。”

　　何仁感一听，手一抖，刚舀起的馄饨滑到桌上，董至轩板下脸看她，何仁感拿起桌上的馄饨塞进嘴里吃掉，露出害怕的表情，对董至轩说：“千万不能找他给你妹开刀，他起码两年没摸手术刀了，会开死人的。”

　　“我还准备以后请他给你剖呢。”董至轩说。

　　“不要啊，我自己生，顺到谁的床位，谁管，不要他开，生个孩子死在台上，太冤了。”何仁感说。

　　董至轩习惯性揪她耳朵，说：“没有一句好听的话，难怪没人要和你聊天。”

　　“大家都以为现在科学发达了，生孩子是最简单的手术，但也不是百分百安全的，WHO统计，全世界每分钟有一个孕妇死亡，我们现在聊了20分钟，就有20个死了。”石杭在那里吓姑娘们。

　　“搞科研的讲话都一个德行。”董至轩摇头说。

　　“对，在他们医院，他最不受待见了，知道他为什么两年没上台吗？”何仁感做出一副所有事我都知道的表情，让董至轩非常想打她，“争产科主任没争到，徐宁还没退休，他就端着我是主任的架子走来走去，我外公早前恭喜他升主任了，他还说到时候请大家吃饭，太高调，想不到徐宁退休前摆他一道，提了下面一个副高上来，石杭气死了，去院办吵，上头一句话就把他噎死了——干部年轻化。”何仁感嘿嘿笑。

　　“你真是坏死了，教授在那里给大家上课，你躲在这里碎嘴。”董至轩骂她。

　　何仁感靠进他怀里笑，董至轩搂住亲她头顶，其乐融融之际，袁友琳来了，本来往客厅走的，看见董至轩，便拐进了餐厅，轻视地看了眼何仁感桌上的馄饨，在他们对面坐下，嘴角微扬，露出整齐的牙齿，眉眼间都是风情。

　　兵临城下，何仁感抖擞精神，挺胸直背，手在桌子下摸董至轩大腿，让他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心想：明知道这桌的男人有正主，还要凑过来，这是公开宣战了，狐狸精，狐狸精，给你点颜色瞧瞧。

　　“感冒好点了吗？”董至轩问她。

　　何仁感嘀咕：“落水不会感冒的。”被董至轩用手肘撞了一下。

　　何仁感低头看馄饨汤，心生一计。

　　“有一点头疼。”袁友琳淡淡地说。

　　“那就是还没好了？我正在吃饭啊，等你健康点再聊天吧。”何仁感没心没肺地说，董至轩用脚踢她，面上严肃，心里喜滋滋的，真是爱看她争风吃醋。

　　“我想问何博士，你刚才在泳池边说，对我演示人性实验，是什么意思？难道何博士是故意落水的？”袁友琳问完瞟一眼董至轩的表情，他没什么表情。

　　“是啊！”何仁感高兴地承认，袁友琳奇怪地看着她，“我下水让你看看人性，看清楚了吗？”

　　“北岛说：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这是我看到的人性。”袁友琳的文艺腔平静、高冷。

　　“Nope！”何仁感摆手，“你一门心思盯着对手，用想象丑化后开始仇恨，所以你没有看到人性。我的实验白做了！”何仁感叹口气继续说：“一起令人愤怒的事件发生后，作为一个围观者，真的像他们表现的那样正义且明辨是非吗？绝对不是。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地方发泄情绪而已，所以只会选择听他们需要的真相，我把你推下水，就是他们需要的真相，无论我怎么解释不是我推的，是别人推你的，都没用，为什么，因为不是群众需要的真相。一开始，你虽然是受害者，却站在了围观者的立场，你的需要真相是何博士因嫉妒你而推你下水，所以当我承认是我推的时候，你松了一口气吧？”

　　袁友琳尴尬地转开脸，董至轩看着何仁感，表情专注又痴迷。

　　“我下水的时候，你愤怒：大家盲了吗？我现在回答你，没有人盲，不过是因为围观者的需要真相转变成受害者得理不饶人了，把态度温和、一心求和的我拉下水，就是他们想看到的，任你说破嘴，没满足看戏的需求，就是狡辩，没人信你，这就是围观者的人性。”何仁感说。

　　袁友琳看向董至轩，问：“你看到她是什么人了吧？我追求真相，只是不想自己被冤枉。”

　　“友琳，你是个顾全大局的人，事情结束了，何必挖出来让大家尴尬？”董至轩总算开口，袁友琳失望地摇头，看着他，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问：

　　“Grover，我听说你曾经拍了一副耳环想送给我是吗？”

　　“啊！你刚才和李越聊过了。”何仁感一拍桌子，馄饨的菜沫从何仁感嘴里飞到了袁友琳脸上。

　　呸呸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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