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连（上）

　　好黑……
　　小小的我独自躺在床上，周围黑漆漆地没有一丝光亮。妖怪，有妖怪啊……我拼命拼命地哭，把被子蒙住脑袋，不停发抖。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轻盈的身影和着熟悉的花香走到我跟前，温柔抚摩着我的头顶，用好听的声音哄我，乖，不害怕，妈妈在这里哦……我当真就不再哭闹，安静地在柔软的手中睡着。在意识归于黑暗之前，清楚地听到母亲长长的叹息。
　　妈妈，为什麽叹息？……
　　想起来啊，一定要想起来！为什麽，偏偏忘了最重要的东西？！
　　……如果我不在了，谁来保护你？……
　　是这句话，在黑暗中，妈妈独自低声说出的就是这句话！为什麽没有早一点发现，为什麽没有早一点想起！
　　为什麽……你不在我醒来时，说出这麽忧伤的话？
　　有凉凉的液体滑过脸颊。雨吗……
　　我费力地睁开眼睛，刹时充斥视网膜的是一片乌云密布的天空。原来真的在下雨，那麽脸上冰冷的液体就可以解释了……下雨时气压很低，那麽胸口发闷也可以解释了……阴雨天气容易让人产生哀愁的情绪，想哭的感觉也可以解释了……
　　这个陌生的世界……谁给我解释？……
　　我试着站起来，头疼得厉害，看来落地时被地面撞击，希望不要变成了傻子。不过，变成傻子也不错吧，起码不会伤害最亲近的人。
　　我果断地命令自己停止这种无意义的思考，能量本来就不多，又被脑力思考消耗了大半。首要问题，是搞清楚大科学家把我送到了哪里。
　　下了山坡顺着一条羊肠小道走着，敏感的耳朵立刻觉察后面有动静，闪身躲进两尺高的茅草中，屏住呼吸。不多时，匆匆走过一个旅人，面色疲惫，像是在赶路。看见他时，我大大吃了一惊。
　　这种服装……是哪朝人啊！
　　不会把我送到这麽古老的地方吧。
　　低头看看衣服，估计穿这身出去，我在这里的日子也不会比以前好过。所以，在下一个路人走过的时候，我果断地用枪托把他击昏了。
　　再出来时，连自己也觉得哭笑不得，过于肥胖的上衣和裤子，像小丑的服装松松地裹在身上，全是粗布料子，摩擦着脖子很疼，仅有的好处就是连揣几把手枪也不会被别人看出破绽，当然，如果他们知道什麽是□□话。
　　松松地把头发绾在头顶，开始向前赶路，一边思考该怎麽应付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有些冷，很像腊月的天气，树枝上的冰凌也说明了这一点。即便是寥无人迹的荒野，景色相当怡人，青草虽已枯黄，松柏依然苍翠，顶着皑皑白雪，一绿一白相得益彰。偶尔闪出几枝红梅，越发世外桃源。
　　只不过给我看，有些浪费。
　　转过一道山梁，眼前豁然开朗，一条笔直宽阔的大道，一直从天边延伸过来，不远处，高大耸立的是坚固的城门。我心下一喜，终于到了有人烟的地方了。只是……问题的关键，是我怎麽从这里下去。
　　低头审视脚下，离大道约有十米高，看得我心惊胆战，如果强行跳下的话……摔断一条腿应该没问题吧。我放松呼吸，尽量伸展身子，侧着脚，小心翼翼找着合适的落脚点。幸好山坡上的土被霜冻住，应该可以支撑得住。偏偏这个时候……
　　“喂——危险啊，小心——”一声大喊惊得枝叶乱颤。
　　我大吃一惊，本能伸手去拔枪，等意识到不对时，……为时已晚。两秒中的犹豫虽然不长，可也足够从山坡上摔下来了。
　　血气猛然涌到头部，我努力冷静下来，在空中查看怎样落地才能把危险降到最低。就在这时，一道淡蓝色的身影冲入眼帘，把我拦腰抱住，借力转过一个小圈，稳稳落在地上。
　　一时间，我有些分不清东西南北。
　　一只手急急拍打我的脸颊：“喂，你怎麽样？没事吧，啊？”
　　我晕晕乎乎地转向那人，眨了下眼才看清原来不是什麽三头怪物，深吸一口气，大喊：“你再拍，不摔死也会得脑震荡！”话一出口，我就后悔得恨不能咬舌自尽，眼前站着个粉嫩嫩的少年，一双清纯至极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我，一副无公害的模样，一身淡蓝色长衫，外行也知道那是极名贵的丝绸所织，腰环配玉，手中执剑，倒有几分侠气。
　　我急忙收回外张的气势，客气地说：“那个，刚才……”谢谢之类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刚才如果不是他多管闲事，本小姐也不会极没面子地从上面摔下来。他本来愣愣地站在那儿，听我这麽欲言又止，也受到些感染：“那个，脑震荡……是什麽东西啊？”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吧。
　　“啊，对了，”他想起什麽似地把头一摆，开始训斥我：“你怎麽能从那麽高的地方下来呢？太危险了！如果本公子没有恰好路过的话，你就有性命之忧，懂吗！”
　　这下，我连苦笑也装不出了。
　　“那你能不能把名字告诉我？以后见了也好报答。”我上下打量他，心里计算着如果偷袭，自己有多大胜算。唉，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不知道也罢。”他豪气万丈。
　　“进城吗？我不大认识路，能不能带我一程？”我顿时冷下脸来。
　　“就一条路你也会丢吗？……”后面半句话在我杀人眼神中生生被咽回去。
　　走进才发现气氛不同平常。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连威严的城门都被红绸子裹了个喜气洋洋，来往行人似乎面上都敷了一层红粉，很是喜庆。普天同庆……难不成是皇上生日？
　　我把疑问告诉“救命恩人”，他一脸惊异，直愣愣看了好半天，好象我是异世界的，虽然我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今天是正月十五，上元灯节。”
　　灯节？好遥远。
　　很小的时候，妈妈曾经买了一个圆圆的灯笼给我，里面还是很传统的蜡烛，而不是没有意境的灯泡。我提着它，一步一步在雪地里走着，既不笑也不闹，只是静静地走着，眼睛却是一刻也没离开它，仔细端详，像要刻在脑中。脚下滑了一下，向前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手中的灯笼却掉在地上，蜡烛倾斜，很快燃着了，薄薄的纸于一瞬化成灰烬。我依旧静静看着它，直到最后一缕青烟袅袅散在空中，我才转向旁边的妈妈，用梦呓般的声音说，没……有了。妈妈低头抚摩着我的头顶，微微一笑，却是那般无力，有些东西，是注定要消失的。
　　我垂下头，自袖中拿出小巧的银色手枪，这是今天妈妈送我的生日礼物。手指滑过枪身，冰冷而坚硬，寒意一丝一丝渗透，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上元佳节，是我的生日，在那一天，我失去了唯一的灯笼。
　　又是在同一天，我失去了所有。
　　上天好象总喜欢在我最得意的时候来一记重重的打击，让我狼狈不堪地发现，原来自己真的不配拥有什麽。
　　真的没有办法，让所有都永远存在下去吗？
　　没有。
　　早在那时，就已明白，一切都没有永远。

　　“你没事吧。”一旁的少年疑惑地问。不会真被刚才那一下留下后遗症了吧。
　　我摇摇头。还是无法很好掩饰内心，以后还是少触及往事比较好。
　　“对了，你要去哪儿？”他总算想起了带着个累赘的目的。
　　“无处可去。”
　　噗，一朵烟花冲入暗空，绽出千万缕光丝，化出巨大的春花图案，紧接着无数礼花腾空而起，百花争艳般照亮一方天空，也隐隐照出宫殿的一角巍峨。
　　“啊？”少年吃惊地后退了一步，颇感头疼地望着我。一开始你就不该多管闲事。
　　我兀自欣赏着上元佳节的美妙，红色的纱灯布满大街小巷，一个个争相辉映，好不热闹。这麽繁华，国都果然不一般。
　　“那个，方便的话就跟我来吧。”极不情不愿。
　　我笑，顺从地跟着他。
　　左转右转，来到侧旁一条宽阔的街上，青砖铺地，净水泼街，偌大的街道竟是一尘不染。北面一座朱门大院，台阶高立，清一色的大理石，门楼雕得巧夺天工，连两旁的石狮都威严非凡。在皇城里这麽气派的地方，非官即贵，看来眼前的少年绝不是一般的人物。
　　他上前轻叩大门，很快开了，从里面探出一个人，一看见他，立刻把大门敞开，满面堆笑：“是小王爷啊，怎麽不事先通报一声，好让小的们去迎接？您等着，小的这就去告诉主子，让他老人家来接您。”
　　少年一摆手：“不用麻烦了，我这次是偷偷溜出来的，本就不想张扬，我自己进去就行了。对了，我带了个朋友，帮我好生照料。”随手把我指给那下人看。乍一眼，发觉我身上的衣服实在粗俗不堪，眼中闪过一丝鄙视，但既然小王爷开了口，就不敢怠慢，也对我笑得卑微：“这位小爷，请随我来。” 倒是我，有些反应不过来。
　　小王爷？皇亲啊！真不敢相信自己有这麽好的彩头，刚露面就碰上条大鱼。这条鱼还回头关照我：“你先休息一下，我过会儿去看你。”说罢径直向里走去。
　　我则被那家人带了个晕头转向。这地方还真不是一般的大，一层院落套着一层，每一层都有东西厢房数十间，虽多却错落有致，没有一点凌乱的感觉，亭台水榭，花圃楼阁，即使冬天也绿色喜人，湖面上结了薄薄的冰，反倒有一种平和如镜的意境，再加上松柏盘绕而出，说不出的雅致。
　　我感叹一声：“真气派，这家主人一定是朝廷中的官员了？”
　　他斜了我一眼，又是鄙夷之色，急忙小心掩饰：“小爷难道不知道吗？我家老爷可是当今皇上哥哥的唯一后人，贵为安亲王。”口气满是狂傲，大概狗仗人势就是这样吧。
　　我“哦”了一声，不置可否，又问：“那位穿蓝的少年又是谁？小王爷？难道是安亲王的儿子？”
　　他嗵得差点摔倒，满脸黑线地瞪着我：“老爷一十七岁，还未娶亲，哪儿来那麽大的儿子？那位是执山王的长子——世子封伊冰！”
　　我偏着头想了好一会儿，他估计我是被吓住了，满是得意地向前走着。封伊冰？真难听。
　　某人“阿嚏”，这麽大声，一定有人狠狠骂我，待我好好查个清楚。
　　在王府一角吃饱喝足后，正舒舒服服靠着暖炉闭目养神，忽然一阵寒风袭来，一人气势磅礴地冲进来，下人呼呼啦啦全部跪下，伴随着齐齐的“参见小王爷”，那人大幅度地挥手“免了免了”。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我就真的连眼也没睁，稳如泰山般纹丝不动。旁边有人小心地捅我，在第七下的时候我实在忍受不住了，知道他来了不就好了，干吗非要说出来？中国人的含蓄内敛被糟蹋成这个样子真让人痛惜。
　　我睁开眼，目光正撞上小王爷瞪着我的视线，也不闪躲，直直迎上去。大约大眼对小眼瞪了五秒钟，他终于大笑出声：“你好大胆子，见了本王爷也不下跪。”
　　我叹了口气：“还是进王府前的你比较可爱。”他也没有真生气，挥手谴走下人，拉把椅子在旁边坐下，一晃一晃的，把个椅子折磨得生不如死：“对了，你叫什麽名字？”
　　“段晔。”我用手指比画着。
　　他大叫一声，猛然跳起，指着我说：“男子汉大丈夫怎麽可以叫如此女儿气的名字！应该取一个顶天立地气冲云霄的名号才不枉来世上走一遭。”理直气壮。我无奈地继续苦笑，古人是不是都这麽好骗？
　　“不如让我给你起个名字吧，段称雄？段志方，男儿志在四方嘛，多好……”
　　我毫不客气地打断：“与其让小王爷起名字，我宁愿被人笑脂粉气太重。”他受伤似地看着我，一脸哀怨。我别过头不去看他，怎麽天使般的容貌下竟有这麽呆的脑子。
　　“你多大了？”一瞬间心情又好了。
　　“……十三。”心中某处隐隐做痛。
　　“耶，我十五，比你大，不如给我当个随从吧。”他一脸期待。
　　“凭什麽？”想也没想就甩了出去。
　　“段晔！这麽好的差使别人求，我都不见得肯，你胆敢拒绝！”
　　“给我个理由。”很清楚靠上这棵大树意味着什麽，但就想看他挫败的表情。
　　“……我救过你的命。”
　　这年头，人情欠不得，连古人的便宜也不好占，反而是我被看了笑话。
　　“你这是同意了？”他眼睛立刻闪亮，“本王爷现在要去看灯，段晔随从。”我眼前一黑，果然是赔本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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