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连（上）

　　“住手！”
　　一声不大的呵斥响起。执山王手微微一颤，缓缓落下，在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时顺势压在我的脖子上，低声命令：“不许动！”这才转过身去看是谁这麽大胆，竟敢拦他老人家，刚一转目，他就呆住了，两眼直愣愣地望着来人，嘴唇微微翕动，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蕈妃一身米白锦衣，和着淡淡芙蓉香气，款款而至，自有一种压倒众人的风姿。尽管很淡，但我却看得清楚，她眼角处满是悲伤。
　　“参见王驾千岁。”蕈妃飘飘下拜。
　　现在执山王已经恢复了平静，把手一挥：“娘娘不必多礼。”宝剑却一刻也没松开，更紧地抵住我的脖子，望向蕈妃：“不知娘娘为何拦住本王。”
　　“王爷为什麽要杀他？”
　　“本王也不是滥杀的人，只是段晔多次坏我好事，实在可恶！”
　　“他是瞳皇子身边的人，王爷杀了他，叫我怎麽交代？”
　　“本王自会向三皇侄解释。”
　　“看在瞳皇子的面子上也不行吗？”
　　“哼！如果他为了一个奴才就向本王兴师问罪的话，那才是连本王的面子也不给。”
　　“那……如果是我呢？……”蕈妃向前迈了一步，直盯着他。
　　执山王愣住了，好半天才说：“……你？为什麽？”
　　“段晔连日来保护灏儿，尽心尽力，所以请您饶他一命，我感激不尽。”
　　执山王手落下来。我长长出了口气，急忙躲在蕈妃身后。她柔声说：“回去吧，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瞳皇子。”我连连点头，转身刚想走，一道人影拦住去路，是喻连善。“不行！他不能走。他一定会去告密，王爷就有危险了。”
　　“不错。”执山王缓过来了，又强硬起来，“他偷看了本王的密信，害得灏皇侄遭人行刺。”
　　蕈妃极其平静，“这件事和瞳皇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因为我早就把那封信交给他了。”
　　她的声音并不高，如潺潺流水轻柔滑过，却好象晴天里的霹雳，震得在场的每个人惊呆了。执山王首当其冲，不可掩饰地颤抖：“为……为什麽？”
　　“瞳皇子天资聪明，宅心仁厚，会是个好皇帝。”
　　“难道你不想让你的儿子成为九五至尊吗？那时你就是皇太后了，尊贵无人可及！”
　　相当有诱惑力，一百个人里面九个九个半都会动心，可惜蕈妃是二百人中的一个，丝毫不为所动。“王爷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灏儿过于单纯，权力之争并不适合他。瞳皇子对他疼爱有加，登上皇位之后不会为难的。”
　　执山王双手无力地垂下，低着头声音极低地说：“你……终究还恨着我，连一个补偿的机会也不给吗？”
　　蕈妃身子一颤，也低下头，一颗大大的泪珠滴落在地上，“你想补偿，就为这个国家尽一份臣子的力，选出一位英明的皇上。……请，不要搅乱我们平静的生活。”
　　“母……母妃……”
　　四皇子打破了长久的寂静，他睁大了迷惑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叫着失神掉泪的母亲。蕈妃拭去眼角泪花，走过去扶着他，强做欢笑：“灏儿，王爷为了你的伤不惜私离边关，还不快谢谢他。”
　　四皇子望着她，似乎充满疑虑，最后只是遵命向执山王道谢：“多谢皇叔关心。”蕈妃转向执山王：“王爷，京城不是久留之地，还请王爷早日回去。”
　　那个刚毅无比的男子竟然微微噙泪，“……好吧。你要多保重。”眼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一切都化在那一句简单的“多保重”中。

　　虽然现在的三皇子身体虚弱，惊不起大的折腾，可我还是把这个惊天大消息告诉了他。
　　“执山王……竟然回京了！”如果不是身体不允许，他还想用更强烈的语气来表示自己的惊讶。相比较而言，那个怕老子就像怕妖怪似的小王爷的反应则更配合。
　　“不是吧！父王竟然来到了京城？！那我岂不是惨了！”伊冰急成一团，在屋子里不停打转。
　　“放心吧，他马上就会走。晚离开一会儿就会有危险，被发现了斩首示众都算是轻，说不定还要满门抄斩！”
　　“……你到底是在安慰，还是在吓我？”伊冰不满地瞪着我。
　　安亲王品着香茗，一派气定神闲，“其实泽皇子操之过急，导致输了这一盘。”
　　本来是渔翁得利的大好形势，可惜他怕三皇子得了副帅之位，而先行下手，反倒帮忙洗脱了嫌疑。执山王虽然嘴上说要找三皇子算帐，其实心里早就明白。
　　“可是，这麽不慎重，和之前的作风相差太多了。”我实在有疑问。
　　“那是当然。大哥本来就不是稳重的人，平时多亏薛丞相在旁边指点，皇后也会时时告诫他凡是要三思后行。这次可能事出突然，来不及询问就私自拿了主意，说不定现在，正被教训呢。而且，就算我和他争，他也一定会赢。”
　　耶？这话怎麽讲？
　　“经过了上次那件事，父皇已经明白如果大哥从中做梗，西北的军需时刻都有危险，所以借此机会把他放在那里，起码供给不成问题。”
　　原来如此。三皇子明知皇上已有了人选还要争取，不过是想表明自己愿意为他分忧，所以即使知道有人行刺，也不避开，一方面是想试出大皇子的真心，另一方面就是找个台阶顺势下来了。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转过去问伊冰：“对了，如果执山王不在西北，那由谁代他统率大军呢？”
　　“这个嘛……”他想了一会儿，“应该是仲翔程。他是一名老将，早在父王之前就在边关效命了，父王很看重他。就算不是他独揽，也肯定是决策人之一。”
　　“他这个人怎麽样？”
　　“忠心耿耿，正直率性，简直随时都可以为国捐躯。”
　　古代版的三好学生。
　　他看到我若有所思的样子，警惕地问：“你想干什麽？”
　　“卖个人情给他。”
　　“你……你不会连父王的心腹都要拉拢吧。”
　　“他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他心里肯定只有国家，绝对不是执山王的心腹。”
　　“万一他告到父王那里怎麽办？”
　　“所以这封信要有你来写。”
　　愣了一秒钟之后，伊冰发出惨叫，惊得庭院里的鸟们唰唰地全数飞走。
　　“怎麽又是我来做这种事啊！”
　　仔细看着手中的一方写得密密麻麻的纸，不住地叹气，旁边是瞪着一双大眼的小王爷。
　　“唉……”我第N次叹气。
　　伊冰再也忍不住了，跳出来大叫：“段晔，有什麽不满你就直说，不要在那里唉声叹气的！”
　　我抖着那张纸说：“你把话说这麽明，人家当是你来推销三皇子的。还有，语气太过强硬，仲老先生怎麽说也是个老将了，难道还能受你的摆布？万一撩了逆鳞，那就……”
　　“你来写！”
　　“我要能写还用你干什麽！”脑子一热，也没多加考虑，这句话脱口而出。
　　伊冰满眼疑惑地审视我半天，“你……不能写？”
　　“那个啊……你想啊，仲翔程肯定认识你的笔迹，如果代笔就……”
　　“哦，你担心这个，放心吧，他从来没见过我的字，更不认识我的笔迹了。所以，”他把文房四宝向前一推，很是诚恳，“还是由你来写吧。”
　　“我，我……”我张口结舌，忽然大叫一声：“我有东西忘拿了，一定要拿回来的，很重要的……”脚下并不闲着，快速向门口移动。
　　“段晔，你给我站住！”伊冰一声大呵，冲过来拽住我的衣领。我战战兢兢地回头，“小王爷，你有事？”
　　他一脸的关切，“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瞒着我？不能写字，难道你的手受伤了？让我看看，也没有啊……”
　　逃不掉了。我下了很大的决心，郑重地说：“我不能写，是……因为……因为……”声音越来越低，“我不会写。”
　　头深深低下，周围一片寂静，正奇怪怎麽没了动静，刚抬起头，就被一阵高分贝的大笑震得耳膜发麻。“你……你竟然不会写字？哈哈哈……”
　　我气得脸色由白转红，拳头攥得紧紧的，咬牙切齿：“伊冰，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他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摆手：“好了……好，我不……哈哈……笑了……”等完全平静下来，他才好奇地问：“你怎麽不会写字呢？”
　　“不是不会写，而是不能用你们的笔来写。”我顺手拿起一支毛笔，批判道：“这笔尖这麽软，根本就不敢下笔；笔杆又这麽粗，太难拿了；还这麽长，平衡都把握不好……”
　　“那你们都不写字吗？”
　　“我们用钢笔，笔尖很硬，也很细，很好用。除了钢笔，还有铅笔，小孩子用的比较多，因为可以很方便地用橡皮修改；另外还有蜡笔，画画儿用的……”
　　“停。”我这一通介绍，用笔把小王爷砸蒙了，看他满眼转圈圈苦苦想象那些笔都是什麽样子的神情让我着实解了恨。
　　“还是先写信吧。”难为他还记着。我一一指点：“首先要歌颂他是当世英雄，国家栋梁；然后再说早日立下太子的重要性；夸夸执山王英明非凡，心中已有合适人选，就是才智过人的三皇子；对了，一定要暗示我们已经知道了执山王私自回京，一旦被皇上发现，连他也难辞其咎，但不要紧的，三皇子看重他，一定会帮这个小忙的。”
　　软硬兼施，百试不爽。
　　当天晚上，特使就把这封密信就被送往遥远的西北，日夜兼程，赶在执山王回去之前交到西北的元老仲翔程手中。而由大皇子率领的一部分国都亲兵也押运着皇上御赐的物品，整装准备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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