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镣铐跳舞的人

　　几个小时前才下过一场雨，虽然还是和夏天的雨一样，来得急，去得快，却明显有了凉意。正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凉。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风静静地拂乱温如瑾披在肩上的头发。清清淡淡的发香迎风迷乱地吹着，没有方向，却始终存在。
　　快到宿舍楼下，陈家乐吞吞吐吐，“温如瑾，上次那贴子，我……”
　　“那件事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一直都没能对你讲这三个字，我很惭愧。”温如瑾打断他的说话，不想他再继续这个让不怎么愉快的话题。
　　“不，我不是要听这三个字。我只是想说，虽然那贴子不是我写的，但里面的一字一句都是我想讲的真心话。”
　　“哦？那我要多谢你的夸奖了，我还真的受之有愧。”温如瑾以为他开玩笑，也就顺着他的话接下来。
　　“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我的意思是……我很欣赏你。”陈家乐有点害臊，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却一直看着她的眼睛，目光异常坚定。
　　温如瑾含笑迎上他的目光，隐约有点惶恐，“谢谢”。
　　“我说的是苏东坡对王弗那样的欣赏。你知道吗，这世上有多少情侣都是从欣赏发展而成的。我…”温如瑾的话音刚落，他就迫不及待补充道。
　　温如瑾吓一跳，觉得有点乱，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忙打断，“等等，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啊。”她又调整一下情绪，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你是不是…你是不是想说你喜欢我？”
　　陈家乐点头如捣蒜，然后殷切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温如瑾犯糊涂了，他喜欢她？他不是有女朋友了吗？还是个天之骄女。
　　下一秒，她笑了，带着讥讽的意味。“陈家乐，你玩得有点过头了啊。为了赢那个赌自己都赔上了，牺牲够大的嘛。输赢真得那么重要吗？何必呢？就算我输了，我最多不过答应你一个条件，没有多大损失，我输得起。再说你也占不了多大便宜的，别再玩了。”
　　陈家乐哭笑不得，虽然有些受挫仍不屈不挠。“谁说我是为了那个赌约？我说的是真的，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考虑考虑我吧。我第一次说这种话，还真不太习惯，表达上可能不有欠妥，但我绝对是真诚的。”
　　温如瑾不领情，仍然在笑，笑里藏刀的笑，语气又十分不善。“我不管你是真的还是开玩笑，都请你去找别人吧，我真的没有这份精力来配合你，而且我的字典里没有‘爱情’这两个字。再见。”
　　“温如瑾，你不用拒绝得这么爽快嘛，我会给你时间好好考虑，三天，三天够不够？三天后我在‘川妹子’等你，到时你再告诉我你的答案。”陈家乐冲着温如瑾离去的背影说。
　　乱套了，全乱套了，他只是回学生会办公室拿东西的，怎么就鬼使神差地说了这番始料未及的话呢？
　　有句话叫“酒后吐真言”，其实要一个人说出心里话不一定要借助酒这个辅助工具，只要时间，地点，人物配合得刚刚好，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天时地利人和”，在这种情况下讲的话也是大大的真心话。
　　陈家乐虽然惊叹自己的唐突，但没有后悔，也许这就是人的本能吧。此时，他只想遵从自己的心意，这可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生表白,说出来比闷在心里好。
　　作为学校风云人物的陈家乐首次告白，居然也会被人拒绝得这么彻底，这算得上是绝对的头版头条了。
　　之后的三天，陈家乐过得战战兢兢，三天仿佛三年三十年那么漫长。他想这次他是真的陷入爱情漩涡了。
　　温如瑾早把那件事忘得一干二净，照旧教室，食堂，宿舍，学生会几头跑，日子和平时没两样。
　　中间还发生了一件让温如瑾欣喜若狂的事，钟欣来了。钟欣出差路过A市，就顺便来看看宝贝女儿。在温如瑾眼里，钟欣没什么变化，可能是工作的关系，更干练，更加自信了。
　　母女俩欢欢喜喜去“川妹子”吃饭，刚一进门，陈家乐就看见她们了。看见她们落座，看见她们点菜，动筷子。尽管他心急如焚，但他没有立即上前去打扰她们，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看着她们。
　　钟欣早就注意到这抹异样的目光，给温如瑾使了个眼色，又用下巴指了指陈家乐的方向。“那边那个男生你认识吗？”
　　温如瑾顺着钟欣指的方向看去，对上陈家乐心急火燎的眼光。“认识，是我们学生会的头儿，不过和我不是很熟。”
　　钟欣和温如瑾没有再理会，继续若无其事地吃饭。
　　吃完饭，趁钟欣去买单，陈家乐逮住空隙问温如瑾，考虑得怎么样了。
　　这时，温如瑾才想到三天前的事。说实话，她只当他无聊拿她消遣，压根儿没放在心上，她被问得哑口无言。
　　这样看来，他应该是认真的，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啊。
　　晚上，温如瑾和钟欣一起住在酒店，两人太久没有一起睡，一起说悄悄话了。温如瑾的兴致颇高，搂着钟欣给她说学校里的乐事和姐妹间的插磕打浑。钟欣静静地听着，看到这样侃侃而谈的女儿真好，现在的她很快乐。
　　“今天那个男生对你有意思吧。”钟欣眉目含笑，她也是过来人，对少男少女的小心思了然于胸。
　　“没有，你想到哪去了。他只是给我交代一下学生会的事。”温如瑾像做坏事又被逮个正着一样，很窘迫。
　　钟欣侧身面对温如瑾，轻抚她的发丝，分外和蔼可亲。“傻丫头，干嘛这么紧张？妈妈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我懂的。只要你不耽误学业，妈妈是不会反对你谈恋爱的。”
　　“我才不谈恋爱呐，多肤浅啊。连你和爸爸那样的模范夫妻都能一拍两散，你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样的感情才靠得住呢？所以，妈妈，我对爱情不抱什么希望，更没什么憧憬。”
　　“小瑾，你还在恨你爸爸，对吗？”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恨，只是我和他都别忸这么多年了，也就懒得去改善什么了，他也未必接受。现在这样也不错。”不到20的温如瑾说话间的语气俨然一个老者，苍桑又充满无奈。
　　钟欣心中满是愧疚，轻抚着她的头，像在哄婴儿入睡般温柔。“对不起！是妈妈对不起你。小时候你是个活泼开朗的孩子，自从和你爸爸离婚后，你就变了,你为自己的心上了锁。虽然妈妈发现了你的不对劲，但我那时只顾着自己难过没有多花时间与你好好沟通，才让现在的你如此偏执。妈妈现在要告诉你，我和你爸爸分开不是他一个人的错，我也有不对的。遇到问题我们没有好好沟通，只是一味地争吵，最后才演变到无法调合，导致双方都对这段婚姻失望，更没有办法继续把这个家经营下去。不过，这与爱情本身无关。爱情是没有对错的。你只有切身参与了，才能了解个中滋味。你不能仅凭旁观者的身份就给爱情判了刑，而且还是无期徒刑。这对你对爱情都不公平。小瑾，给妈妈一个弥补的机会，给爱情一个申辩的机会，同时也给众多追求者一个证明爱情的机会。妈妈希望你拥有一个快乐而完整的人生。”
　　一直以来，温如瑾眼中的钟欣都是命运的弱者，没想到今天她能说出这样一席话，字字掷地有声。温如瑾可能一时不能完全领会，但她有用心听，并牢牢记下。
　　温如瑾没有出声，只是钻入钟欣怀里，紧紧抱着她。
　　房间里很静，静得只听见钟欣平稳的呼吸声和空调轰隆隆的响声。屋外空调机的水嘀嗒滴嗒打在防护栏上，也滴在温如瑾的心上，一下，两下……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到下午当她再一次拒绝陈家乐时，他说的一番话。
　　“我不知道你是真的不相信爱情，还是为了敷衍我故意这么说的。好吧，就当你是真的不相信爱情，那你是以什么立场来说这句话的？受过爱情的伤？还是什么？在我看来，都是逃避。你的眼睛分明告诉我，你在彷徨，你在害怕。但我要告诉你，人都是在不断的伤害中成长的，你不能为了避免伤害，避免结束，就避免一切开始。很多事不是你想避就能避得开的，因为生活是那么强硬无理。”
　　温如瑾听完怔住了，他似乎说得对，因为她确实在害怕。她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相信爱情，其实多少还是向往的，只是因为害怕，她强行压下了那份本来就少于常人的渴望。
　　他似乎又说得不对，因为她没有受过爱情的伤，所以也算不上逃避。
　　直到钟欣的一席话，她终于懂了。爱情本身是没有错的，她一直曲解了爱情。
　　不过话又说回来，陈家乐有句话她非常认同。生活那么强硬无理，而人心又是那么脆弱不堪，所以，内心在面对选择时，只会尽可能选择避免。
　　如同，温如瑾一直在避免爱情。为了避免爱上，所以强迫自己不信；同样为了避免受伤害，所以逼迫自己去憎恨。
　　但她不知道，即使不爱上，也避免不了开始，比如邂逅。因为无法避免，所以又生出许许多多无法避免的悲欢离合。
　　那一夜，爱情在悄悄苏醒。
　　第二天，钟欣搭最早的一班飞机回四川了。温如瑾回到宿舍，大家都还在与周公甜蜜约会除了林悦，她正拿着书要去早读，这是她长久以来的习惯，风雨不改。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
　　温如瑾刚想抬脚进去，就发现地上躺着个东西，像是书签，肯定是林悦先前掉的。她捡起来，瞄了一眼，被上面的文字吸引住，再也移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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