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手旅行

　　钟泽挂了电话，看到自己的行李箱随着传送带缓缓移了过来。他上前一步，手刚伸出去。
　　“Sorry，sorry，让一下好吗？”一旁有个黑衣服的男孩子从人群中挤过来，将手也伸向那只箱子。
　　钟泽的手已经碰到拉杆了，对方凉凉的手却紧接着伸过来，手指尖敲到了钟泽的手背。钟泽一惊，本能地把手收回了几寸，对方就不客气地提起箱子走了。
　　“喂！那个——”
　　正想喊住对方，一只一样的箱子移到了跟前。

　　钟泽拖着行李箱去出租车等候处，因为等会儿不用回公司，他一点也不急，慢慢地走向排着长队的人群。
　　他看到了刚才和他抢箱子的男孩子，瘦瘦的，看上去是个大学生。
　　有人来接他，他把箱子交给那个男人，一低头钻进那辆卡宴里。大概是感受到了钟泽的注视，穿西装的英挺男人合上后备箱，还抬头看了一眼这边。
　　钟泽觉得对方有点眼熟，也没细想，拉开出租车门，弯腰坐了进去。

　　祁骁坐在副驾驶座上，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个男人帮自己放好行李，又合上后备箱。
　　杜光宇还是老样子。一身笔挺的西服衬出他近乎完美的身材，利落的短发，一副金丝框眼镜恰到好处地遮住他凌厉的视线，添了几分儒雅。
　　唉，还是这个样子。让人觉得熟悉，却又陌生。
　　祁骁收回视线，在后视镜里看到自己的样子。浓重的黑眼圈，头发长了没有剪，软趴趴地遮住了眼睛，看起来就无精打采。
　　本来打算容光焕发精神奕奕地见这个男人的，谁知道对方连准备的时间都没给。
　　摇摇头，祁骁叹了口气，系上安全带。

　　车门被打开。
　　杜光宇一坐进来，车内的空气就显得分外窒闷。
　　两年了，两个人没有好好说过一次话，更别提这样子的独处。祁骁有点儿尴尬，对方也不说话，一路上一个人盯着窗外，一个人就认真开车。

　　车被堵在高架上。
　　祁骁即使在国外，也听闻过首都京城“首堵”的威名。他还记得那个时候窝在沙发里上网，看微博上网友们对“首堵”的无限抱怨。有人说为了去上班堵在路上的时间就几乎占了一天的八分之一，这样生活，活生生就浪费了自己好几年的寿命。祁骁当时看完不禁大笑，他没能料到有一天自己也就这样堵在这儿了。
　　车里静静的，外头高架上被堵的车也不按喇叭。杜光宇没有听广播的习惯，车内狭小的空间让祁骁在沉默中手足无措。
　　说点儿什么，应该说点儿什么。
　　但两年来积攒的话到了当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假装漫不经心地看着缓缓挪动的车辆，余光却落在身边的人敲打方向盘的手指上。
　　“祁骁，”杜光宇的手指停在某个音节点上，转过头来。
　　“——啊？”
　　“我没想到你会回来。”
　　我自己也没想过，更没想过一下飞机就碰到你。
　　但是祁骁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拉了拉身前的安全带，仍然没有转头。

　　杜光宇也没有继续下去。
　　刚才的那句话像投入深井的石头，没有下坠的声音，却还是弄乱了那深处的水纹。
　　祁骁再没有用余光瞥那个人。他真的很好奇，非常非常的好奇，身边的这个男人，到底欢不欢迎自己的出现，还是真的如他所说，“没想到”呢？

　　杜光宇认识祁骁的时候，祁骁才高二。
　　那时是夏天，高大的树木恣意地生长着，充满生命力的绿色在日光下熠熠闪光。一群少年少女自己开车去城郊野营，祁骁他们几个人的车的轮胎破了。因为祁骁被分到了女生组，一车的女生柔柔弱弱的，没人会换轮胎，只好让临时司机祁骁出马。
　　祁骁把轮胎卸下来就弄了很久，也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的，但是新轮胎却怎么装也装不上去。
　　一群女孩子站在路边叽叽喳喳地指点，也没有任何结果。
　　杜光宇其实并不是闲来无事就拔刀相助的人，他开车经过那里，远远地就看到四五个少女站在路边。少年蹲在那儿，脑袋探到车底不知道在研究什么。他穿着宽大的白色T恤，流的汗水浸透了后背，甚至可以看出瘦弱少年脊椎的曲线。
　　“嘿，能帮帮我们吗？”
　　一个急刹。
　　杜光宇本想着就这么开过去，却没想到那四五个少女里头突然冲出了一个人，伸长了胳膊拦下了他的车。
　　“我们的轮胎破了，骁卸下了轮胎，却没法把轮胎再装回去。”那个女孩子从车窗里探进脑袋，歪了歪嘴。
　　“是啊，帮个忙吧，我们要赶不上其他同学了。”另外几个女生也围拢过来。
　　杜光宇无奈拔了车钥匙，开门下车。

　　他走过去拍了拍还蹲在地上的少年。
　　“吓！”
　　对方竟然没感觉背后有人走来，还吓了一跳，惹得女生们嬉笑连连。
　　“让我来吧。”杜光宇把那个男生拉了起来，还真是意料之中的瘦，“别挡在这儿，帮我把轮胎扶起来。”
　　“噢！”
　　突然被拍了肩膀的祁骁很快反应过来，走到一边扶起倒在地上的轮胎。
　　“顶子。”
　　“什么？”
　　“顶子。”杜光宇又重复一遍，看对方没有什么反应，直接立起身去祁骁他们的车的后备箱翻找起来。

　　“中国人？”把轮胎换好，拍了拍轮胎，杜光宇直起身来，突然问出这么一句。
　　“噢，是。”看着对方如此轻松地解决了这个难题，祁骁有点不好意思，手摸摸脑袋，好半天才憋出了一句。

　　祁骁和杜光宇在一起的两年里，每次自驾旅行，杜光宇都要把第一次见面时连轮胎都换不来的祁骁拿出来调侃。
　　怎么就那么青涩又愚蠢！
　　祁骁每次都很愤恨，却也没有办法去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
　　而且不管怎么说，要不是青涩和愚蠢，要不是那个破掉的轮胎和一直换不上去的备胎，自己也不会遇见杜光宇。
　　所以偶尔还是会庆幸。

《半张双人床》
等待是一件很艰难的事 但是你愿意不计回报地在原地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