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长琴不复

　　洪涯境，火神祝融得一子，名为太子长琴，大宴三日。
　　后闻太子长琴抱琴而出，一曲幽兰可谓均天广乐，乐神之名实至名归。

　　榣山位于西北海之外，赤水之西，山光明媚，水色秀丽。榣木高大，遮蔽天日，山中红花绿树，光华遍照。然独独只有榣山西边禺谷，显得阴暗寂寥许多。
　　榣山禺谷的水湄边，一条小黑水虺躺在岩石上望着在树上对他虎视眈眈的纯白海东青，不觉厌烦。蛇尾撑起身体，昂头，黑水虺说话了：“肥鸟，你这样看我三日了，可累？”
　　海东青见其还会说人语，不觉惊讶，可这称呼实在是太不把它放在眼里了。
　　黑水虺见肥鸟不应，道：“还以为是只有趣的鸟，没想到跟这榣山其他飞禽无异，当真无趣。”
　　“丑黑虺，要说起无趣真真及不上你。”海东青开口，“湖中虫鱼不生，你也能生存下去。”
　　“那有什么，你不是也陪了我三日么？”
　　“小小水虺无亲无友，所至之处生灵俱灭，你可知为何？”
　　黑水虺微怔，自打他有记忆来，就在这湖中除了他就再无其他生灵，偶尔一两只大鸟飞过，稍作停歇就再无踪迹，这肥鸟还知道其中缘由？
　　海东青突然展翅，等到黑水虺回过神来已然消失不见。
　　这被勾起的半截问题卡在胸口，当真难受，黑水虺吐一口气，晃荡身体钻进水里。

　　太子长琴清修之余，喜爱到榣山旷野奏乐怡情。今日刚到榣山中，就听到海东青凌厉的叫声，太子长琴循声而去，叹道：“东荒的海东青竟能飞到西北海之外，实属不易。”
　　然而他刚接近，海东青就感觉的仙气愈近，一时慌急展翅就冲上云霄，太子长琴抬眼望着纯白的海东青在空中盘旋，不禁轻笑，还从未见有谁畏惧他到如此。
　　他望向眼前的景色，虽没有榣山常见的清秀却更显得宁静旷远。
　　榣山竟还有如此清静之地？
　　一潭湖水盈盈，两面山石耸立，瀑布沿石缝倾下，高山流水不过如此。
　　可这水到了湖中……
　　这山这水本该是仙境之地，然而除了几棵榣木竟无半丝灵气，湖中更是虫鱼不生。太子长琴半解，自语道：“早前听榣山山神说起禺谷阴暗无生气，山中飞禽走兽均不敢栖息于此，今日一见竟没有半分夸大。”
　　他放下琴，席地而坐。
　　谷中微风习习，似春风拂面。
　　山川远目，碧空如洗，瀑布飞珠溅玉，皆如淡淡水墨清雅悠远。
　　太子长琴心旷神怡，心生一曲，闭目抚之。

　　良久，曲终。

　　待他睁开眼睛，忽见水中一条黑色水虺望着他，一副陶醉的模样立在水中。
　　或是发现曲音已无，一双眼睛聚齐神气，饶有意思地看他。
　　竟是金眸。
　　太子长琴微微惊异，榣山之虺无数，而金色眼瞳却是头一次见到。

　　“你这曲子我听过。”那黑水虺开口道。
　　“哦？”
　　尾音稍扬。
　　这曲就连太子长琴也是第一次弹奏，这小水虺竟早有听过？
　　黑水虺见他有兴趣，游上了岸，盘绕在琴边道：“仙人可有听闻太子长琴？”他微顿，见对方轻笑没等回答继续道：“山神曾告诉我，乐神太子长琴常来榣山抚琴，就在山南的若木林，我曾想沿着瀑布而上去听琴，但山神不允。”
　　“因何？”
　　“我不可以离开禺谷半步，山神说这是我的诅咒。”
　　“当真可怜。”太子长琴道，“不过你既不能离开禺谷，又怎听到太子长琴的琴音？”
　　“梦中。”黑水虺冲他摇摆身子，似乎很是兴奋，“那天雨下了好久，雨停之时已经入夜，我蜷在穴中，榣山之中忽然响起琴音，就如今日之美妙，待我醒来却空谷无音，才知晓那是太子长琴的琴音入梦。所以刚才听到仙人的琴音不免有些沉醉。”
　　太子长琴略微了然，记忆中确有一日大雨倾盆，等到雨停的时候觉得山中焕然一新，手下一痒，便在若木林中旁若无人的弹奏起来，自以为无人在意，没想到在百里之外竟有一只水虺因此兴奋不已。那夜山中空旷安静，加上心中欣悦，想必琴音才可以传以至此。
　　“仙人可否再弹一曲？”黑水虺问道。
　　“自然，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琴遇知音亦是人间一大乐事。”

　　结果，一曲接着一曲。
　　直至日落西山，皎月当空。

　　黑水虺没想到，第二日那位仙人又来了。
　　依旧如同昨日的情形，他正向海东青炫耀仙人琴音之美妙，还没说没完，那海东青就冲上云霄。他抱怨：“每次不打招呼就走，真是够没礼貌。”
　　四下无聊，他正准备回穴中睡觉，就看见仙人抱琴而来。

　　一曲完毕，黑水虺摇着身体叫好。
　　太子长琴微微一笑，问道：“方才见你闷闷不乐，所谓何事？”
　　黑水虺满不在乎：“仙人没看到那只肥鸟么？它说甚么小小水虺无亲无友，所至之处生灵俱灭，却抵死不愿告诉我缘由了！每次说到一半就展翅而去，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真是可恶之极！”
　　太子长琴道：“肥鸟？莫非是那东荒来的海东青？”
　　“海什么？肥鸟的名字怎么这么难记。”
　　“海东青。”太子长琴起身，站在水湄边，黑水虺跟了过去，立在他身旁也不足他膝盖骨高，太子长琴缓缓道：“海东青乃大荒之东的万鹰之神，也是这世上飞得最快最高的鸟。”
　　“肥鸟还有这等身世？我看它就是一只瞧不起我水虺的大笨鸟。”
　　“昔日烛龙之子钟鼓何尝不是一只水虺，却修得万年修为，化为应龙。而后为守与父亲之誓约，守护天柱，永不踏出不周山。想来也可悲可叹。”太子长琴唏嘘道，低头却见黑水虺一副心驰神往的模样。
　　“化为应龙，那就可以飞出这阴暗的禺谷了？”
　　太子长琴淡笑不答。

　　以虺化龙，岂非易事。
　　然纵使化为应龙，能飞驰于天地之间，又能如何？

　　就如同他这般，以琴之身化成完整人形。
　　感受人间之疾苦，却无计可施，痛苦自在心中，他人岂知。
　　倒不如成为这小小水虺，自在于这榣山禺谷之中，无悲无喜，亦能舒怀。

　　“仙人可否告诉我你的仙名？”黑水虺在太子长琴欲离开之时追问。
　　太子长琴笑：“那可否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时间太长，我也些许忘记了。”黑水虺道，“不过听山神说，我叫悭臾。”
　　“悭臾……”太子长琴低声唤道。
　　悭臾初次听闻有人这么叫他，不免有些不好意思。他垂头，问：“仙人现在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名唤长琴。”
　　“……长……琴……”

　　太子长琴离开已久。
　　悭臾依旧立在水湄边没缓过神来。
　　“长琴……太子长琴……”
　　半晌，他一头扎进水中，不料岸边水浅，整个头摔在石头上。
　　榣山禺谷响彻起一阵怪异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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