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下部

　　“我们不能开这车去。”苏律师主张。
　　“为什么？”陈少年要求举证。
　　因为L市只是个小城市，她没有被围观的癖好。
　　苏律师望着陈少年认真不解的眼神，严肃地说：“因为我讨厌红色。”
　　“果然红色还是不够庄重。”陈旸毫无阻碍地接受了这个答案，失望地喃喃自语，旋即又充满希望地问：“你喜欢什么颜色？”
　　……然后他就开什么颜色的名车来吗？苏蕴明笑眯眯地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近处才发觉陈旸又长高了，她记性很好，记得一年前陈旸只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约有一百八十公分左右，现在又长出起码五十公分。她只微微地怔了一下，抬头刚要说话，正对下陈旸垂下来看她的眸子，晶亮闪烁，掩映在浓密的长睫下，如两泓清可见底的泉。
　　她又是略微一怔，迅速地转开头去。
　　“年轻人，”苏蕴明语重心长地道：“为了地球的明天，我们应该选择更加健康的出行方式。”她一只手仍然攀着陈旸的肩膀，另一只手随便一指，指向三堂区司法局对面的公车站。

　　大江律师事务所并没有配备公务用车，L市是个小城市，小到整个城区从南至北步行仅需要一个半小时。公共交通系统又颇发达，出太阳的时候，宽敞明亮的巴士在整洁的花园城市穿行，阳光从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玻璃窗户投进去，窗边的乘客惬意地欣赏风景、舒适地眯起眼打盹儿……那是属于平民的，俗世安稳、岁月静好的幸福。
　　苏蕴明转头看了一眼除了登车时略有些局促，很快便恢复从容自若的陈旸，心想，这种平民的幸福，像他这样坐拥一切的二世祖，可能永远不会理解吧。
　　她忽然有恶作剧的兴趣，皱眉道：“哎呀，刚忘了拿车票，回去没法儿报销。小旸你去前面补两张车票吧。”
　　下午两点十分，他们乘坐的217路公车路线比较偏，车上乘客不多不少，刚刚坐满，他们坐在最后一排，而无人售票车的车票都悬挂在司机旁边，需要穿过整个车厢。
　　陈旸依着她的指点，没有丝毫异议地站起身，在全车人的注目中慢慢地走到前头，向司机轻声解释，扯了两张车票，再落落大方地走回来。
　　L市的地势平稳，路面情况一向良好，司机的驾驶技术也不错，所以巴士非常平稳，正如陈旸的脚步。
　　巴士平稳地转弯，苏蕴明右方从车顶低至她小腿的大玻璃一瞬间与天上的太阳对个正着，纯金色的光线如有实质，刺痛了她的右脸颊。
　　那少年在金光中、在所有人的注目中，向她行来。
　　苏蕴明用手托住右脸，微微眯起了眼。

　　到站下车，苏蕴明被阳光烤得昏昏欲睡，打了个呵欠，问道：“陈旸，第一次坐公车，感觉怎么样？”
　　陈旸却不出声，墨黑的眼睛也一眨不眨，定定地盯着她。
　　秋末时分，这南方温暖的小城里仍有烈日当空，这少年美貌中的侵略性越是明亮的光线下越突显，简直像一个人形的太阳，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偷看他，却每有被灼伤的错觉。苏蕴明与他正面相对，看他和被他看得心慌，瞌睡早醒了，硬着头皮道：“怎么？”
　　“老师。”与相貌上棱角锋锐的俊美不同，陈旸的声音清亮柔和，带着少年将将向男人转变的一点低醇，好听且听起来很舒服。
　　可是，这声“老师”还是让苏蕴明在暖暖的阳光下打了个寒颤。
　　“老师。”他重复地叫了一声，苏蕴明配合地又打了个寒颤，听着他道：“你刚刚叫我小旸。”又顿了顿，陈旸终于柔柔地将一句话说完：“我喜欢你叫我小旸。”“
　　……原来是嫌她过河拆桥，不够亲切。这么点事儿，至于说得这么深情款款吗？这下不只是寒颤，鸡皮疙瘩全出来了。
　　苏蕴明搓着鸡皮疙瘩，敷衍地点了点头：“嗯，以后我都叫你小旸。小旸我们快走吧，要迟到了。”
　　快步走了一段，她又小声对落后半步的陈旸道：“我叫你小旸没问题，你能不能别叫我‘老师’？”
　　“……”陈旸沉默地看着她，以目光询问。
　　苏蕴明不敢多看他的眼睛，也没法儿给他解释为什么其他实习律师可以他不可以——总不能坦白每当他用好听的声音叫出“老师”这两个纯洁的字眼儿都会引起她不纯洁的联想吧……
　　她是个正常的成年女性，总有一些正常的成年女性的爱好。
　　比如偶尔听点小范围流传的广播剧……
　　“算了，你爱叫就叫吧。”苏律师再次在陈少年的目光下败退，保持着面部的木无表情，内心滴内牛满面，默念“有毒的不能吃不能吃不能吃”。
　　“姐姐。”陈旸忽道。
　　“你叫我小旸，我叫你姐姐。”
　　苏蕴明脚步一顿，回头看着他。

　　后来很多年，苏蕴明都忘不了那一瞬间她看到的画面：
　　一天一地的金色阳光，仿佛金光凝聚而成的美貌少年笑容温柔，半长的黑发间澄澈的眼专注地凝视着她，在他的目光中，世界温暖而时间缓慢，高空中隐隐传来飞机引擎的轰鸣，后方跟着一条横穿天际的白色云线。
　　她仿佛听到了，在遥远的、遥远的星球上，一朵玫瑰独自盛放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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