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下部

作者:萧雪鱼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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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这章完)


      “数”项目的比赛没有出现任何意外,宗阳书院再次获胜,筹委会的赛后总结会开得像庆功会,派了陆老先生作代表志得意满地去禀告皇帝,却被挡在门外。
      皇帝闭门不肯见人,理由是偶感风寒,陆老先生兴高采烈地去,怏怏不乐地回来。有人提议给皇帝请个大夫,不知多少双眼睛同时盯向苏蕴明。
      她垂下眼眸,喝茶。

      这天夜里她睡得很糟糕,梦里都是陈旸冷冷地看着她的表情,刹白的脸,鲜妍的红唇仿佛也没有了血色。
      他看起来很冷,这一连几天的雨下着,倒春寒确实让人受不住,他身体底子不好,又淋了雨……
      苏蕴明翻身起来,一坐到天明。

      第二天的比赛项目是“御”,终于是“御”了,筹委会对最后一个项目“辩难”没有足够的信心。
      苏蕴明本来不想去看,可不看又能干什么呢?她倒是想去见陈旸,但陈旸现在恐怕最不想见的就是她。
      她换了一身青布衣裳,那唯一一套女装被她扔在角落里,淋了雨又沾上泥,皱巴巴的,看来是不能再要了。
      她这几天学着自己梳堕马髻,因为简单,倒也算似模似样。今天实在没心情,胡乱绑了个马尾就出了门。
      她这一身男不男女不女,便不敢让朱院长他们看到了,混在人堆里,亦步亦趋地跟着朝书院后门走。
      宗阳书院高踞在宗阳山上,除了山门外的石阶,后门也有一条较平缓的大道可以下山。但这条大道在群山中远远绕行,下到山脚时离县城几乎十万八千里,所以平时除了运送货物,极少人行走。
      但石阶无疑不适于跑马,“御”项目的比赛也只有在这条大道上进行。
      所谓君子六艺的“御”,原来指的是并不能骑马,而是驾车。古时候的读书人大都身体孱弱,没办法长途行走,却又需要出门游学,于是就单独驾驶一个牛车,车上负着书籍和长途旅行的行李,走走停停,想到哪里就到哪里。
      有个形容美男子的词叫“掷果盈车”,意思就是粉丝把果子扔向帅哥偶像,能够装满他的车,这个车呢,指的就是他们自驾的牛车了。
      不过时移世易,由于前朝乱世毁损厉害,耕地十余其一,到了本朝,耕牛便作为贵重的农业生产工具被立法保护了起来,想要弄牛车必须官府批文,审批程序既严格又繁琐,还不一定找得到愿意出卖的农家。
      鉴于此,第一次两国踢馆团来大圣朝“交流”,太祖亲自拍板,将“御”项目改为了赛马。
      苏蕴明用眉毛想都知道,这必定又是北狄的传统优势项目。

      这次赛马比赛的赛段颇长,从宗阳书院后门直到宗阳山山脚下的指定地点,据书院负责采买的仆役经验之谈,通常情况下需要三个时辰。
      苏蕴明在人群中抬头看了看天色,巳时不到的样子,看来马背上的骑手是别想吃午饭了。
      现场看赛马赛车之类最没意思,看马拉松观众还能跟着跑一段,马和车你跑得过吗?只能选在一头一尾,观赏一下选手们出发前的英姿和到达时的狼狈。
      即使这样,来看的人也没见少,苏蕴明被裹在人群中,只觉得前后左右都是人,她今天的打扮乍看去就像个少年男子,也没人给她优待。
      好不容易随着人流蠕动出了后门,密匝匝一团的人群总算散开来,她没来过这边,也顾不上看风景,只朝着人比较少的地方走。
      走出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人群的缝隙处能看到一株腰围粗壮的老李树。桃三李四,正是李花盛放的时候,满树白生生的白花碧蕊,树干被雨水浸泡久了,长出一层浅浅的苔藓。
      她笔直地向着李树走过去,树底下只另外站着一个人,她绕到树干那边,长长地吸一口气,再呼出一口气,总算缓过劲儿来。
      脚步声响,李树那边的人却跟着她转了过来。
      苏蕴明抬眼看去,微微一怔。
      这个人她应该算是认识的,毕竟这几天天天都能看到,但又不能说是认识的,因为她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
      ——是北狄那位疑似鸿胪寺卿的青年外交官。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这人的年纪比她预估的还要年轻几岁,大约只有二十五六,长着一张狭长脸孔,五官虽然端正,却有一种奇怪的违和感,似乎这人并不适合这么温和端正的表情。他不说话的时候嘴角自然向下,带出一条严厉的纹路。
      玉版纹……苏蕴明脑中浮出一个不知来由的句子……主凶恶好杀之相。
      那青年官员也打量了苏蕴明几眼,大约认出她是女子,便垂下眼眸,淡淡地作了个揖。
      苏蕴明回了一礼,他又绕回树干那侧去了。
      不远处的人群一直喧哗不断,这片刻声音又大了几分,苏蕴明转头望过去,果然是选手们出场了。

      因为赛道长,时间久,所以参赛人数可以放宽些,苏蕴明这一眼看去,骑在马上的少说也有四五十人。
      好在各个代表队的特色很鲜明,她再多看几眼,先认出了北狄的队伍。
      北狄的男儿都穿着深蓝色的连身骑马装,戴着头套,一个个肩背舒张地端坐在马上,腰间勒着皮带子,脚下蹬着长及膝头的皮靴,愈显得肩宽腰细腿长,阳光尽在他们黑色的头发和浅麦色的皮肤上打转,将男性的阳刚之美展现得淋漓尽致。
      北狄的马匹便是随他们跋山涉水而来的良驹,果然卖相出众,一个个少说有一百八十公分高,从头到尾的毛皮油光水滑,看着就神骏之极。
      宗阳书院的马儿在旁边直接矮上半截,气势便远远不如,虽然骑士们姿势的也还标准,跨下的马儿也像是好马,而且没有受过腹泻之苦,比北狄和南襄的马更为精神抖擞,马蹄不断在地上刨着,显得跃跃欲试。
      最右边的南襄的马就更矮,如果以北狄的马匹作为真正马的标准,宗阳书院的马就只好算做驴,而南襄的马,恐怕只能称为狗了……
      好在南襄的骑士保持着一贯的男色水准,穿着一水儿的白色紧身骑装,身材自不必说,更有一点与众不同:他们头上系发的带子、腰带和手上束袖的带子都特别长,软软地垂到身侧,随着他们的每个动作飘来荡去,自有一番风流景像。
      苏蕴明分门别类数了数,每边出了十四位骑士,远远望去,南襄的吹箫人也参加了比赛,北狄的骑士都戴着统一的面罩,不知道那位弹琴人是不是在内,若是他也在,那山门前最早亮相的二十八位选手便都上场了。
      筹委会与柏绛按例在人群前方相谈甚欢,皇帝称病,肯定是不会来了,苏蕴明多望了几眼,居然连潞苍原都没找到。
      她微有些奇怪,潞蛮子难得看到家乡人,这些天几乎与北狄的鸿胪寺卿形影不离,每场比赛都会来为北狄代表队加油,他毕竟不是大圣朝的国民,也没人怪他吃里扒外。今天这一场北狄占尽优势的比赛,他为什么不来呐喊助威?
      难道和皇帝一样,也被春雨淋病了?她想像了一下潞苍原魁梧健壮的身形在雨丝中娇弱地颤抖……这个桥段真的不适合他……
      她沉吟片刻,决定还是关心一下这位不太熟的老朋友,反正也是举手之劳,只要问问现在与她隔着树干那位。
      李树底下的泥地也长了一层苔藓,还有不少树上落下来的花瓣,踩上去脚底打滑,苏蕴明扶住树干,慢慢地绕到另一边。
      却没有见到那位北狄的青年官员,李树下空无一人,一枝斜斜向上的枝干上悬着一个织金缠丝的彩绣锦囊,在半空中微微地前后摇晃,树上不断飘飞下零碎的花瓣,有一片颤巍巍地挂在锦囊角上,欲坠不坠。
      苏蕴明犹豫了一瞬,还是伸出手,摘下锦囊。
      那片花瓣坠地的同时,身后远处“哐”一声锣响,马儿受惊地嘶鸣,马蹄敲在雨后湿润的泥土地上,蹄声微有些沉闷。
      她急回头,只看到数十骑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
      比赛开始了。

      起步阶段马匹的脚力尚不太能看出来,一团人几乎是同时冲了出去,苏蕴明极目远眺,也只能望见烟尘滚滚的背影。
      人群里有好事的学生跟着追了上去,站在陡峻的崖边指指点点,等着骑队从下方的山道经过。也有些人没动,都是懒人或是像她这样自恃身份的先生,只站在原地与周边的同伴高声谈笑。没办法,观战的人数太多,哪怕一个人只发出一点声音,汇在一起也显得沸反盈天,声音稍低点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
      所有人的表情都很轻松,包括以朱院长为首的筹委会,迄今为止,使团与宗阳书院各有输赢,成绩与往年相比没有更好,却也没有更差,双方都保住了面子。这类国家间的外事活动,不失分已经是得分,所以宾主尽欢,大家都很满意。
      苏蕴明却莫名的有些忐忑,甚至是一种没来由的恐惧,仿佛有一个隐形的人在她耳后吹着气,汗毛都耸立起来。
      她抬起头望天,一连下了几天的雨终于停了下来,天空中也没什么云,只是厚重的湿气缭绕不去,连太阳也被隔绝在后,雾蒙蒙的并不刺眼。
      她眯着眼睛望了许久太阳,仿佛是要收集阳光来转化成足够的勇气。
      直到眼前终于出现五彩光晕,她才低下头,盯住手里的锦囊。
      那是一只看起来很平常的锦囊,苏蕴明对女红没什么了解,看着料子是锦锻,上头有金线和五颜六色的彩线织出来的花纹,崭新洁净,似乎又不是平常人会随手扔掉的东西。
      而且,它被挂在李树枝上,不像是被抛弃,倒像是特意留给某人。
      她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这个某人就是她自己,而传递锦囊给她的人,便是那位陌生的北狄青年外交官。
      苏蕴明踌躇难决,依她凡事有把握才行的个性,是不会冒险去打开一只神秘的锦囊。但她理性分析过后,又觉得自己没那么大面子,应该不会有人放毒设陷阱什么的来害她。
      她考虑了许久,到底还是好奇心占上风。她先掂了掂,感觉这锦囊轻飘飘的仿佛空无一物,又用手指捻了一下,里面似乎是一张纸。
      她将锦囊袋口朝向外,特意找了一个没人的方向,然后轻轻扯开系绳。
      什么也没有发生。
      苏蕴明暗暗嘲笑自己,还是又等了一会儿,这才把锦囊转过来,拉大了袋口往里看。
      果然只有一张薄薄的纸片,裁成两指并排的宽度。
      她抽出纸条,发现它是折叠起来的两层,便又随手摊开来。
      雾蒙蒙的阳光照在白生生的宣纸上,上头的墨迹说不上一流的书法,却笔力强横,横竖撇捺之间有刀斫斧劈的险峻,不过十个字,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
      是一句诗,一句不久前还有人跟她提起过,她极之熟悉的诗句。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耳边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鼓在有节奏地敲响:嘭!嘭!嘭!嘭!
      苏蕴明愣了愣,反应过来那是她的心跳声。每当她紧张到失去控制的时候,听力就会突然变得百倍千倍的敏锐,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声、血液在血管里沸腾流动的声音。
      咫尺之外,人群发出一阵欢呼声,似乎是骑队出现在下方的山道上,只一瞬间,又被突出的山崖遮住。
      欢呼声传到苏蕴明耳中,与她体内五脏六腑发出的噪音相比,这外部的声音却仿佛被湿气阻隔的太阳,总是模模糊糊,听不太真切。她慢慢地走到山崖边,骑队最末尾的部分也驶过了,她什么也没看见。
      她下意识地抬头寻找院长,朱三宝和柏绛被筹委会的老先生们围在正中,也不知谁说了什么搔到痒处的奉承话,那张与他儿子一模一样的长方脸上挂起了三分笑意。
      人群中没有北狄的鸿胪寺卿,北狄的选手都在马上,在山道上,遥遥领先着其他选手。
      或许会有一些家眷或是奴仆之类留下来,她想,但那些不重要,那都是可以牺牲的小角色。
      重要的只有百战的勇士,她早该想到的,那些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读书人,换一身铠甲,他们比金吾卫的杀气更重!重要的甚至只有一个人:潞苍原!
      苏蕴明拨足狂奔,这时候她只有一个念头:去通知陈旸、去警告皇帝——北狄质子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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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也不喜欢苏蕴明,但是我也不讨厌她,我觉得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正因其普通的像我身边的女友,能看到所有优点与缺点,所以才没办法像爱一个梦想一样爱她。
    我想写的只是一个寻常的现代女人,因为心智和年龄都很成熟,所以即使是穿越了,对事和人都能继续保有自己一贯的原则。她受过良好的教育,因此对社会有责任感,不随波逐流,也不独善其身。她很独立,在感情上不吝于付出,却又不是把感情当作人生中唯一重要的事。小阳很好,但再好的男人,也并不能让她湮灭自我。
    不过爱又是另外一回事,爱情究竟是什么呢,苏蕴明没见识过,我也没见识过,我只能猜想它是毁灭一切又重塑一切的力量。所以,这个故事才能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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