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三滴

　　十月三十日，傍晚。
　　周昇，领着一队挑夫，挑着二十几筐蔬菜大米，过了小龙山“龙门”。趁挑夫们去东院卸货，他理所当然地提着一壶好酒，叩响了军器局总督陆善的屋门。
　　“谢陆大人照顾买卖，下回一定送来更新鲜的蔬菜！这点薄酒不成敬意……”
　　让过来人，反手锁门，陆善劈头就是一问：“人找到了？图纸拿到了？”
　　“嗯。但图纸只有一小片，等于没有。”周昇叹口气。
　　“什么！到是底怎么回事？！”
　　“温爷说，那晚突然冒出个小子和他抢图纸，意外输了……应该说的是你那个司空翦吧？”
　　“啧！”
　　“后来人掉下山崖去了，费老大劲儿才走的回来……”
　　“废物！废物！”陆善气得跺脚。周昇赔笑。
　　两人桌边坐下。快燃尽的油灯在桌角垂死跳耀，房间里昏暗不清。陆善冷笑着开口：“他打算如何谢罪？”
　　“啊？……淳爷说，算了。”
　　“算了？？！！”陆善难以置信，拍案而起，“本来说好了画好送还，现在图纸真没了，皇帝怪罪下来，我怎么办？！弄成这副德行，淳爷做事可不能太偏袒！”
　　“仁爷莫急！……”
　　“我这总督是做不下去了，你们自去对源爷（张淳爹）交代！”
　　“别急，你听我说呀！其实，图纸很可能在和温爷一起掉下山谷的那个人身上啊！！寒雪帮的司空翦吧？他要是能活着出来，你不就等于没丢图吗！反正这事儿还没上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呗，你继续做你的总督啊！”
　　“……说得轻巧。”
　　“温爷能走出山谷，那人说不定也快了！你再等几天，实在不行，你就走！源爷那边，淳爷自会去说。”
　　封人仁依然脸色不善。
　　“淳爷知道你的官职比图纸重要百倍！！真心希望你能再坚持试试！他信你本事！知道你什么事儿都能处理得完美！他最放心的人就是你啊！！”
　　“……司空翦要是不给我图纸，那可就真没办法了。”
　　“嗯，尽力就好！”周昇起身拱拱手，走到门口，忽然又回过头，“对了，总督大人，您何时能撤了对温爷的悬赏啊？不然他在春邱走动实着不方便。听说，才出山谷就有贼人打他注意……”
　　“哼，他心里能有点儿数不？悬赏捉活的，已经便宜他了！”
　　“好！好！明白了……”

　　走了周昇，封人仁直接熄灭了桌上的油灯。靠在椅子里，闭起眼，双手拇指、十指，分别按住两侧面颊的天容、丝竹空二处穴位，暗暗运气。一炷香时间后，睁开双目，眨眨眼，动动鼻子，张张嘴，很好，脸上人皮和自己皮肉融合越来越完美——没错，传说中的传说“换脸秘术”。
　　说到他的师傅——二十年前闻名江湖的“无脸”封人艳艳，年近六旬的她，今日却依然一张三十岁女子的脸，只是她抹不去脸以外的地方岁月的无情痕迹（年轻的脸，干瘪的四肢躯干，吓死人--b），现在已在江湖销声匿迹。没人听说她收过徒弟，但，确实有一个。

　　封人仁原来姓什么，不得而知。十八九岁时候学得本事下山，去了当时江南势力最大的清林会，后来机缘巧合碰到了张源的好友封人艳艳。艳艳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高瘦男子——长发下，一张令她今生难忘的，这辈子看到过的，最丑的脸。心念一动，她收了这个徒弟。
　　为了报答收徒之恩，他改姓封人。在换脸以后，除了个别人，再也没人知道他是谁了。

　　所谓的“换脸术”，代价就是“无脸”。新脸皮，在药力和特殊功法作用下，会和原先的脸皮融合。脸皮不能太“厚”，换两次后若还想换，就要先撕一次脸，然后再贴新的。不管怎样，只要换脸一次，自己的脸就要彻底从人间消失，成为“无脸”。
　　当然，封人仁无所谓，他本就长得没人要看。

　　有了这一手没任何破绽的换脸术，要真正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掉一个人，挑人时候，要挑形体相近的，还要练嗓音，最后杀人取脸皮。
　　为了完美做“陆善”，封人仁动手前，还当了对方几个月的下人，学习了一切生活细节，然后才动手杀了“正品”以及“正品”的近身仆从，悉数丢下山谷——他借“陆善”之口，说那些人不中用，都赶下山了。
　　封人坐稳了南军器局总督的位置后，春邱南边的军寨部署，兵马调动的信息源源不断地传入，南元护国大将军张源耳朵里。

　　最后说到，一直放在他眼皮底下的“火龙柱图纸”。封人其实早就把这东西，视作自己功绩里锦上添花的一部分了。不过，因为图纸是由这里的工匠司掌管，封人不便动手。于是才里应外合设计了这个“调虎离山”。图到手后，血盟会请画匠临摹，再送还。

　　只是没想到，自己精心喂到口边的饭，楞是莫名其妙的没给喂进去！

　　那夜，封人带回军器局的时候，看到西面仓库火光冲天。活下来的老兵卒，有人凭兵器猜出了温淼——不意外。另外，果然，最后的变数，就是那个永远和他唱反调的司空翦！拉不走也撵不跑！有不祥预感。
　　次日预感成真：周昇说温淼一去不回。
　　寻遍军器局包括那个焦掉的仓库，死人、活人，没温淼，也没司空翦。压下“丢图”的消息，封人焦急地派人到处找这二人，一连几日，无果。于是果断地下悬赏抓温淼，方便找人，方便找图，更顺便体现一下自己尽职。

　　最后，他脑中的思绪渐渐聚焦到了司空翦身上——小瞧了。
　　想到之前，自己故意和这人关系处得极差，甚至还想气走这个他无法开口撵走的萧速手下。现在麻烦了，如果司空翦活着出了山谷，如果图纸真的在此人手中，他能好好把图纸交还给自己吗？又如果司空翦真活着出了山谷，他有没瞧见山崖下自己丢的那些死人呢？看见了那个没脸的死人吗？会不会起疑呢？……
　　越想越窝火！但他最后记恨的，只有一个，温淼。
　　名气很大，真废物一个！一个司空翦都摆不平！偏偏张淳还欣赏得不得了！那么露骨的偏袒！甚至还心疼对方吃了苦？！
　　压下一切不快与愤怒，他得在这等司空翦，尽自己最后一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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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二日，傍晚，林间晚风习习，斜阳那夺目金光正一点一点收拢于夔龙山壮丽的山坳。身着虎纹红褐色箭袖袍，背跨灰色背囊，腰悬佩剑的男子，在小龙山“龙门”前停下了脚步。他高扎起的头发迎风飞舞，人影被残阳拖得无限长。
　　“何人？令牌！”
　　“才几日不见，认不得我了？”对方抬头挥了挥。
　　“司、司空大人？！总督正焦急着找您呐！！”

　　军器局没太大变化，只是西边山崖正在修建新的仓库。
　　和梦境有出入：陆善，没急着把“丢图”的事都推到他身上，压了下来，悬赏捉温淼——挺理智。不过不管怎样，头脑简单，刚愎自用，差点酿成大祸——仅这一条理由，十个陆善都该乖乖上递辞呈。因此，总督大人没自觉的话，就需要自己再“帮”最后一把。

　　“司空兄平安归来，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谢谢总督关心。”
　　陆善满面微笑地下了主座，坐到了司空翦同侧的客座里，两人仅隔一个矮茶桌。“悔没听司空兄弟之言，落得丢图下场，唉……”陆善深叹口气，哀伤笑笑，“司空兄那夜所为，让陆某惭愧不已，真难为你了……”
　　“分内之力，总督言重了。”司空翦也叹了口气，“只是，早知如此，你当初何必那么……”
　　“不听忠告，急功近利！”陆善抢道，懊悔地连拍大腿。

　　司空翦瞥陆善一眼，没说话，手摸向怀中。

　　“图纸……最后护住了吗！你真是我最后的希望了！”陆善的眼中放出光芒，“若真丢了，我、你，连带萧速，都不好过啊！”

　　不过，令他万分失望的是，对方拿出的不是图纸，而是一把银质鞘的小巧匕首。

　　“我尽力了，但是，图纸没留住。”
　　？“……被温淼抢去了？”
　　“嗯。”没看陆善，他只顾把玩着手里那把小匕首——说过的，他会“帮”对方最后一把。

　　封人仁会意。

　　“这东西，是你的吗？”司空翦突然开口问。

　　封人仁这才再次注意那把匕首。

　　从刚才起，他就一直拿在手里了。陆善，却对这刻着他自己名字的东西没半点反应。司空翦正疑惑，下一瞬，匕首被对方劈手抢过。
　　“哎？……好像还真是我的？”封人仁翻看着小匕首，皱眉道。
　　“陆善”那两个极小的字，刻在匕首护手下很隐蔽的地方。“这东西又没刻你的名字，你怎么知道？”
　　“我的东西，我会认不出么！哪轮到你来说三道四！”封人仁二话不说地先收匕首入怀，“你在何处寻得？”

　　司空翦盯着眼前人顿了片刻：“山谷里。”

　　“……山谷底下很辛苦吧？”

　　“很臭。”言罢，他一拱手，“陆大人，在下告辞。”

　　封人仁一愣。司空翦已消失在暮色里。掌心全是汗，直觉告诉他，事情可能比，不肯给他图纸还要糟！转身摘下墙头长剑，套了一身黑袍。
　　司空翦屋里空无一人！
　　可恶！是彻底告辞了！去找萧速了吗？！！
　　封人仁立刻回屋收拾了包裹，跟着司空翦后脚下了小龙山。
　　人去哪里了！！！

　　-完-

　　后来又发生了怎样惊心动魄的故事呢？且看山中二人如何续缘！
　　大结局之一《寒血梦》见，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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