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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冥,十八岁,哦不,快要十八岁了。明天就是我的十八岁生日。我躺在床上,周围都是黑的,静极了,只有呼吸的声音。我睡不着,满脑子都想着明天的节目。我一边想,一边还要小心的克制住自己,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可是想着想着,我垂头丧气的发现了一个事实,就像Shedora说的那样,我的自制力真是差极了。就算我已经捂住了嘴,我还是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好难听。然后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湿湿的,大概是眼泪。
我不确定这是怎样流出的眼泪。喜极而泣吗?那我哭的有点太早了。可是如果说,这是我每个晚上都要流一次的无聊的眼泪,那可真是丢人。明天是我的成人礼,我却一如往常的像个小孩一样,因为太寂寞了而流泪。
我撅了撅嘴,爬下床,走到窗边,用力的扯着窗帘。窗帘发出“嘶”的声音,在静寂的夜里格外刺耳,我的身上不由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握着窗帘布,我静静的等着声音散去。虽然这声音很刺耳,但散在这总是沉默的空洞的房子里,似乎也感染了这房子的特质,慢慢的沉寂了。于是我又拉了一下,窗帘再度发出刺耳的声响,我又停下。反反复复的,我不厌倦的玩着这游戏。直到看见了外面清晰的月色,我还愣了一下,有些意犹未尽。
放开已经有些皱的窗帘,我仿佛听到了Shedora的怒吼:冥,你总是这样!不许再玩窗帘,我不要洗皱皱的东西!我不由勾了勾唇角。我总是喜欢看他一脸怒气却不能发泄的样子,感觉那样子像极了我小时侯堆的第一个雪人,胖胖的很稳重却又有些稚气未脱。
外面的月光很好,听Shedora说今天是中秋,中国人一家团圆的日子。他抱怨说我的生日为什么不是今天,这样他就可以用比较便宜的月饼来代替蛋糕。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可是我的成人礼,他居然——算了,我该习惯,不是么。说到中秋我突然想起来,小时侯妈妈做过很好吃的月饼,可是我总是觉得枣泥黑黑的很脏不肯吃,现在……咦,妈妈会在中秋时做月饼,原来我是中国人哪。
六岁的时候,我被Shedora收养。我恍惚的记得,那是冬天。Shedora对我温柔的笑,说,冥,叫你冥好不好。雪很大,纷纷扬扬的落到他的眉梢,他的唇角,细细的融化。我沉浸在那美丽中,点了点头。
六岁的孩子,应该有些记忆了吧。但是我没有。从前的事情,被收养前的记忆,很空。也许这是一件好事,Shedora告诉我,如果杀手背负了太多记忆的话,这些记忆就会在最不该发生的时候突然爆发。
是的,我是一个杀手。收养我的Shedora既然是一个杀手,我怎么可能不是。其实我们的职业并没有一般人想象的阴森恐怖,这只是一种职业而已。就好象是吸血鬼——说起来,我倒觉得我们和吸血鬼有些相似,都是用别人的生命来延续自己的生活,可是人们依然认为吸血鬼俊美优雅。
我在Shedora身边十二年了。十二年前,他也只是个象我这么大的少年。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总是有一些心事。我猜不透,也不想猜透。
“吱呀”的一声,在夜里显得有些突兀。
我倒没有吓一跳。Shedora总是这样,不认为在进来前敲门是礼貌的表现。他说这很虚伪。当然,在我的理解里,我把这认为是职业病。毕竟,从没有杀手在杀掉猎物前告诉他:喂,我要杀你了。而多半会采用偷袭。什么杀手的拜帖都是小说才会有的情节。如果真有这么个耍酷的菜鸟,相信他很快就会从这一行业里消失,或者说从这世界上消失。毕竟这个行业的竞争十分残酷。
朦胧中Shedora的气息逼近。很近很近,几乎贴上了我。热热的感觉。他好听的声音似乎带着睡意的咕哝着,冥,睡不着吗。
……嗯。
其实我知道,他根本就没有睡。他甚至比我还要紧张。
不要紧。明天……,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我会帮你的。
帮我……吗?
我无意识的重复了一遍,微微挪了挪身子,让自己转过一点,不再贴在Shedora身上,也把他的轮廓看了个清楚。
他比我大十二岁,已经三十了。他却并不很显老,好像只有二十七八。我忽然想起小时侯,我刚刚被他收养,那个十八岁的少年拿着一本《安徒生童话》,笨拙的念给我听。记忆里,一个故事异样的清晰。上帝制造了百种生物,每种生物三十年寿命。驴子说三十年太长,只肯要十八年;猫也说三十年太长,只肯要十二年。只有人说三十年太短,于是上帝把驴子的十二年和猫的十八年给了人,说,人啊,你的前三十年,是你自己的,要好好生活;然后十二年,是驴子的,你要像驴子一样劳作;接下来的十八年,是猫的,你可以像猫一样懒惰。
我忽然笑了。Shedora的目光从月亮上转移到我脸上,有点奇怪的问我,你笑什么。
你马上就要变成驴子了呀。
我还是在笑着,不理会他的一脸茫然。
他好象思考了好一会儿,终于放弃,横了我一眼又去看那该死的月亮。
没趣,总是这样不求甚解。不过真羡慕他,可以就这么不在乎。而我,即使表面上看起来漫不经心,可一旦剥去了那层表皮,你就会发现,其实刻骨铭心。
我十二岁就出道杀人了。Shedora只给了我那人的名字,资料、计划,都是我一个人的杰作。但我要承认,他是个好老师。
我至今还记得那个人,那个曾经很有名的HUS集团的继承人。现在HUS已经不存在,它已经被我的雇主兼并。这是个很不错的交易,我的雇主和我都获了利,唯一损失的就是一个生命。如此而已。
不过那个人给我的印象深刻的原因,也许是他的容貌和Shedora有点像。Shedora会不会是这个原因才要我出手呢。也许。
夜深了,很冷。我微微的颤抖。
Shedora感到了,把我抱在怀里。我也贴近他,好汲取更多的温暖。
这是个很温馨的时刻。但是我忽然想起我十四岁时的一晚。
也是生日的前夕。Shedora那天很早就出去了。也许他接了什么生意,反正他经常这样。但那天我很不高兴,我要过生日了!这家伙!——我也是有孩子脾气的,何况那时我只有十四岁,每天都笑得一脸灿烂,不知愁为何物。
我就坐在客厅里等他,气鼓鼓的,打定主意除非他受了重伤,不然我饶不了他!
天很快就黑了。我赌着气,就坐在那里,不去吃饭,也不去开灯。这样他回来就会很愧疚吧。我那时这样想着,很幼稚。
很晚他才回来。他开了门,也没有开灯,就向里走。我火了。他根本没看见我!
Shedora!我叫,声音大得出奇。我想这下他该知道我生气了吧。
冥?他转过来,模糊的咕哝了一声。
你怎么了?我站起来,感到有些纳闷。走近他——天!酒味!这家伙出去喝酒,把我扔在家一天!还喝了个烂醉!
你喝酒!Shedora!混蛋!我气得骂他。
冥。他叫着我的名字,拉住我的手腕。
干吗?你不要以为装得可怜一点我就会原谅你,你到底……
他忽然把我拉进他怀里。他的怀抱很温暖,衣服上有很淡的酒味。
……你干吗?我的火气忽然小了很多。
他没说话,打横把我抱了起来,直接向我的卧室走去。
那一晚相当的疯狂。我根本没想过要反抗。我想,黑暗果然有催化罪恶的天性。
第二天是我的生日。
我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这是从没有过的事情。微微活动一下宣告我的醒来,满心以为会有一个甜蜜的早安吻,但身边已经没有人。
我急急忙忙的打理好自己,感到了身体的疲累。从前即使我完成最危险的任务,也没有这么累。这个害死人的Shedora!
推开房门,我看到Shedora在准备早餐——当然,说午餐也许更贴切一点。
他听到我房门的响动,抬起头,看见了我,绽放了一个微笑,说,早,冥。
嗯哼,早。我回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又说,Shedora,你是不是还应该说点什么。
还应该说点什么?Shedora重复一遍,分着盘子,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对了,生日快乐,冥。
不是要你说这个!我有点生气,气他的迟钝。
不是这个?他居然一脸的疑惑,那要说什么?
真是的!说一句我爱你会死吗!我恨恨的想,努力提示:就是,那个,昨晚的事……
昨晚?他好像微微怔了一下。喔,昨晚我回来晚了,让你担心,抱歉。
这人!我气结。我发誓我没见过比他更可恨的人。
说“我爱你”呀!我气得对他大叫。
他的表情忽然凝固了。
我没有发现,只是一个劲的发牢骚:你这个人真可恨,非要我说出来吗?你……
冥。他忽然截住我的话。我很愿意和你在一起,但我不爱你。
我如他所愿的停住了。我仔细的看了他一会儿。确信他没有说谎,也不是开玩笑后,我点点头,走到门口,拉开门,离开。
那天的天有些阴沉,云朵很低,仿佛暴风雨就要来临。我在街上走着,无意识的看着人流在我身边穿梭。
直走,左拐,直走,右拐,上台阶,下台阶,停下,直走,右拐……
很阴暗的小巷。
平静得近乎漠然的看着面前正在厮杀的十几二十个少年,我是一个冷冷的旁观者。
我知道,我该装做没看见的走开;就算不,也要惊慌失措。但是,我没有。我只是站在那里,看着。
没有任何招式可言,纯粹是用自己的性命来搏别人的性命,每一个生命的消失必定伴随着巨大的痛苦。真是毫无美感。我近乎唾弃的想。但这也确实是最能引发人内心深处的疯狂的一种夺取生命的方法。
目光随意的在这些少年里游荡着,我的视线怔怔的撞上了那个被压在地上、马上要被一把刀子贯穿心脏的少年——
Shedora!
没有任何迟疑地,我手上出现了一把左轮手枪。
枪声响起。
不必看我也知道,那个家伙被我打爆了头。我的射击成绩一向是满分。
无视周围的人受到惊吓的目光,我径直走到那酷似Shedora的少年身旁,把他身上压着的尸体一脚踢开,拉他起来。
我是冥。
我……我叫浅。
浅。我可以加入吗。
有了我的突然加入,原本势均力敌的局面被打破。很轻易的杀光了对方的所有人,我甚至没有再用枪。
你真厉害!浅拍着我的肩膀,由衷的佩服。他是这个小帮派的老大。
谢谢。我面无表情的说,又灌了口啤酒。
现在我和浅两个人就在他的“总堂”,也就是另一个小巷深处,一人手里一罐啤酒。平常Shedora是不准我喝酒的,他说一个杀手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的状态。但是,我挑衅的又喝了一大口,我就是要不清醒,怎么样?
我面前很快堆起六七个瓶子,我的目光也迷离起来。
我只是想要一句“我爱你”,就算是骗我也好。只是一句话,Shedora你为什么这样残忍。我很愿意和你在一起,但我不爱你。这是怎样的让我伤心,你知道吗?
冥,冥……
模糊的,有人在叫我。Shedora。
请你说,“我爱你”,好吗?就算是骗我,就算你并不爱我……我拉住Shedora的袖子,乞求着,毫无尊严的乞求着。
冥……
眼前的人慌乱起来。
求求你,我不要什么承诺,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说“我爱你”,我什么别的也不要……
冥,你清醒点,我……
你不肯说,你就算随口说一句,哄我开心也好……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爱我……为什么!
我愤怒的叫,酒精的作用让我什么也无法分辨。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手枪对准了面前的人,叫,你为什么不肯爱我!!
一连串的枪响,子弹全都打在了那张让我爱让我恨始终不肯爱我的脸上。
站起身,冷风吹过来,我的头脑好象清醒了一点。
拿着枪的手垂了下来,我茫然的盯着浅,浅的尸体。这个少年,他的眼里甚至还残留着几分惊慌一些怜悯。
没有恐惧。
他是如此信任我。
但是,他的命也是我给的,不是么。我说服自己心安理得的离去。
我也确实离去了。
又一次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荡。天已经黑了。望了望旁边楼顶的钟,才知道已经是八点多。我出来的时候连手表也没有带,却知道带着一把左轮手枪。说出去谁信。Shedora的教育未免太成功。
随便的左拐右拐,我居然拐进一家酒吧。
我在门口停了一下。我不想再喝酒,而且我也没有带钱。
就在我要转身出去的时候,一个人走过来,把手放在我肩上,说,小兄弟,有没有兴趣一起喝一杯?
我看了看那个人。一百九十多公分的身高,看起来却一副缺乏锻炼的肥样。
我又缓缓的扫视整个酒吧,这里竟全是男性。于是我明白了,这是一家GAY吧。
所以我的目光又落在那来搭讪的男人脸上。我绽开一个笑容,说,为什么不直接去宾馆。
他似乎吃了一惊。没料到我这么直接吧。我笑,微微向前跨了一步,搂住他的脖子,掂起脚尖,趴在他耳边小声的说,要不要去再叫几个人?
我醒来的时候居然是清晨。也就是说我睡了不到两个小时。从一堆纠缠着的肢体中把自己的身体抽出来,他们居然毫无所觉。是昨晚累坏了吧。我嘲讽的想着,从衣袋中取出几粒药丸,走进浴室。
二十分钟后我再出来已经神采奕奕。穿好自己的衣服,我看着鼾声如雷的一堆肉,取出我的漂亮的左轮手枪,细心的装好子弹。稍退后几步,抬枪,眯了眯眼,手指扣动扳机。
手指每一次的曲伸,鼾声就会小一点,血花就会多一点。最后射完了五颗子弹,看着触目的鲜血,感受着最终的宁静。我第一次,非常自然的微笑了。
走出宾馆,我径直的走向一辆莲花,开门上去,微笑,Shedora,回家吧。
你在想什么?
我一惊。
没、没什么。
真是叹气,无论我现在是多么冷酷多么无情,居然在他面前还是这么一副没出息的样子。
想睡了吗?
还没。
那也该睡了,明天要早起。
知道了!你也快去睡吧。
把他往房门口推,我偷偷吐了吐舌头,老妈子。真怀疑他怎么会是个冷血杀手,不过我也知道他的这一面恐怕只有我看过。
晚安,冥。还有,不许再对我吐舌头,幼稚。
还真是公平买卖,我这一面也只有Shedora看过。
道声晚安,我走回床边,竟不可抑制的笑了。Shedora,从四年前,每个晚上我都不能安稳的睡去,即使身体疲劳得快要散架也是一样。只有你的安慰才可以安抚,你知道吗。
一如往常的起床,洗漱,吃早餐。所谓杀手的成人礼,就是去杀人。杀一家平静生活的,幸福的人。私心里,我觉得这有些变态。不过没有关系,这也可以理解成要令一个杀手在面对任何无助无辜的对象面前也可以毫不犹豫吧。
吃过早餐后,Shedora和我上了直升飞机。由他开飞机。
喂,Shedora!我叫他,呵呵傻笑,上次我们这样一起出去,是多久的事了?
Shedora瞥了我一眼,似乎想了想,回答,两年了,怎么?
不怎么。我缩回去,不说话了。
小鬼。
切!说我小鬼!我偷偷嘀咕,是谁上次一完成任务,就抱着我哭得象只小狗啊。
上次一起出门,是两年前了。那一年我十六岁,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温文尔雅。(不要以为杀手不上学,成人礼前我们与正常小孩是一样的。)用女生的话形容就是“总是温柔微笑着的优雅的白马王子”,虽然我真正的想法是“说不定有一天我就要这样微笑着杀死你,多让你看一看习惯一下也没关系”。那时侯,我是个除了优雅微笑,没有其他表情的少年。
那是个还满刺激的任务,要不然也不会一下出动我和Shedora两个超级杀手。我们的收费标准可是很高的。
记得我们是要刺杀一家政要,父亲是某国首相,母亲是该国议员,儿子是财政大臣,女儿倒是大学生。正好他们外出度假,我们在这家人住的宾馆外呆了好几天,也没找出机会。敢情被暗杀出经验了。不过资料上有一条倒是给了我点启发:那位财政大臣儿子——冈.阿纳安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嗜好,——好吧,就是同性恋外加SM爱好者。不得不承认,我是很能招惹变态的类型。想当然尔,我得去当一回诱饵啦。
于是——纯情少年我虏获了阿纳安公子的色心,被他带回了宾馆。真不小心,他老爸就比他谨慎多了,姜还是老的辣啊!
安安分分优优雅雅在冈公子房间等我亲爱的直升机王子Shedora来救我,顺便在身上添几道鞭痕。说实在的,我很高兴那白痴把房间里的灯调的那么暗,不然我身上的弹痕不比靶子少多少,看到不就露馅了?
于是Shedora王子就毫发无伤的来把遍体鳞伤的冥公主我救走,顺便把我们的任务完成。走之前我看看地上那堆看不出原来形状的肉块,颇有些怀疑Shedora有虐杀的嗜好否?
回了家我就发烧了。我根本就不适合做杀手啊,体质差的要命。朦朦胧胧的我感到Shedora抱着我,滚烫的液体滴在我颈上。我就想我才是发烧的人啊老兄,干嘛比我还烫?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终于感到睡饱了,就睁开眼睛。一睁眼睛吓了一跳,好家伙,一个觉的工夫,这家伙怎么跟老了十岁似的?难不成我睡了十年?
看到我醒了,老Shedora欣喜若狂,一把抱住我。
谋杀!这是我唯一的念头,抱这么紧干吗!喘不过气了……
还好他马上放开我,递给我一杯水。真是甘露啊,甜甜的。以前我还不信,再渴喝水也不能喝出甜味吧,现在我信了,还能告诉你,是蜂蜜的甜味!
知道你爱喝蜂蜜水,别喝得那么快,小心呛到。
我一个惊吓,真呛到了。
真是……Shedora轻笑着接过杯子,拍着我的背,受伤也挺过来了,别被水呛死啊。
……乌鸦嘴。好不容易顺过气,我立刻回他一句。
意料中的反击没听到,反而是他……又一次抱住了我。这一次,他的动作很轻,很温柔。他在我的耳边温柔的低喃着,冥,不要离开我。
我的身体微微一僵。
当然啦。我马上笑着回答,我很愿意和你在一起哦,Shedora,但是——我不会再爱你了!
微微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我听到Shedora似乎有一点笑意的声音,小傻瓜。
喂,不要走神。Shedora的声音传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居然从其中听出了一点紧张的意味。呵呵,这家伙还满关心我的么。我忽然有点高兴。
走神有什么关系,反正开飞机的是你。高兴归高兴,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唱着反调。
记着点路,回来的时候你开。Shedora的声音硬邦邦的,不会是生气了吧?
好,知道了。乖乖的答应着,心里却忍不住要嘀咕上一句,老妈子。
到了。澳大利亚正是冬季,山谷中一片纯然的白。这宁静的小地方,只有远远的一幢房子。那就是我们的,不,我的猎物,我的成人礼的祭品。但是,在这纯白的地域,我忽然有种古怪的感觉。我不要在这里杀人,我不愿意在这里杀人。是的。尽管我从不在乎杀戮,也不认为生命有任何值得尊重的地方,但我不想在这里杀人。我不知道为什么。这地方仿佛很熟悉,一种记忆呼之欲出。那记忆里似乎有种东西,让我心平气和起来。我毫无杀意。
冥?Shedora似乎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及时的插进我的思绪。专心点。准备好了么?准备好了的话,我们就过去吧。
看他抬腿要往那边走。我忽然拉住他。
Shedora……
嗯?
可不可以……我犹豫了一下,因为我知道我提出的要求是十分可笑的,事实上,也应该是不被允许的。可不可以……换个地方,换一家人?我不想……
不可以。意料中的否定回答,今天是你的生日,只有今天,这个成人礼才有意义。
有意义?什么东西会对杀手有意义?我忽然有点恼怒,我现在毫无杀意,Shedora!
那又怎么样?这只是任务而已,就像往常一样,不需要什么杀意!Shedora似乎也动了怒,声音提高了许多。
任务吗?我拒绝这个任务!只是要杀一家平静生活的人而已,你怕没有合适的人选吗?我学校里的同学,随便你挑!而且杀死自己熟悉的人,不是更有你说的那个什么意义吗!我失去理智一样怒吼道。
Shedora看着我,眼中闪过了很多我看不懂的情绪。最后他叹了口气,对我说,对不起,冥,请你这样做。
我看着这样的Shedora,忽然没了底气。其实我倒希望他对我吼,然后我吼回去,把我这该死的古怪感觉忘掉。我盯着他,最后也重重的叹口气。
好吧。如你所愿,Shedora。
然后我放开他,独自向前走,走向我的祭品。隐约的,我听到Shedora好象低低的说着什么,仿佛是一句,如我所愿吗。
真的有什么不对。越走近,我就越肯定这一点。这地方很好,很宁静,平和,让人忍不住,就有一种幸福的……错觉。
错觉而已。
我走到那幢房子门前,敲门,对来应门的和善笑着的中年妇人笑得一脸阳光。我说自己是旅行者,说自己想休息一下,说因为好奇跑来的小孩真可爱……我不疾不徐的,从容自如的编织着一个又一个谎言。就算我的脑子里已经乱成一团。
热情的妇人留下我吃午饭。憨厚能干的丈夫,热情善良的妻子,六岁的可爱的独生子。餐桌上看着幸福的一家人我有狂笑的冲动,但我依然不动声色,妙语如珠。
他们不知道,他们正在招待死神。而死神本身,正在享用死神自己的灵魂。
就算这是个令我讨厌的任务,我还是用了自己一贯的风格。我会让我的猎物毫无痛苦的死去,让自己轻松的完成任务。所以我在这对夫妇午睡的时候下了手。我的动作更加轻柔。看着床上那两具苍白冰冷的尸体,我的脑子更加混乱。头痛,欲裂。
然后我走出房门。外面,下雪了。仿佛要掩盖什么一样。
那孩子正在院子里玩,他在玩一个我也曾玩过的游戏,堆雪人。
一切的记忆仿佛浮出水面。六岁前的记忆。
幸福生活的一家人——爸爸、妈妈,我。
下雪的时候,忽然到访的陌生人。
房子里父母短促的惊叫。
院子里我的雪人。
倒在雪人旁边姿态依旧优雅的尸体。
陌生人走到我面前,蹲下,温柔的微笑,叫我冥。
那个陌生人,竟有一张如此熟悉的脸。
冥。
我转过头。
依旧是那么优雅美丽的声音,那么温柔的微笑,那么叫我的名字。
这是你真正的目的吗?
我真的很想这么问一句,但我没有。因为我知道他已经无法回答了。我清楚的看到,他白色的大衣上,心脏的位置,那一大片晕开的血迹。
我呆呆的看着这个男人,从我六岁起陪伴我十二年的男人。我爱了十二年的男人。我看着他在我面前倒下,姿态依旧优雅,笑容依旧温柔,却再也无法叫出我的名字。
雪还在下着,仿佛要掩盖一切。
看着雪花从如初次见面一样,在他眉梢唇角融化,到渐渐结冰。
我忽然笑了。我转过身,走到那同样呆呆站立的孩子身前,蹲下,温柔的微笑着,理了理他的额发。
孩子,我叫你……冥,叫你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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