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夫记

作者:墨晏寒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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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凉吟


      豫王府·花园
      凉亭里,一男一女,一白一红。
      俊男美女,相得益彰。
      石桌上,铺着雪白的宣纸,书童在旁研墨伺候。
      白衣男子,体态颀长,头戴锦冠,一手背后,另一手在纸上疾书。
      静立在桌旁的红衣女子,目光飘向远处的风景,美丽的脸庞显得有丝……不耐烦。
      这刘子恒什么时候才能走人?赵凉吟收回神游的视线,娥眉微蹙,看着在她面前挥毫留墨的男子——刘国舅的三公子,当今皇后的亲侄子。
      先是逛园子,后来又说想和她切磋诗文。好笑了,虽说她才进王府三年,但也知道,她的父亲——豫王爷,向来与国舅交好,两家人经常来往。
      而这刘子恒更自幼便是豫王府的常客,王府里有几棵树,几朵花,母鸡下了几颗蛋,恐怕他比她还清楚,用得着她陪他逛?
      再来说说这切磋诗文,她又不是五郡主、八郡主、十郡主她们,出生高贵,才貌双全,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诗作画,信手拈来。
      貌她是有的,想当年,邀月楼的一干姨们还断言以她的姿色必能红遍大江南北,让王公巨贾抢破头皮争着跪下替她穿鞋。谈到才,十五岁之前,她是在邀月楼里长大的。
      邀月楼是什么地方?客栈?酒楼?——不。
      邀月楼,一个除了打手和恩客,女人最多的地方。是的,邀月楼是妓院,杭州最有名的妓院,她出生和成长的地方。
      才华是天生的,却更需要后天的栽培。她不是天生的贵族小姐。她,没那个条件。
      “六郡主。”不知何时,白衣男子已落下最后一划,放下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伺候的书童没了人影。“在下献丑,请郡主赐教。”
      “公子忒谦了。”是优是劣,反正她也鉴别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凉吟走近,看清纸上的两行字,心里默念起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这是什么意思?刘子昕在暗示她什么吗?
      是纯属巧合?还是向她示爱?如果是示爱,为何偏偏挑这几句《诗经》里头的句子?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是意指她若即若离,不好亲近么?她对他可是一向克己复礼,举止得当,没给过他半分误解的机会呀。
      “六郡主,意下如何?”感觉到男子的呼吸靠近,她抬首瞧去,男子的眼里热光炽炽。
      对她来说,这种眼神并不陌生。在邀月楼里,她见过。寻欢作乐的男人们觅到漂亮的姑娘,通红了双眼,不同是,他们的眼神多了放纵和情欲。进了豫王府,她也见过。拜访王府的名门公子见了她,多半先是惊呆,然后目光转为热烈,就像似饥饿的猎豹找到了许久不见的羚羊。
      捕猎是男人的天性,而她只不过是可怜的猎物。
      “公子的字写得很有风骨。”她后退半步,答得平静,避重就轻。
      刘子恒一愣,没想到得到是这样的回答。看来佳人没有明白他的暗示。“那,这诗句呢?”他又进了一步。
      赵凉吟平静的面容不变,思忖着是否要继续装傻充愣下去。不经意间,扫见凉亭外的花丛里藏着个人。那人头上凤形的金步摇在日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金光夺目。
      金步摇……凤形金步摇……
      是她呀……她来多久了?
      想到这里,忽地,她恶从心生。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她吟道。“公子所书的这几句话出自《诗经·秦风》中的《蒹葭》一篇。”
      花丛中的人动了动,金步摇上的珠坠左右摇晃。
      “此篇要表现的是诗人对恋人的爱慕之情与相思之苦。伊人近在眼前,却无法接近她。难道公子的意思是……”赵凉吟打住,不再往下说。她瞧见了国舅公子俊脸上跳跃的喜色,也瞥见躲在花丛中的年轻女子骤地起身,恨恨地离去。
      “是的,是的。在下正是这个意思。”听了这话,刘子恒激动得紧,三年的耕耘终于有了收获。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的礼节,他忘情地握住佳人的手。“郡主能明白,在下欣喜万分。”
      嘶……抽开被捏得有些痛的手,赵凉吟淡淡地开口:“公子不必如此感激。五姐那儿,我会尽力为公子游说。公子放心。”
      国舅公子的脸霎时冻住,僵若面瘫。
      王府里的人皆知,五郡主和国舅爷的三公子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两人是不是两情相悦,她不清楚。可是,五郡主心系国舅公子,在豫王府里早不是什么秘密了。五郡主长她一岁,照理说,早该嫁为人妇,却至今仍未婚配,原因正是在此。
      那国舅公子呢?倘如他的心里有五郡主,又为何要用《蒹葭》来暗示她?是五郡主的单相思,抑或是国舅公子根本就是个贪心鬼,鱼和熊掌兼欲得之?
      “五姐要是晓得公子的这番心思,不知会有多高兴。公子和五姐的事,我放在心上了。”赵凉吟凉凉的吐字,在这阳光普照的五月天里,像是冷冽的寒风刮过,冻结了国舅爷三公子火热的心。
      “告辞。”
      花园的凉亭里,六郡主飘然远去。
      留下国舅公子一人,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一阵煦风拂过,卷起石桌上的宣纸,在半空中打了几个转,慢悠悠地飘落在石阶上。白白的纸,墨黑的字,见证了方才发生过的一切: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道阻且长……道阻且长……
      宛在水中央……

      &&&&&&&&&&&&&&&&&&&&&&&&&&&&&&&&&&&&&&
      “六郡主。”
      “六郡主。”
      院子里,问安声此起彼伏。
      打扫院落的仆人们停下手边的动作,恭敬地站直了身子。
      赵凉吟颔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继续走着。
      她,程凉吟。哦,不,她现在姓赵,名凉吟,豫王爷的女儿,豫王妃所出,在豫王府的郡主里排行第六。
      尊贵如斯的身份,她不是生来就有的。她,三年前才进的豫王府。
      对外而言,她是十八年前豫王爷和嫡妃李氏去庙里上香时失散的女儿。
      她的母亲是豫王爷的正妃,论地位,论出身,她自是比得那些侧室的儿女们高贵。
      然而,知晓内情的人还不知道在背地里怎么鄙夷她呢。原因很简单:她和豫王妃没有半点血缘。
      在王府里,几乎无人不晓,她不过是豫王爷年轻时层出不穷的风流韵事中的一笔意外。
      她的亲生母亲甚至连豫王爷的侍妾都不是。她真正的母亲,当年名满杭州的花魁,拥有一张令多少名士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美丽容颜。
      再说明白些,她,是一个妓女的女儿。
      刚进王府的那段日子,王府上下议论纷纷。
      下人嘛,总喜欢拿主子的事,尤其是丑事来说事儿,找找乐子。那些个在王府待了有些年岁的奴仆们对她的身份心生疑窦:王妃除了嫁进王府时生了个不足三月就夭折的女儿,什么时候蹦出个六郡主来?看来,这所谓的六郡主八成是王爷以前荒唐时留下的风流债。他们家王爷英俊潇洒,又继承了世袭的封号,自是有足够的本钱风流。六郡主的母亲是谁?只怕不是个见得了光的女人……
      流言四起,愈演愈烈,直到豫王爷责令杖死了七王妃的奶妈,理由是:乱嚼舌根,无事生非。
      王府里一片恐慌,原因无他——那时的七王妃正受着王爷的宠啊。
      这招杀鸡儆猴果然奏效。从此,上到府里的主子,下到干事的仆役统统乖乖地管好自己的那张嘴,做好自己的本分。在这豫王府里,王爷才是真正掌权的主人,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本该对豫王爷费尽心思为她做这些事而感动不已,但为什么她反到觉得豫王爷欲盖弥彰的举动可笑得不行?
      既是事实,为何要怕人议论?他也觉得她的来历不光彩么?树活皮,人活脸。她的真实身份毕竟是有辱豫王爷名声的呀。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如果说豫王爷的风流滥情是一个错误,那么她的出生则是这个错误的延续,而她的存在,又需要用另一个错误来掩盖。所以,她本身就是个错误的集合。她身上流淌的血液是高贵的王爷和低贱的妓女的结合,诡异的结合,讽刺的结合。
      外头的人说,豫王府里,六郡主是十分特别的。豫王爷对这个失而复得的郡主宝贝的很,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嫉妒得其他的几位郡主恨得牙痒痒。
      是呀,她在豫王府里的确是与众不同。
      豫王府的郡主们,闺名中都有一个“玉”字。
      就拿还未出阁的几位郡主来说:五郡主,赵玉竺;八郡主赵玉嬛;十郡主,赵玉音。唯独她不同,她唤名凉吟,十五岁之前姓程,如今姓赵。
      在豫王爷的众多女儿里,她是多么地特别,亦是多么地格格不入。
      “凉吟?凉吟?”
      “六姐……”有人轻轻地推了推她。
      怎么了?她凝神,发现屋里大大小小的眼睛全看向她。
      都看着她做什么?她不明所以地朝十郡主望去,十郡主的头向上座点了点,她看去,一个贵气逼人的中年男子正盯着他,似乎有些不悦。
      哦,原来是豫王爷在叫她。
      请原谅她还用豫王爷三个字来称呼这个赋予她一半生命的男人,他确实待她不错,但在心里面,她就是没有办法把他和父亲二字等同起来。
      “女儿自早晨起来头一直生疼得很,这才走了神,是女儿的不是。”她说地不紧不慢,让一干想看她出丑的人没了好戏可看。
      “要不要叫大夫来瞧瞧?”倘若适才豫王爷因为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走神而表现得不高兴,那么,此刻,他的不快已经转为一个慈父对子女的关切。
      “可能是昨晚没歇息好,休息休息就没事了。让父亲担心了。”
      “六妹,这话说的。”一个女声不适时地插了进来。赵凉吟正了身子,目光转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五郡主。五郡主一身杏仁色的长裙,发髻上的凤形金步摇随着她说话的节奏,晃啊晃,摇啊摇的,真是……碍眼!
      “六妹千金贵体,还是叫大夫瞧瞧,免得父亲挂心。”一席话看似关心,却说得酸溜溜。
      又听得有人接口。“对呀,五姐说得是。六姐若是病着了,那怎么得了啊,要说这王府里……”赵凉吟冷眼扫去,八郡主一惊,讪讪地闭上嘴。
      “凉吟,真的没事吗?”豫王爷仍是不放心。
      “女儿不碍事的,真是多谢五姐和八妹的关心。”她看着对面,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
      八郡主的神色变了变,撇开了脸,身旁的五郡主忽地一笑,答道:“六妹真是见外了。姐妹之间相互关照本就是应该的。既然妹妹突感微恙,晚上的宴席就甭参加了,好好养着才是呀。”
      晚宴?
      “父亲说今晚设宴款待状元爷。”十郡主开口。
      原来如此,可见她走神走得有多离谱。
      是了,新科状元来王府拜访,是该好好招待的。听说,这状元爷不简单啊。虽是布衣出身,但在州试、省试、殿试中都拔得头筹,连中三元,皇帝钦赐的进士及第,这样的荣耀古来又有几人?科举考试三年才举行一次,如此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国家的栋梁,怎么不叫皇帝龙心大悦?又怎么不叫亲贵大臣们百般地想尽法子揽为己用?就连他的父亲——拥有世袭爵位的豫王爷,也不能免俗呀。否则,状元爷来访,把她们几个待字闺中的女儿招来作陪做什么?
      召婿之心,昭然若揭。
      那她真要好好仔细瞧瞧这状元爷生的是何等的模样。
      移动视线,看向座首。白袍男子端坐着,有些拘谨,察觉她正看他,赶忙低下头,脸颊泛起红潮。
      恩……瞧着就像是个读书人,温文、儒雅、恭谦,却没有某些自认十年寒窗苦读,成就一世功名的读书人身上散发的酸腐之气。不错,比自命不凡的国舅三公子顺眼多了。只不过……这男人也太害羞了点吧。他的脸,红得都烧到耳根子去了。
      这时,对座的状元爷像是鼓起了十足的勇气,突然抬起头,目光和她的碰上,她的心一抽。
      温润如玉的眼眸触动了埋藏在她心中许久的某处柔软,开启了她原以为会随着时间而淡去的记忆。温润如玉的眼啊,和那个人的一样。只是今生不知是否还能一见?
      “今晚的宴,我一定到!”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淡淡地,却如同幽夜里的昙花绽放,惹得堂上一片惊艳。

      &&&&&&&&&&&&&&&&&&&&&&&&&
      酒席,无非就是一通人聚在一起吃吃喝喝,顺带交际一番。豫王府的宴席自然也跳不出这个框子。一堆人围着年纪轻轻却前途无量的状元爷恭贺道喜,说来说去也就是那么几句讨喜的话,颠来倒去。
      席间,七王妃旁敲侧击地询问起状元爷是否成家,当然七王妃会有此问肯定是经由她丈夫的授意。再看看父亲笑眯眯的样子,显然状元爷的回答令他非常满意:我们的状元爷至今尚未娶亲。
      照理来说,宴席的主人是豫王爷,可主角应该是人家状元爷。话是不错,设宴本来就是为了款待状元爷来王府做客。然而,只是照理来说。谁料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来?这个程咬金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昨日被她小小戏弄了一下的国舅三公子——刘子恒。
      这刘子恒真是奇了怪了。三天两头把王府当自己家跑也就算了,反□□里自是有人高兴他来,可是,特意为状元爷摆的酒席也来凑一脚就有点过了吧。难不成是这几日国舅府里闹饥荒,他三公子跑来豫王府蹭顿饭食也快活?
      好,你要来蹭饭那就蹭吧,不多你一个。酒席嘛,人多热闹,但故意去抢人家状元爷的风头做什么呢?就是嫉妒也不是这么个嫉妒法的吧。
      在酒席上抢风头还不算,竟然提出席后要状元爷赐教笔墨功夫。他有完没完?
      结果,酒足饭饱之后,一干人又聚集在了书房,等着看国舅公子和新科状元文墨比试。
      经过这么一折腾,她的头真的开始微微作痛起来。一屋子人其乐融融,齐家欢乐的景象,她总不能用她想回房就寝这种话来大煞风景。所以,跟着来了。
      不一会儿,状元爷搁下笔。他书的是《孟子》中的名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都说字如其人,这话不假,状元爷的字清秀工整,豪不张扬。
      “既然状元爷以《孟子》相赠,刘某也以《孟子》回赠。”说罢,国舅三公子提起笔,挥舞几下,所书之文也出自于《孟子》: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
      “好!”有人叫了一声,定睛一看,是咱们家的五郡主。
      心上人写的字,怎么可能不好?
      “五郡主说的是,刘公子的字狂放而不失张力,颇有大家之风,在下自叹弗如,自叹弗如。”状元爷接话,拱手作揖道。
      不知状元爷的这番话是真的承认技不如人还是有意吹捧,反正国舅三公子听了很是受用,脸上的笑得意得比屋子里的烛火还要明亮耀眼。
      “状元爷缪赞了。”还好,他还知道要谦虚一下。说着,眼神居然飘到了她这里,对她眨了下眼。
      她瞬间呆滞。这算什么?暗送秋波?难道刚才他写的两句话还有别的意思?
      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
      贵在知心……
      抱歉,您国舅公子的心,我知不了。她沉下脸,眼睛别开了去,却看见五郡主愤恨地瞪着她,眸子里有嫉妒,有痛苦,更多的是不甘。看来方才她和国舅公子眼神一来一去,落在五郡主的眼里想必变成了男女间的眉目传情。
      赵凉吟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闭上眼,在心里低叹: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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