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任配偶

作者:右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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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她不喜欢程家的这座宅子,一如不喜欢自己的继母。虽然看起来两者似乎并没有什么联系,她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将继母与这住所重叠起来,映出一片漠然和无关痛痒。

      随着丈夫的步伐快步穿过宽敞的前厅,安尤迦匆匆环视这穿梭着佣人的华丽宅所,心中又忆起自己的老家。一样,它们真的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繁复赘丽、高大空旷,而且流光刺眼。

      “刘医生怎么说?”程森步上台阶,询问着身侧的管家。

      “好像是右脚小趾骨折,刘医生还在夫人房间里诊治。”

      谢天谢地,还好不是腿骨折。老年人大多钙质吸收不畅,麻烦的骨折也不容易好呢。这么想着,安尤迦便塌下心来。只是,程森的母亲一向不喜欢她,她是不是不见她比较好?不然探病反而成致病,让她虚火上升就不好了。

      “程森……”她张口,想小声暗示他自己想识时务退开。

      前方高大人影蓦地停住,程森突然转过身来,脸色不太好看。“尤迦,你慢点走。”

      “啊?”差点撞上他的安尤迦愣住,不知所以地望向丈夫。怎么了?

      程森步下两阶台阶站在她的身侧,一只手臂像往常一样环绕过她的腰肢,“慢点走,你是怀孕的人。”

      “哦,”她笑开来,委身向他,“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快走吧。”开心,所以根本忘了自己之前要说什么。

      “嗯。”

      恩恩爱爱地,两人并肩向楼上走去,留下一名因过度惊愕而怔立原地的老人。可怜的余管家。

      “大哥、大嫂——”还没等到他回过神来,程家小姐呼啸的声音便从门口叱咤而来,“你们回来啦!”几步蹿上楼梯,程淼瞬间已将自己的鸟窝放在安尤迦的肩上摩挲,“我一接到电话就往回赶了。”

      “沛钟送你回来的?”程森回头往门口望去,果然看到一脸郁卒的好友,“一起先上去看看吧。”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楼上前进,将某位嘴巴定格成椭圆形的老人远远抛在身后的台阶上。可怜的余管家。

      刚刚走到二楼,就看到刘医生轻手轻脚地从房间里出来。

      程森几步上前,看看虚掩上的门,“刘医生,我妈怎么样了?”

      “夫人刚刚睡下,我们楼下说话吧。”刘医生越过几人,带头向楼下走去。他为程家服务多年,历来得到众人的尊敬,几乎成为程家不可缺少的一员。

      于是,没敢发出什么声响,一行人便又返回楼下。

      安尤迦让程淼牵着,走在队伍的最后。

      “大嫂?”程淼拽拽安尤迦的衣服,发现她的心不在焉,“怎么了?”

      “哦,那扇门没关。”安尤迦回头,给她指指刘医生的疏漏,“我们给关上吧,有穿堂风容易感冒。”

      垂眸思索了下,程淼忽然松开还着她的手臂向刘医生一行人跑去,“大哥,大嫂累了,我和她在我房里休息一下。”

      程森闻言立刻转身回到妻子身边,形于色的关怀未加掩饰。“你累了?”她还是难以忍受这里吧,书上说孕妇都是对环境敏感的。

      “啊?呃……嗯。”受到小姑张牙舞爪的暗示,安尤迦轻拍他手臂以示安抚,“没关系的,你们忙。”其实她只是想关个门而已……

      “大嫂有我照顾,大哥你就放心的去吧。”程淼上来松开两人的手臂,甩手做恶灵退散状。

      “要是累了就睡一下,”程森认真地叮嘱着,“我就在楼下,有事让淼淼叫我。”

      安尤迦笑着点头,被程淼温柔地架向自己的房间。

      “淼淼,我们还没给妈关门。”坐在小姑的沙发上,安尤迦皱眉指出,“会进风的。”

      “这个你倒是不用担心,刘医生是故意留门的。”奉上热茶的程淼看了她一眼,拽过转椅倒坐在她面前。“倒是你,大嫂,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啊——你怎么还能那么顺畅地叫出‘妈’来?”

      安尤迦一脸茫然,显然是曲线思维无法理解点性思维的模式,“什么?”

      “我是说,我妈对你那么不好,你都不会恨她吗?” 程淼翻个白眼,“要是我,老死不相往来的心都有了。”

      “淼淼,不要那样说你的母亲。”安尤迦摇头,不赞同她的措辞。

      抿抿嘴,程淼将头半埋在交叠的手臂中,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大嫂,我一直在奇怪,你为什么能轻易地接受我,在我那么过分地对待你之后?”

      终于听懂小姑的问题,柔和的笑靥终于展现在安尤迦的面庞上,“那是因为,我比较迟钝吧。”

      “迟钝?!”程淼瞪大眼,满脸写着不高兴,“哄我。”

      “不是的,”安尤迦伸过手,爱怜地摸摸她孩子一样气闷的脸颊,“本就不抱特别的想望,所以也不愿强求。喜欢就喜欢,不喜欢也没办法——要那么多人的喜欢又有什么用呢?”她要的,只是平静的生活而已。

      “可是,连丈夫的家人都对你那样苛刻,作妻子的不是很可怜吗?”程淼不解地抬头,“你并没有错,却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啊。”就算是联姻,组成婚姻的双方地位也是平等的,大嫂实在没道理闷声受委屈。

      舒适地向后靠向沙发背,她的笑容暖意融融,“淼淼,谢谢你。”

      “大嫂快回答我啦。”轰轰轰,脸烧着了。

      “我想,任何被安置联姻角色里的人都不该有太大的期待,所以当初也就没妄想能从婚姻中取得什么特别的东西。”安尤迦偏头思索着,试着解释自己的感受,“而且,我的性格实在是不招人喜欢,所以不被接纳几乎变成预料之中的事了——淼淼当时是不是因为我的性格而讨厌我的?”

      “诶诶,不是啦。”被点到名字,程淼羞愧难当,“当时不长眼睛嘛,一径认为我妈挑的媳妇都是让人讨厌的做作女,没想到大嫂是这么温柔贤淑秀外慧中啦。”

      “什么?”安尤迦抓住一个词语,“我是妈挑的媳妇?”是这样吗?

      “嗳,是吧,我也是有一天听她说,她给大哥挑了一个妻子。”托着脸仔细想了想,她确定自己的言论,“她当时说,你的名声好,所以选你——”

      说到这里,两人同时诡异地看向对方。“名声好?”安尤迦不自然地重复她的话,“妈当时是这么说的?”

      “呃,六年前的事了,可能会记不清……”程淼嘴上嗫嚅着,自己也觉得这个答案很让人郁闷。因为,——虽然她程淼跟社交圈一向有仇,但多多少少也受到母亲的朋友们的八卦毒害——因为所有人都在说,在程安联姻之前,根本不知道有一尾叫做安尤迦的千金存在!

      “我父亲当时跟我说,是他先选中的程家,”安尤迦的脸色也瞬息万变,“因为程森是品行优秀的青年。”品行优秀……

      两个女人对坐,相望无语。

      蓦地轻笑出声,安尤迦从沙发上起身,在程淼讶然的目光中踱向窗口。“淼淼,”她抚摸着精雕细琢的窗台,“你看,雨就要停了。”

      外面仍然是一片灰白,雨帘的密度却在减小当中。都说雨水能洗净世间万物,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她一向喜爱阳光普照的温暖,但也不排斥细雨纷飞的景色——自然操纵的变化更迭,并不会因为人类的喜恶而改变它自由的次序;所以只要享受一切就好,没必要因为晴雨而烦恼。

      雨滴滴答滴答地敲在玻璃窗上,扭来扭去地汇到一起,再慢慢变成几条小流向下滑去。她的手触向那些流淌的清澈,聚精会神地观察它们反射回来的不规则的光亮。

      房内寂静无声,她对着细雨出神,彼端的程淼亦一脸崇拜地对着她出神。

      ……原来大嫂果然高深莫测。程淼如是想,自动将她列为自己崇拜列表的首位。从六年前到现在,她看到过大嫂冷漠与温柔的两面,也隐约能感受到她周身气质的变化。虽然不清楚那转变具体的原因,不过据她估计大抵也跟自家大哥脱不了干系。

      六年前的那个大嫂,是个完美的母亲与严重渎职的媳妇。面对婆婆时不时的挑衅,她冷面相对死拧到底;而每当抱起苍石的时候——现在回想起来那情景仍然栩栩如生——当年大嫂那张尤带些稚嫩的面容上就会流露出无止境的满足,满足得让人不由自主地认为,似乎就算没有婆婆的接纳与丈夫的关爱照拂,她也能在对继子的溺爱中悠游自得地享受人生的乐趣。

      然而现如今的她,却无时无刻散发着温暖柔和的光芒,舒适而安然地地吸引着周围人的注意力,像磁石一样慢慢地将程氏父子收回身边。

      她很好奇,是什么改变了大嫂?又是什么让她展现出了漠然无欲之外的柔软?

      是需要母爱的苍石;还是大哥,一个细讲起来并不合格的丈夫?

      “咚咚!”敲门声响起,截断了她难得伸展的思路。

      “谁啊?”程淼起身,慢吞吞地走去开门。讨厌,都不给她机会锻炼一下闲置已久的大脑,这样下去她真会变成白痴的啦。“孙叔叔!”

      “……臭丫头,待会儿找你算帐。”孙沛钟龇牙咧嘴地吓唬怀中被揉成一团的俏脸,想起自己是来传令的,“嫂子,苍石来了,正找你呢。”

      “是吗?谢谢你。”安尤迦笑着答应,越过纠缠成一团的两人,“我先下去,你们慢慢聊。”开门离开,关门,落锁。

      “唔……大嫂——”程淼挣开恶魔双爪的束缚,凄惨惨哀凉凉地伸出绝望的手,突然变得有半张脸大、还支棱着长长眼睫毛的双目中也撒下晶莹剔透的寸寸柔肠泪,“不要丢下我……”啊啊啊,王后走了,公主就要被怪兽吃掉了了了……

      孙沛钟满脸黑线地看着怀中太过入戏的程淼,感觉这疯丫头确实需要好好教养一番。

      “轰……砰!啊——咣当!嘿嘿……”反正门被锁上了,怎么折腾都没关系。

      缓缓走在厚软的地毯上,安尤迦好心地止住闻声前来的佣人:“没事,你忙去吧。”

      “是的,太太。”面生的年轻女佣点点头,顺从地领命而去。

      目送她离去,安尤迦有点诧异。这实在没有道理,她已经许久不来这里了,为何佣人却对她很熟捻的样子?是程森吩咐的吗?

      满是疑惑地走着,不觉时已站到那扇据说是故意开着的门前。

      推开门,她走进贵气逼人的房间。然后,转身关上门。

      一切轻缓动作的细微动静都被淹没在地毯里,走廊里不刻便回复空荡荡的,连另一头笑闹的声音都没了响动。

      实话实说的讲,这个房间真的很配婆婆。

      安尤迦背倚房门,静静打量婆婆的房间,并不急着进到卧房里去。

      雍容的暗红与华贵的金色遍布这个房间,一切配饰,窗帘、台布、甚至是沙发套上的流苏,无一不用厚重的色彩彰显着主人的高不可攀。而那些贵重家什摆设出的唯美,比如精巧的琉璃描金花瓶上盛开着茂盛的白玫瑰;比如窗边汉白玉的欧式立柱在织纹幔布下若隐若现;又比如茶桌上薄透而染色均匀的肥田烧香薰炉……都是如此地太过华美矜贵,以至于让人容易陷入恍如隔世的迷茫——意志毫无坚定可讲的安尤迦便当然轻易被勾去了心神,于是弓腰在炉台上,瞪大眼对着捷克的花瓶目不转睛。

      “秋姐,给我水。”屋内传来满含疲态的声音。

      水?安尤迦直起身,揉揉看花的眼睛,四下寻找水源。没有饮水机,那边的小几上倒是有一个保温壶。

      倒了一杯温水,她举步走向房门半开的卧室。

      程母仍躺在床上没有睁眼,蹙紧的眉头趴在那张尚未呈老态的脸上,似乎仍没有从疼痛中恢复过来。“给我温的柠檬汁。”

      床边的安尤迦眨眨眼,张开口想说什么,却最终也只是悄声走出去寻觅柠檬汁。

      还好,起居室的小冰箱里还有几个柠檬,够她榨一杯果汁的。

      轻手轻脚地返回卧房,安尤迦端着榨汁站在床侧,“妈,果汁来了。”

      倏地睁开眼,程母看到了不可能出现的人,“你?!”

      安尤迦递出榨汁:“妈,起来喝吧。”果然,她被自己吓到了。

      程母没有移开视线,维持着躺着的姿势,异样的眼神仍停留在她的身上。而安尤迦平静地等待着婆婆的动作,也没有出手帮忙整理枕头、扶她起身的意思。

      就这样相互默视着,两人的思绪充斥在这间昏暗的卧室里。

      外面的天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加昏暗,傍晚徐徐降临,于是原本灰蒙蒙的天空又被染上了几抹绛黄,不干不净的让人看了不舒服。

      如果窗帘是拉开的,她还可以看看现在雨是否停了——无聊的安尤迦站得有些脚酸,眼神不由得飘向那厚重的窗帘——这初春的雨并不干净,待天气转晴以后,家里的窗子一定都是灰尘的斑迹。而且,好像家里的玻璃水都用完了……又有的忙了啊,程森。

      “坐下吧,”床上的程母终于打破沉寂,向立正好久的她挥挥手,“先扶我起来。”

      完全出于对老年人的尊重,安尤迦放下水杯,欠身扶她靠坐在床头。

      慢条斯理地坐好喝完水,程母没再发话,只一心一意地整理自己的仪容。而闲下来的安尤迦则坐在离大床不远的椅子上,安然无声地,几乎要和那昏暗的房间融为一体。

      卧房墙壁上,古老的挂钟摇晃着它亮如铜镜的钟摆,滴答滴答的声音慢慢成为房间中唯一的响动。

      “为什么回来?”突如其来的问话,过度平衡的声线没有散发丝毫的热度。

      轻轻地将垂在胸前的几缕发丝拨到肩后,安尤迦偏过头,注视着蚕丝被上精绣的花纹。怎样的回答,会让老人家觉得舒服呢?“我们接到电话,说您在家门口滑倒了。”

      “不然,你们也——”程母将脱口而出的话收回一半,垂着眼似在斟酌什么,“苍石来了吗?”

      “来了,正在楼下等着我呢。”想到儿子早已等候许久,她暗恼自己的磨蹭,于是起身便要离去。“请稍等一下,我下楼叫人上来照顾您。”

      刚刚走到门口,身后幽暗的身影传达平静而强硬的声音:“从今天起,他们父子俩要住下来。”

      安尤迦顿住步伐,微微偏过头扫视声音传来的方向,继而又回头向前走去。

      “听到我的吩咐没有?”稍显急促而加重语气的声音,强烈显现了发语人的意愿。

      原地转过身,她隔着暗得模糊的空气看向远处的婆婆,半晌。

      “请给苍石即将出生的弟弟妹妹起个名字吧,如果不嫌麻烦的话。”轻声说完,她转身开门回到长长的走廊上,不再关注卧房里为被这个消息击中而惊愕无比的婆婆。

      够多了,这是她所能尽力的极至了。至于完美媳妇必备的委曲求全,抱歉她做不来,而自己也并不真的就那么想望其乐融融的婆媳关系。就这样吧,其他的就都看婆婆了,她无所谓。

      柔软的大床上,安尤迦不适地翻个身,眼睑不受控地翕动着,仍然无法入睡。

      果然还是不能适应别处的住所,尤其是在无声无息的夜晚。没有家的气味的环境让她不舒服,连带腹中的宝宝也好像感受到了她的不安一样开始了隐约的躁动。

      “睡不着吗?”身旁伸过一只手臂,环绕过她的胸腹。程森的气息近在咫尺。

      “我吵醒你了。”她歉然地讲头靠向丈夫的肩颈,嗅着熟悉的气息。

      程森让她枕在自己一只手臂上,另一只则揽过睡衣包裹的娇躯轻轻拍抚。尤迦很辛苦,在这里她仍然戒慎地穿着睡衣入眠,即使这间卧房曾是他们的新房。

      “几点了?”四周一片黑暗,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家具。

      “不知道。”程森低声回答,感到妻子的头在自己怀中磨蹭。“很难受吗,尤迦?”

      安尤迦摇摇头,缩在他的怀里聆听低沉的心跳。程森温热的躯体包围她,暖和而安宁,睡意也开始渐行渐进。看来,离开家的夜,只有他能让她安睡如常了。

      “下午的时候,”他开口,轻柔的拍抚没有停住。“下楼之前,你去了妈的房间吧。”

      “嗯,”她懒洋洋地挤出几个音节,“她让你们住下。”

      程森低头看看她朦胧的睡颜,不太相信事件如她所说的单纯。母亲若没有强迫她做什么事就奇怪了,她一向不顾一切地要求众人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住下来方便照顾母亲,是他身为长子所担当的责任和必尽的义务,他并不想为此而让尤迦跟着在这里受累。然而今日晚饭后,素不喜离家外住的她却竟然主动开口留下来。那时,别提听到此话的众人难掩惊异,就连他也诧异不已。尤迦不喜欢这里,他是知道的;所以如若这回母亲仍然不能接纳她,那么大家继续维持前些日子的生活状态便是,不必为了凑成美满的假相而勉强自己。

      “等妈的状况稳定下来,我们就回家住,好吗?”他顺着她的背,一如抚摸娇弱的猫儿。

      “唔……”安尤迦挣扎着睁开眼,素手抚上他的脸庞,滑呀滑呀,然后,揪住。“为什么?这是你的家啊。”

      程森为她偶现的调皮愣了下,伸手把那只纤细的罪魁祸首抓进被窝里,“外面冷,会感冒的。”

      “至少,你还有母亲,”细细的声音从他的胸口处传来,他的妻子又缩回了他的怀里,“我已经没有母亲很多年了,想见都见不到。”

      没想到她是这么想的。叹口气,他怜惜地抱紧她,知道母亲的早逝让她失去了多半的童年。

      “森,妈喜不喜欢我,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安尤迦合着眼,脸颊贴在他的胸颈上,“但她是你的母亲,日子每过一天就少一天,平时的事多少就顺着她的意思吧。”

      和家人欢聚的日子让她渐渐明白,没有人是真正的铁石心肠。都不是纯粹冷血的人,故而无论表现得多么过分,心底间必然也掩藏着别人无法看见的柔软。婆婆珍爱苍石,也惦念着程森,或许表达方式不对,但血浓于水的天性却永远存在。当年年轻的她不明白这层道理,于是因负气而离开苍石便反倒显得有些幼稚。莫名的嫌弃她可以容忍,但故意为之的敌视她不能视而不见,今天她已经表达清楚自己的立场,就不知道婆婆的看法有无转圜的余地了。

      “谢谢你,尤迦。”程森闭上眼,片片轻吻印上她的发梢,“我爱你。”低哑的声音,深沉却清晰。

      “啊……”根本没想到还能在听到的爱语就这样溜溜地出来,她的睡意完全被惊异和满满的喜悦驱跑,“你说什么?”

      “我说,”他看着妻子的脸奇异地在黑暗中亮起来,慨然的心中充满愧疚,“我说我爱你,尤迦。”

      是他不对,是他不对;明知道尤迦不计前嫌地为他付出爱,之前还将自己的感情封闭得那样过分。他的尤迦,终究是个渴望爱的女人,而和她无怨无悔的温柔相比,自己的尖利甲壳是如此的可笑——那些防备和所谓保护的繁密心思,原来都不及她这一张粲然的笑脸……

      “抱歉这么久才说,尤迦,”他闷声低语,蕴含着一被发觉便无法自抑地喷发的深情,“我爱你。”

      “嗯,”听着耳边的絮语,安尤迦好温柔好温柔地微笑着;抱住他低埋在自己颈间的头,几滴流淌的泪水被善解人意的夜色悄悄掩去。“我也爱你,森。”

      交颈的一对夫妻,迫不及待地寻觅到对方温热的唇角,一下又一下,缠绵地交换满含爱意的吻。

      早春三月,本是夜凉如水;只是有情人的热焰,终用绚烂的烟花将之温暖。

      明日又是新的一天,而他们绵长的情路,也终于快要到达永远幸福的起点。

      霏霏阴雨过后,明晃晃的太阳终于在众望之下闪亮登场。拉开窗帘,看那户外植物花瓣叶梢上的水滴还未化为滋润土地的甘泉,热烈的日光便已为它设下缠绵的影子。再打开门,便见阳光照耀的大地上洋溢着盎然生机,飘入鼻息的阵阵泥土芳香也清爽得沁人心脾。

      “是个好天气啊——呵欠。”程淼斜靠着门口的大理石门柱,半眯着眼瞄瞄前方绝尘而去的轿车,“大嫂,其实你不用专程起来送大哥的啦,孕妇少眠是很不好的。”

      台阶底下的安尤迦笑笑,提着厚重的绵裙小心地拾级而上,“淼淼,天气这么好,我们去晒太阳吧。”

      “唉,阳光很晃人的耶,我们回去睡觉啦大嫂~”程淼爱困地揉揉眼,根本不留恋这明媚的春日时光。昨天晚上跟留宿在这里的孙师奶打了一晚上的仙剑,她的熊猫色大眼袋需要补眠做急救。

      “可是,我答应妈要拉上你一起喝茶。”越过一站三道弯的小姑,安尤迦呼吸着清新的空气,闲适地慢慢踱进大厅。

      “什么!?”程淼果不其然尖叫出声,不可思议地弹跳到她面前,“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大嫂也是昨天才住这里的,今天又早早起床送大哥上班,哪有空闲和恶婆婆聊天!

      “我早上下楼的时候看见妈的房中有响动,所以进去看了看,”安尤迦对她笑眯眯地点点头,“那时妈就起床了,所以我就顺便邀她喝茶。她同意了,还说要叫上你。”

      “……”程淼张着嘴立在那里,脸上的五官被突然从下巴上冒出来的雨刮器一下下地刮掉,最后只剩下白净的一张面饼皮。

      “淼淼,来,”安尤迦走到她身边,亲热地挽上她的胳膊,“跟我们去喝日光茶吧。”

      明亮的日光室里,和煦的阳光从整面玻璃墙外穿透进来,撒下满室的光芒。程淼蹲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无聊地拨弄盘绕在柱子上茁壮成长的绿萝,也偶尔挣扎着睁开眼瞄一眼旁边沉默的母亲和大嫂。困死了困死了,她想要的是美美睡上一觉,而不是来这个适宜睡觉的地方看着她们两个发呆——

      “男孩还是女孩?”躺椅上的程母雍容不减,端着温热的奶茶,斟酌良久之后方出口询问。

      “不知道呢,”安尤迦从软椅上起身,给她端过一盘小姜饼干,“这个饼干口感不错,妈尝尝吧,淼淼也过来吃几个。”

      听到点名,角落的程淼醒过来,擦擦垂头睡觉而流出的口水,“不用了大嫂,我刚吃完早饭……”

      “要是困就回房睡吧。”瞟一眼她要死不活的样子,程母终于下了赦令。

      看到大嫂也点头同意,程淼连招呼都没打一个,一溜烟跑回自己房里去了。

      “不知道男女,怎么取名字呢?”程母轻轻支着头,目光放在窗外的景致上,似是不经意地轻声叹息。

      “那就取两个吧,男孩女孩各一个。”安尤迦笑着回答。看来妈还是在意的,嗯,母凭子贵,是不是就是说的她这样的人?

      “以前的事就过去了,”停顿了一会儿,程母突然转折了话题,“以后就都回来住吧。”
      安尤迦闻言抬头,看见婆婆的视线仍未转回来,只能从那尚称和善的语气揣测她的不好意思。

      “嗳,好的。”乖巧地答应着,她也跟随婆婆的视线看向窗外。

      房前绿地里的青草已经初现茂盛端倪,青葱葱的嫩绿色铺遍了花坛,让人看着无比赏心悦目。真是好一片草地,她无限感叹着。到了夏天这里会绿油油的呢——只是等到宝宝出生的时候也该秋天了,天气转凉之后青草不会那么快就变黄吧?经过园丁养护的草皮寿命都应该挺长的……

      “你……”程母像是又要说什么,但开口之后却无法继续,犹豫的口气似乎承载着些许思索。

      “您说什么?”安尤迦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婆婆要说什么?这是她们第一次心平气和地面对面谈话,她希望一些都能进行得顺利,为以后长久的相处奠定好的基础。

      “你……喜欢森吗?”程母终于问出声,连带头都转过来,她炯炯的眼神投向儿媳,面色严肃而郑重。

      安尤迦为她形于外的紧张而微笑,“嗯,我爱他。”她愉快地承认,眼底清澄地回望婆婆,没有半点阴影。“我很爱程森,也很爱苍石。”

      程母软下表情,身躯也靠回躺椅,“很好。”

      “妈,以后我也会尽力地照顾您的。”她对自己微微点头,“我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只能给您养老了呢。”

      偏头用余光扫过媳妇,程母从记忆深处挖出多年前看到的关于她的身家资料。早年丧母、父亲再娶,是个……可怜的孩子。

      “嗯。”回应了声,她闭上眼假寐。

      看着婆婆似乎要休息,安尤迦便也不再吱声,轻轻起身移坐到她身旁的摇椅上,追随婆婆的脚步闭上眼。

      这算不算是婆媳和解?虽然心境平和了许多,但心底仍是有些疑虑。看婆婆的样子应该是接受她了吧,这从未有过的闲谈,看起来是挺成功的呢。虽然离想象中的完美家庭还有一段距离,但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她几乎可以看到美满的未来在不远处热情地招手——嗯,晚上一定要好好提醒程森,提点他是何等幸福能拥有一名贤淑聪慧的妻子……

      瞥见那一向漠然的面上竟浮现柔和喜悦的笑容,程母转回头合上半开的眼睑,终于能够放松身躯,安然地渐渐睡去。

      等到终于补足睡眠,晃晃悠悠地下楼觅食的时候,程淼惊异地看到恶婆婆和美媳妇和睦相处其乐融融的画面。

      大嫂真不愧是她崇拜的对象,竟然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收服难搞的老太婆,她真应该坐地稽首表示下自己坚定不移的信仰……不过,这是否就代表,大嫂真正成为程家不可缺的一员、从此再也不再远离这个漠然无味的家庭?

      是这样的吗?

      “是的,”傍晚时分,面对她的提问,程森搂着安尤迦给予了肯定的答案,“我们一家,不会再分开了。淼淼,你高兴吗?”

      废话,当然高兴。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要当着人家小姑独处之人的面热辣辣地开吻……真是的,啧,她的老娘也不知道为了教养礼节而阻止他们下——别闭眼啦,都看见你假装闭眼休息了——以前那些个条条框框的规矩都哪儿去了?

      啧,这一家人就这么从高贵的上流家庭堕落了,堕落到平凡的几口之家……

      “姑姑,你为什么笑成那样?”程苍石一脸嫌恶地看着她,忍不住开口。

      “怎么,我笑成什么样?”

      “好龌龊、好下流。”

      听到侄子的回答,程淼尖叫一声扑过去,和他在沙发上扭打成一团,浑然不管一旁的交颈鸳鸯和对面沙发上闭目养神的母亲。哼,程苍石这小子欠扁很久了,今日就让她程淼大义灭亲收了他吧,哼,她来了!

      笑笑闹闹,冷寂多年的空旷客厅首度被热闹的喧哗穿插。

      是天籁吗?

      ……好像,是的耶。

      **********************************************************************

      喷泪感谢totoro给我的链接,让我能不死机就上JJ…………谢谢谢谢~~~~不然太平洋给填平了我也上不来~~~~谢谢谢谢~~~~~~~
      马上就给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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