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

　　阳春四月的清晨还是有些凉爽，曼青刚刚起床，眼前一片朦胧，只习惯性地去支起窗棂，正好一阵微风灌进屋来，吹动她薄薄的寝衣下摆，人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少。这窗下便是一个花圃，仅一丈见平的面积，却也精巧细致。闲来无事时，曼青坐在这窗边作画，隐隐散发的花香吸到胸中就像醇厚甘香的酿酒，令人精神振奋。
　　一番梳洗完毕，曼青便去到赵老爷书房，准备请早安了。

　　叩门进了屋才发现，赵老爷并不在此，只夫人赵李氏坐在侧首，面色疲惫。曼青心中疑惑，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依着礼数像往日一样跪请了安，听了训便乖巧地退下，并不多言语。
　　李氏多年无所出，平日里待人更是刻薄，曼青从小被她抚养，屡遭毒打，吃了不少苦头。尤其随着曼青年龄增大，愈发出落得伶俐乖巧，惹人怜爱，又因着赵家权请先生，教养甚好，知书达理，很得赵老爷喜爱。心中气闷，又奈何不得，每每找机会便去刁难曼青。
　　不过今日这事的确蹊跷，问安时瞧着李氏眼下青黑一片，怕是一夜未眠。赵老爷又不在府中，想来若是老爷去了百花楼，夫人也早已习惯，不至如此狼狈。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曼青思索着种种可能，踱步到凉亭边，无意识扯着身边新发的柳叶，陡然一惊：莫不是老爷要提早纳自己为妾了？这个想法一经出现曼青的心便疯狂地跳起来，面上血色褪尽，一片苍白。自己在赵家是童养妾的身份也不是不清楚，可按律女子十六才得嫁，曼青现在才刚过十五而已，这不是违律了么！曼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思考，可无论如何头脑还是一片混乱，这个恐怖的想法像恶灵一样盘踞在曼青的脑中，啃噬她的理智，使她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只本能地强烈反抗起这件事来。

　　回到自己的院子，曼青像旋风一样推开门跳进屋，丫鬟秋兰已经整理好屋子，端来早膳等候了，这急匆匆样子吓了秋兰一跳。见曼青魂不守舍，秋兰道：“小姐，老爷的事情您不必多担心，一定会有办法的。”
　　曼青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盯着秋兰。
　　“小姐，您先吃饭”秋兰扶住曼青坐下，一边说，“今天府里的下人都传开了，说夫人已经在想办法了，昨儿一宿没睡呢。”
　　“想什么办法？老爷一晚上没回，是出什么事了？”隐约觉得事情不是自己想象中那样，曼青稍稍放了心，声音也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
　　秋兰面上闪过一丝鄙夷，垂首答道：“听说前段时间运城来了新任知州，老爷送去很多好处，却没得到讨好，倒落下个行商诈利，彻查账面的处罚来。老爷丢不下这面子便横竖想给这知州一点颜色瞧瞧，没想到昨天晚上就被抓进牢里去了。夫人连夜去探，打点了狱卒，老爷在里面不会受苦，现在正想着法子呢！”
　　“原来如此。”秋兰的这一番话倒让曼青迅速镇定了下来，心道：“这知州也是胆大。虽说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可照这架势，第一把火就要烧掉运城地头的一层皮！这作风不是大贪就是大廉，也不知这知州有什么来头。有意思。”
　　正寻思间，外边一阵清脆的叫声伴随着急匆匆的脚步由远而近，曼青微微一笑，对秋兰道：“你先下去吧，听这声儿怕是红姑来了，还不吵得你心烦？”秋兰得令退出屋子，差点和迎面而来的红姑撞个正着。恶狠狠瞪了红姑一眼，自出门去了。
　　且说红姑虽说被人唤姑，年龄却不大，比起曼青来还小一岁，是夫人赵李氏的丫鬟，生性活泼好动，生了一张圆盘子脸，眼睛里就透着股机灵劲儿，双颊红嘟嘟的，喜气得紧。叫夫人见了，说是像红果，便得了个红姑的名字。
　　曼青之前也是知道红姑的，没机缘结识，关系真正好起来是在4年前的冬天，算是救了她一命。红姑因为给李氏兑的洗脚水烫了，被李氏一脚踢了出来，到井边去罚跪一夜以示惩戒。下人的命本就不值钱，又是个女娃，这李氏是把对老爷不回家的气撒在红姑身上了，没想着让她再活着回来。红姑一路哭着去井边，碰巧被曼青撞上，曼青心里一热便将自己屋的暖炉给了红姑，靠着这一个小小的暖炉，红姑才保住了性命，自此对曼青好得不得了。

　　红姑差点撞上秋兰，立刻噤了声，乖乖地为秋兰让了路，半天瞅着秋兰离开了院子才赶紧踏进屋，又小心地往外左右瞧了瞧，关上门，一脸着急，压低了声音道：“小姐，你知道老爷出事儿了吗？”曼青见她神秘兮兮却说了这个，一时好笑：“你这么神秘就是来跟我说这个？”红姑一听也急了，“当然不是，你听我说呀！昨天晚上夫人放了我休息，说不用等这伺候她，所以我早早就睡了，大概睡到半夜，我起床去茅房，瞥见夫人屋子的灯还亮着，也没多想，等回来的时候，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什么？”
　　“王选！我看见王老板从夫人房里出来！”

　　红姑瞪着她的大眼睛，仿佛要把王选身上盯出个洞来才肯作罢。不过坐在正首的王选并没有注意到这站在角落的小丫头。端起桌上的青瓷茶杯，慢慢地呷了一口青茶才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曼青。眼中一片讥诮。
　　王选这厅堂的布置并不能配得上他运城新富的名声，桌椅所用木材仅为一般红木，十分普通，做了红绫的棉垫，白粉墙，地上也只刊青砖，并不曾铺得漆布。窗棂大开，青光透进屋子，正好照在漆桌上的一尊铜像上。
　　曼青的目光一下子就被这铜像吸引，无法移开。略看来，铜像呈圆形，中间有人做舞蹈装，遍身涂灰，发结椎髻，颈绕一条长蛇，四手分持有物，铜像头上、脚下、胸前分别另有装饰，但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曼青本家赵家由于资产殷实，往来客商所带异域珍奇多会送到赵府，一是打通运城关节，便于自己行商。二是赵家曼青对异域宝贝十分喜爱，名声在外，如若能被看上，愿出得高价购买，这也有利可图。所以，曼青鉴宝眼光独到是从小便培养起来的。此刻见王家这一樽铜像，绝非凡品。偏落到王选这么个不懂的人手中，委实可惜。未及收回目光便听到王选开口：“不知赵家小姐今日来找王某何事？”
　　曼青原本坐在堂下，站起身来朝王选行了一礼，低头道：“先生今日能给曼青得见的机会，曼青不甚感激。如今我家老爷不幸身陷囹圄，连日来全得夫人张弛，家中还尚得安宁，曼青此番唐突前来求见先生，是见夫人体形劳力，心中见怜，着实不忍。曼青从小不得出门，想帮助老爷夫人也不知从何着手，平日里但见先生偶有来访，必是老爷好友，故此特来拜见，献黄金五百两，乃曼青多年作画交易所得。烦请请先生笑纳，相救于我家老爷。如若得愿，曼青必将结草衔环相报。”说罢，抽泣不能自持，又示意红姑将五百两金子呈上，交给王选仆从置于王选身旁案几上。
　　王选面无微澜，只盯着这五百两金子良久，沉默间，听到室外一阵喧闹，对身旁仆人道：“什么事情，如此吵闹？”那仆人退出厅堂前去查看，一会儿便回来禀报，说是来了个外地的算命先生，十分古怪，大家都凑热闹，所以比较吵闹。
　　王选呵呵笑了起来，对曼青道：“赵家小姐你瞧，这算命先生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出现，岂不是上天知王某今日须做抉择，特派先生引导命途。依我看，小姐先请坐下，咱们请先生前来问询，后做定夺可好？”说完并不等曼青答话，便吩咐那仆人道：“去请先生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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