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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第一部分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的她和李文清骑着马,一起登上山巅,山峰下景色瑰丽,群山苍翠,然后她便在梦里意识到,这只是个梦,李文清已经不在了。
在梦里想到李文清不在了,她又忍不住开始哭泣。
她觉着心里难受,哭着哭着,却只更增伤心,她不由得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个梦,如果时光停留在最初的时候多好。
是的,
醒来吧,醒来吧,睁开双眼,回到最初的那一天,后面的一切,只是一个长长的梦,
快点睁开眼睛吧。
这样想着,她居然真的睁开了眼睛。
这真只是一个梦。
然而她只拥有了一瞬间的喜悦,下一刻,她又失去了它,她的确做了一个梦,无论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她都回不去曾经的时候。
顾文影感到脸颊上的一片湿润,才意识到她忘记了要停止哭泣,而且她还正睡在陈蓉生的怀里,于是撑着身子便坐起来。
“别哭了。”
陈蓉生终于也有笑不出来的时候,脸上写满不忍心和担忧,静静地看着她。
“我没事儿,你不用担心。”她开口,沙哑的嗓音却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你睡着的时候我帮你用茶包敷了会儿眼睛,只要不继续哭,应该不会肿起来。你起来换件衣服,吃完早餐我带你去个地方喝点润嗓子的东西。顺便,”陈蓉生犹豫了下,继续道,“我们聊一聊好不好?”
聊什么?她回不到的过去,还是她难以面对的现实?顾文影眼睛又有点湿润起来,她强压下自己的情绪,点点头。
顾文影没想到,她们聊天的地方,居然是陈易的家。
她本以为陈蓉生是带她去位于公园内的茶馆,就如平常她们聊天的地方一样,没想到这个所谓的公园,只是包围着一个小区而建的。
庭院深深,楼前的大树几乎跟楼顶一样高了,笼笼郁郁地植在长满了竹子的院中,陈易住在一栋带电梯的别墅里,跟陈蓉生一样,一楼是西化的装饰,二楼却是浓浓的古风,雕花桌椅,阳台上小小的长条木几,三把藤椅,一壶清茶,陈蓉生和陈易喝的是新茶,顾文影则是一杯熬好的冰糖梨水,陈易亲自下厨熬好的。
陈易在微笑,陈蓉生也在微笑,顾文影却笑不出来,她觉得这两个人的笑容里有一种特殊的默契。
“我和陈易是在哪里认识的,你猜一猜?”
顾文影摇摇头,现在对于她而言,连说话都是件困难的事情,李文清的影子还在她面前浮动着,几乎要和陈蓉生的样子重叠到一起。
陈易笑了,笑容一如既往地温煦,却又多了几分伤感的神色。
“我跟蓉生是在回青川的路上遇到的,2008年5月,五一二地震刚刚过去一周的样子。”陈易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见,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那时候大家都觉得青川汶川是不能去的地方,实际上去过的人都知道,一路上全是人,好多人过去。有亲人在那里,不管有没有余震,都会不顾一切地想去救出自己的亲人。”
陈易说到这里,低垂下眼睛,摸出一包烟,挤出个笑容,对顾文影道:
“你不介意吧?”
她摇了摇头,陈易也没问陈蓉生,抽出根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才缓缓地继续说道:
“去青川的路上人很多,我自己开车过去的,先是遇到了一个民间的救援小车队。然后是一个成都市的普通人家,请了几个退伍兵,搞了两辆车一起开过来,那家人的大儿子在青川的银行里工作,五一二那天开始就再也没联系上。回来的路上我又遇到这家人,他们真是算运气好的,到了青川,在银行垮塌的地方找到了大儿子,被压在水泥板底下,受了点轻伤,饿得不行了,如果那家人没亲自去,怕是会饿死在那儿。政府说是派了大批的搜救部队,地震埋在里面的人那么多,又不知道每个人地震时确切的位置,哪里每个人都那么运气好,能被找到呢。”
陈易说着,抖了抖烟灰,又吸了口烟,
“我也是去找我未婚妻的,她叫吴采青,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善良温柔,我们看日子的时候,她还说要六一儿童节那天领证。她那段时间在青川的水电局工作,我一听到地震的消息,就马上要去找她,被家里人死活拦着,过了今天,我乘家里人不注意,偷跑出来,找朋友借了辆车就往青川去了。我没那么好的运气,在她工作的地方自己找了几天,说尽好话拜托碰到的搜救小队,最后只找到她的遗体。”
陈易的声音变得沙哑起来,随即又笑了几声:
“我把她放在车后座里,想把她带回家安葬,回来的路上下起了大雨,我看到窗子外边的路上有一个人,在雨里走着,就招呼她上车。她也没跟我客气,直接坐上来,看到后排采青的遗体,居然一点儿也没惊讶,转过头来问我:‘她是你亲人吗?’我说是,然后没忍住,就哭了,她也跟着流眼泪,边流眼泪边说:‘你真好运气,我连尸体都找不到。’”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车里忽然有‘喵喵’的猫叫声,我觉得很奇怪,一时间忘记了伤心,看到她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猫来,”陈易想到这里,不由得嘴角露出微笑,“你见过蓉生家里那只猫吧,老人说,黑猫能辟邪,守生魂。”
顾文影点点头,她当然熟悉陈蓉生家里那只成年体型的“小猫”,不过黑猫能辟邪,她还是头一次听说。
陈蓉生也笑了,接过陈易的话,说道:
“我在路上捡到小猫,人死了那么多,还有只那么小的猫活着,也不容易,好歹是条命。”
“好歹是条命。”顾文影忽然发现眼前陈蓉生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同陈易变得相似起来。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看到蓉生怀里那只小猫,我就不哭了,也没那么难受了。半路上车子抛锚了,下着雨,也没法修,因为我未婚妻的遗体,路过的车子不载我,蓉生没有走,一直陪着我,直到半夜,有一个救援伤者回去的车队载了我们,我们才回到成都。”陈易说完,按灭手上的烟头。
“我去倒点开水来。”陈蓉生一笑,拿起茶壶走了,留下陈易和顾文影两个人在阳台上。
“人与人真是不一样。同样经历过失去亲人的事情之后,蓉生开朗,积极,她说要连姐姐的份都一起活回来。我也是这样想,别人看着我都还跟那件事之前一样,以为我已经过了这件事了。可是我忘不了采青,这种感觉,很难用语言去形容。”陈易微微笑着,
“我这样说,还希望你不要以为我是疯子。”
“我不会。”顾文影摇摇头,看着陈易那张写满疲惫的脸,她看得出,陈易的累,是承担着失去的疲惫,“听了你们的事儿,我都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好。”陈易的话,只使她更加迷惑,如何从一个还没有走出失去妻子之痛的男人那里得到安慰和启示呢?她不明白陈蓉生带她来的用意。
“那就不要说啦,留下来吃饭,尝尝我的手艺。”陈易的脸舒展开来,爽朗地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她笑了,随即看到陈蓉生端着茶壶过来,笑盈盈地看着她们两个,眼光仍然是温暖而透明,可里面又似乎还有其他什么她看不清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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