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焰

作者:终*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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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4



      林暖当天晚上跟着温煦回了温家,温家人口不多宅子倒是很大,青砖灰瓦,大红门楣,据说是满清时候富商建的。
      温家发迹是因为温湘青的父亲温潜,也就是林暖和温煦的爷爷,先前温潜也不过是个穷教书的,写的一手好字,被原来挖土的老四家程家聘为账房先生,一来二去的看了不少,后来程家许是报应遭了病,家里的孩子没一个活下来的,大人最后也没了,温潜熟知买卖网接头人,干脆自己干了起来,没想到有这样的运气,积了万贯家财,最后成了这一行的新四家之首,专营贩卖。
      老爷子当初买这个大院子是想着多子多孙开枝散叶,谁成想他憋死憋活也就温湘青这么一个儿子,到了温湘青这里,要不是有林暖她妈,温家照样是一根独苗。

      时间太晚,下午又看了那么一桩戏,林暖和温煦吃了晚饭,就回屋睡觉了,家里的两个阿姨知道她回来,扫了屋子晒了褥子,又搬来薄被,锦缎的被面,白色纯棉的被里,里面是实打实的棉花,现在人已经很少用这种被子了。

      湘城山水足,又是满眼各种各样的绿,湿气虽然重了些,空气倒是淡淡的带股子清甜味,林暖睡得舒服,早上起来心情很好,她屋子对面是个小花园,应是旧时女眷游玩的地方,不大,小池子假山之类的倒是齐全,温湘青极爱花木倒是好好将这里修整一番,绿水池子里疏疏的睡莲还在开着,白色叠瓣,小巧精致,池边侧着一大树正色紫薇也是花红欲燃,临水照影。

      她看在兴头上,温煦找来了,头顶着两根呆毛,揉着眼睛,眼眶下面一点暗色,想来是昨夜没睡好。他朝林暖笑笑,说医院那边打来电话,守夜的那几个人说,温湘青已经醒了。想起陈叔,脸又耷拉下去了,发愁的跟林暖抱怨说,爸爸和陈叔感情这么好,身子又弱,伤心了怎么办。林暖安慰他两句,两人一起吃了早饭,然后搭车去医院。

      温湘青虽然人已中年,平时也算勤加锻炼,加上从小到大没受过穷,底子也好,林暖还没给她灌中药他就已经醒了,他喝完水后就问守夜的强子最近家里有什么事没。
      自己儿子还没高中毕业,平时一直一副小孩子家家的模样,这次怕是吓着他了,家里铺子里那么多的事光压在陈通化身上也不行,他想着这次病好后少不得要好好教教温煦,这份家业终究是他的。

      又记起来自己昏着的时候迷迷糊糊的像是看见了女儿,温湘青正要问林暖回来没,就看见强子一脸纠结的表情,强子是他捡来看着长大的,他以为家里出事了急急忙忙的问,强子摸着自己的光头觉得温温湘青身体虚还是别知道陈叔的事为好,忙回答说没有,可是他向来不懂得掩饰自己,温湘青一看就知道有假,强子看实在是瞒不住了才说了陈叔说谎还准备下毒的事,又把林暖怎么揪出说了出来,最后还添了一句,小姐对毒了解的太多,可有本事了。
      温湘青靠着枕头坐着,强子的意思他知道,是让他多注意注意林暖,毒可不是普通人该知道的,家里总得问问。

      但是他根本没有心思想这些,强子跟他说,是陈通化下的手,他懵了。
      陈通化是什么人,是温家的家奴,是他的发小,小时候一起从抓鸡撵狗挨他老爹的板子,后来一起贩卖地下的土货,他对人讲三分话,对陈通化就是九分,对自己的老婆都没这么真实过。
      可就这样的一个他以为最不可能背叛他的人,背叛了。

      他这时并不是愤怒,也不是悲恸,只是觉得还不似真的,还在梦中的模样,一直昏昏沉沉怎么都静不下来,先前的打算全都丢到一边,思绪纷乱,想着陈通化的背叛按着这行的规矩是要废了吃饭的家伙,他那双手为温家摸了二十几年的货,就这么砍了,又突然想起小时候他不耐烦他爹的古文课,哪怕回来必挨温潜的竹板子,逃课的时候陈通化总是跟着,他们跑到别人家的地里偷红薯,爬湘水这条小河边上的大柳树摸鸟蛋,那时候他们是多么的要好,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林暖温煦来了也没让温湘青回过神来,他握着女儿的手,只是不停的说回来好,人怎么能没一个家呢,他念着念着又想起来,陈通化没有家,自他老婆难产去世后他也没再娶,他孤身一人什么都没有,假若是他有了老婆孩子,多了一点牵挂,即便是为了他们着想,也不会这样轻率的背叛了。
      温煦担心温湘青的身体,不敢说一句陈叔刺激他,守着温湘青的强子却不得不问,总不能一直把陈叔关着吧,他们这些年轻人除了被陈叔养大的楚云,其他人对陈通化的感情并不怎么深厚,这次陈通化的背叛惹火了他们,扒皮抽筋还不至于,但绝对不能再留着他。
      温湘青听了强子转达的他们这批人的看法,半晌默不作声,最后合着眼睛说让我想想吧。

      三天后的中午,他和陈通化坐在一张桌子的对面,桌面上摆着一碟五香猪手,一碟卤毛豆,一碟蒜拍黄瓜,他们手里端着两个白瓷酒盅,斟满了莲花白,这是陈通化最喜欢的酒,温湘青最讨厌的酒,陈通化爱它的风雅清淡,温湘青厌它的绵软无力,不如茅台喝得硬气。他们俩兄弟了快半个世纪,酒还是喝不到一块去,平时总是个喝个的,现在温湘青终于要陪着他一回。
      这是他们最后的一场酒席,温湘青只是让人挑了陈通化的左手筋,要是真让他砍了陈通化的两只手,他硬不下来这个心。

      陈通化看着自己捏着的杯子,是莲花白,他爱了这酒三十多年,每年都要去北京找最正宗的那一家,这是这里的最后一杯,喝完了他也就该走了。
      他依旧坐的笔直,到现在他最敬重的仍是温湘青的父亲温潜,那个长辈在他身上留下的刻印太深,以至于他完全成为了像他那样的人,比温湘青更像,热爱古玩,景仰国学,一辈子讲风骨,永远不会再任何人面前弯腰。
      可是他不是温家的儿子,他只是温家的旧奴,他自己的父亲是温潜的书童,受了温家的大恩在乱世里活了下来,更是忠心耿耿,哪怕是解放后依旧以温家的仆人自居,他从小就被训斥要照顾好温家的小少爷,一辈子跟随他,他上了学之后开始跟家里闹,他还不懂什么是自由,只是不想对着一个还在流鼻涕尿床的小子弯腰低头一辈子,他那木讷老实的父亲直接把他打得半年下不了床,临死还要压着让他发誓永远不会背叛温家,顶着一个孝字,他不得不低头。
      他敬重温潜,父亲去世后,他把他当成半个儿子看待,让他跟掌柜的学掌眼,生活上也多有照拂,他从小和温湘青一起学国学,他学的好,温湘青心思整天不在这上面,天天惹温潜生气,那个时候他突然开始想,为什么我不是他的儿子,如果我是了,必定不会惹他生气,一定让他为我骄傲。
      温潜也去了以后,他接手店铺,那几年温湘青不愿沾死人的买卖,全部单子都压在他身上,累死累活总算有了起色,温湘青不闹了,他就得放手。
      他娶了妻子,一个女校的学生,温柔娴淑,他爱的要命,有一次他在她面前喊温湘青少爷,他永远记得她那震惊羞愧的脸色,他没有弯腰也没有低头,他堂堂正正的站在那里,他的妻子却像是看见了跪着的他,一副奴才样子的他。
      她最后难产死了,他没有再娶,生了孩子又有什么用,让他和自己一样当温家的奴才。
      他的心,结在了这里,一辈子都脱不出来,哪怕他和温湘青做了四十年的好兄弟,哪怕这感情是真真正正没有一点瑕疵的。
      他羡慕他,嫉妒他,甚至憎恨他。

      他面前的酒杯已是干的,是他离开的时候了。

      温湘青看着他头也没回的离开,他就着卤毛豆准备把剩下的酒都喝干净,他剥着豆子,突然想起来四五年前的一个夜晚他们也是在吃豆子,那是他们第一次下墓之后,信息时代来临,其他的世家也渐渐有了自己的买卖渠道,他们收上来的货不够,只能自己下地,那次并不怎么惊险,事先准备充分,只是太过紧张,掉了几次链子,他们出来之后找了附近的小旅馆住着,剥着豆子喝着酒,半醉不醉的并肩躺在床上,他说他教好了温煦就撒手不干了,在他家的院子里种种花听听戏,陈通化说,他也要退休,他要专心致志的研究国学,要出书要当教授,他们两个快四十的老男人就这么说了一个夜晚,仿佛生活中所有的责任和压力都不在,依旧年轻,依旧还有梦想。
      一股悲痛从他胸口涌了出来,眼泪也珠子似地的掉下来,他被这潮水卷走了,淹没了,出不动气了,他右手端着酒杯左手捂着眼睛,哽咽着断断续续的哭出来,他先前的乱七八糟的思绪没有了,他想不出来任何,他只是觉得心里有人揪着,他疼得厉害。

      曾经黯夜久相偎,烟头两点暗红时。
      窗外江语遥凝咽,鬓边厮闹小停息。
      五指划过平凉腹,一生常误振翅眉。
      中宵梦醒阿诗玛,轻弹慢吐已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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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No.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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