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行

作者:潜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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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跃


      守岁达旦不寐,静谧中迎来新年第一缕晨曦。

      “惟愿岁岁年年有今朝。”我虔诚许愿。

      “公子,仪式备好了。”陈游之来请。

      “待我先回房更衣。”陈子敬道。正月初一也必须去祠堂主持祭祀先祖,叩拜神灵,临行前不忘嘱咐,“今日无事,你多休息。”

      “好。”我笑答,目送他离去。

      不知他祭祀时是何种心情?幼失所天,懵懂孩童却对父母记忆清晰如斯。夜间琴声述说的是他的父母,他的身世。

      曾听茶楼说书娘子讲陈府旧事,竟与陈子敬所说无甚偏差。琴声委婉柔和,是他父母亲初相遇,护国陈将军,一生戎马,对子敬父一见倾心,结下良缘。二人鹣鲽情深,同守边防。琴音锵锵是战事又起。忽而偃旗息鼓,是大战来袭,两军对阵前夕陈母被偷袭,终不治身亡。陈父强忍伤心,封锁消息,毅然穿上戎装,代妻上阵指挥杀敌。敌众,城破,殉城。陈伯轩殿前请命,率兵击溃敌军。安葬了父母亲后,陈伯轩独力带着尚且懵懂的雏鸟子敬,抚养其成人……

      到现在他都记得院子里哪几棵是母亲亲手种下的银杏,记得她不许人扫落叶的小习惯,且把习惯保留延续。父母双双离去时,他是几岁?那么小的孩童怎么会有这样清晰的记忆?几乎同时失去父母,年幼的他是怎么过来的?面对巨大的创伤,如果感到痛,他会表达吗?

      生命的天空过早失去了两个支柱,陈子敬像一棵树坚强抵抗风霜成长得很好。但我知童年创伤会影响人一生的道路。缺失是否给他留下了烙印?

      他在我的生活中扮演的几乎是保护者的角色,或许是渴望成为父母亲那样的人?对展露虚弱总是敏感。在回京城的路上,突发痉挛,他非赶我,不愿被看见,然后一路沉默,回京了有意无意避开。直到我显露了软弱苦闷,他才变回温柔。细想起来,在我眼盲处处依靠他时,他最是放松。是不是在他内心缺乏安全感?

      我其实不愿把他拆解分析。他多理事务,而少谈及自己,若非这些端倪,他……他是否了解我想守护他的心意?

      兄长不归,他就是一家之主,世家朝官往来,都由他出面应对,或遣人递上名刺代为拜年。如此数日往来交错,道路络绎不绝。

      初九,陈子敬奉诏进宫参加宴席。我在同日,回到周家小院。

      集市又恢复了热闹,我开始留意租房信息,毕竟要留在京城,得有自己的住处。恩科放榜就在这几日,我心情不若往常安宁。诗道,明年岂无年,心事恐蹉跎,恰应我心。

      张榜前,周文质赶回来了。

      她先下马车,回身扶云岫。

      “怎么不喊人?”周文质淡淡责备。

      “阿良姊姊,新年好。”云岫无辜眨眨眼。

      “哎……好……”我喉头蓦地一紧,对着他若无其事的脸,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他紧咬下唇,强忍眼泪的倔强模样。

      周文质指挥周家下人来来回回搬运行礼,我默默退到一边。

      云岫跟过来,半天不做声,忽而嘲讽一笑:“阿良姊姊不欢迎我么?”

      “怎么会!”我忙道,当真头疼万分,心想得加紧找到合适房子搬出去。云岫的事我没跟周文质报备,依照她的性子,想来的确不知,否则定不会准许云岫跟来。至少会提前知会我。哎。

      他显然不信,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我苦笑,不知该拿周家宝贝弟弟如何是好。褚珀倒是很高兴,围着他说个不停。也是,除了第一次相见闹了矛盾,云岫后来一直很照顾他,对着褚珀他还是有兄长样子的。

      在家是坐不住了,整日在外打听租房事宜。云岫是青少年期,容易迷惑,保持距离对他、对我都好。

      放榜那日,我和周文质早早到国子寺,再不是县试时云淡风轻的心情。

      榜单前人头攒动,仰天长叹者有之,欣喜若狂者有之,怒声大骂者有之,更有甚者,把书册撕了踏碎,立志披发入山,赌咒再不报考。

      榜单近十米长,我和周文质踮脚伸脖,一路挤过去。

      “那里那里!”我激动拍她胳膊,指着榜单一处朝她喊,“三甲,周文质……”

      周文质迷茫的看去,终于找到,跳着紧紧抱住我,不住尖叫:“太好了!”

      “恭喜!恭喜!……”我一叠声道贺,心知户赋科三甲不易,要知周文质报考的类别是人数最多竞争激烈的。

      “走,我们找你的!”周文质脸红扑扑,一马当先为我开路。

      终于找到明法榜,我忐忑从榜单最底一个个向上看去,没有…没有…没有…我都不敢看了。

      周文质惊叫道:“阿良,是你!”

      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一甲第一人,褚阿良。

      我不置信揉着眼睛,反复看了几遍,“天啊……天啊……天啊!”轮到我发疯,抱着周文质尖叫。太意外了,万万没想到!

      回到周家,犹在梦中。

      褚珀和云岫对着两个傻笑的女人,十分困惑,听闻喜讯后,又笑又叫,比我们还激动。

      等到不真实的感觉慢慢褪去,我才真的相信高中。周文质在屋里写报喜书。我雀跃的心情按捺不住,径直往陈府去。

      “恭喜!”

      才进陈府,从管事到阿九都对我道贺。

      我困惑迷茫。

      阿九捂嘴偷笑:“公子一早亲去看榜单,那时阿良姊怕还在睡!心真大!”又道,“回府等了这久,还以为阿良姊不用我们贺喜呢!”

      被他取笑,我有些不好意思。

      “公子在书房,快去吧!”他笑着赶我。

      见了陈子敬,我不禁赧然,“大人,我考过了。”虽然他已知道,我还是想亲自告诉他。

      “恭喜!”陈子敬眉眼动人。

      我傻傻看着他,福至心灵道:“过两日就是上元,可有幸请大人一同赏灯?”上元可谓是古代三大情人节之一。

      陈子敬淡淡拒绝:“只怕不行。”

      “哈?”顺遂太过,没料到他竟不愿意。

      他眼含笑意:“圣上将在上元宴请新科士子。

      我放下心,才觉被他捉弄,无奈一笑,心下觉得几分可惜,“想和大人赏灯猜谜,看来要等到明年了。”

      陈子敬不知想起什么,笑得意味深长:“去年上元,我们已猜过谜。”

      去年?我怎么没有印象?我凝眉思索,去年上元,明明和周文质一起呀,也没见着他。

      “可记得笼中鸟?”他轻声提醒。

      啊,我想起来了,酒楼大堂,架上挂鸟笼,笼中关鸟,笼上两锭银子。“可是……”我迟疑,那笼中鸟不是讽刺县衙的么?

      “那是乔燕歌戏弄摆上。”

      “哦……”我恍然,原来只是他们的小游戏,原来那晚他们在一起,青梅竹马又曾有婚约,二人约在情人节之一——

      他解释:“是为掩人耳目,方便查案。”

      “我出的谜,大人没猜出来?”罢罢罢,都是过去事,何必纠结!

      “猜出了。”他笑道。

      “当真?那为何没写下答案?”我惊讶。

      “我是解了谜。”他仿若不经意,却把我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别人却未必猜到了。”

      我粲然一笑,原来他没告诉乔燕歌。这时想来只觉乔燕歌此人当真老道厉害,贵族小姐乔装西北商人毫无破绽。忽然发觉她近段时间都没来陈府了,从西北回来后就没听过她消息,也不知是何缘故。

      ~

      陆续中举士子都得了消息,上元节,圣上要在别苑办琼林宴。

      我没有适合这种庄重场合的礼服,借了周文质衣服。

      “置几件新衣嘛,不然今后与手下人出去,别人还当你是长随。”周文质帮我理好衣领,摇头道。

      “那就当长随罢。”我不以为意,“朝廷要发官服,置办多了反是负累。”

      “你呀你!”周文质无奈,懒得再说我,出门唤人备车。

      琼林宴人人独占一几,众人依照宦官指引就坐。我被安排在东向第五位,周文质坐的位子和我隔得远了。

      茶水先上,众士不动,目光都不自觉看向北方上座。那是皇帝坐的位子,尚且空着。

      厅里还有好些空几,鼓乐响起时,又来了一批人——乔燕歌领衔众年轻朝臣,与在座的人相互寒暄。大家纷纷站起,环绕她身侧。

      乔燕歌自是雍容美丽的,前程远大,当得起众星捧月。她母亲是户部尚书,位居六部之首。周文质若如愿进户部,还是她母亲的手下呢。

      她招呼一圈,终于到我这,客气有礼的道了恭喜,便继续与她人交谈了。我自不会管她,与明法科诸人互报姓名,认个脸熟。

      待灯树千光照耀,月色灯山满别苑,宦官轻轻一击掌,鼓乐停了,“圣上驾到~”尾音拖得悠长。

      众人垂首不敢观瞻圣颜,一跪三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诸位爱卿坐罢。”声音醇厚平和。

      起身落座,鼓乐又起,茶水盘撤了下去,侍膳宦官鱼贯而来,奉上佳肴妙馔。

      无意的扫了眼对面,不禁讶然——西向第一位坐的赫然是算卦人,今日场合穿着朴素青布袍子,收敛了无所谓的笑,举止端方,颇有世外高人仙风道骨感。满座就他一名男子,能坐西向第一位要么是重臣,要么是今上亲信,他是谁?

      察觉到我的注视,他敛眸,不动声色的举杯示意,自顾喝了。

      乔燕歌坐我上座,冷眼看我们互动。

      也不知道谁起的头,向女帝祝酒时先赋诗一首,显露才学博上欢心。仿佛约好似的,众人说赋诗就赋诗,没得半点迟疑,有贺及第,有庆上元,都算应景。无论众人诗佳否,女帝都和颜悦色,笑纳祝酒。

      一看便知是事前准备过的,我有些不耐,坐在灯火通明的热闹宴席上,却分外想念陈子敬。若能和他畅游灯市,多好。

      周文质遥遥以眼神示意我快些准备。

      “几位榜首都祝酒了,哦,还有明法榜首褚阿良,你可准备好了?”乔燕歌不轻不重的问,却是临近几桌都能听到的音量。

      “哦?”女帝也听到了,很感兴趣似的看过来,“你就是褚阿良?”

      我习惯直视,立觉不妥,俯首躬身道,“回陛下,学生是褚阿良。”在场都算天子门生,自称学生没什么问题。

      女帝随意问:“你作了什么诗?”

      “嗯……”我沉吟,问得突然,我还没想好呢。

      旁人见我久久未出声,正待解围。

      蓦地听到轮椅碾过地面的声音!微微侧脸朝声音传来方向看去,穿过重重舞伎,撞进一双清冷熟悉的眼里,素手拨开黑暗,缓缓行来。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心情一荡,脱口而出。

      举座皆惊。

      “哈哈哈哈!”女帝快意,“当真风流年少!只是你当众轻薄重臣,又该如何?”手指着陈子敬,“律令作何规定?”

      陈子敬面色如常,我却看出他眼里薄薄惊怒。

      我强作镇定:“陛下误会了,学生说的却是治学第三重境界,若非到此境,不能顿悟。”

      女帝似笑非笑,不作声。

      “学生斗胆。”心中暗道,救急如救火,各位先辈莫怪莫怪!一本正经借用了王国维先生的论述,“窃以为,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若无此三境,难成大学问。”

      “不错,治学成事莫不过此三境。立大志,不言弃,终能成就。”算卦人道,举杯向帝座,“自古帝王有良师,王者有良友,霸者有良臣,今陛下精一执中,兢兢业业,广揽英才,贤臣来归,又爱养足民,教化为本,使天下一心,士皆可用,户皆可封,天德王道已备,必臻于盛治!”

      帽子扣得大。

      众人起身再拜,齐道:“陛下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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