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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书房一灯如豆,发出淡淡光亮,窗前印着的轮廓影影绰绰。长身玉立的姿态绝不会是陈子敬,我迟疑,停了脚步。
“可是阿良?”书房中人问,是陈伯轩的声音。
“是。”有些讶异,这是他第一次喊我名字,却很自然,我缓步迈入书房。
窗前的陈伯轩侧过身,示意:“过来。”
原来陈家兄弟二人都惯于发号施令。以前陈子敬是我上司,常道“过来”,现在陈伯轩说来如出一辙。
“事情都解决了?”问的是现下最关心的事。
“已无事。”
陈伯轩答得波澜不惊。我有点懵,被指控叛国通敌如此大罪名,如何悄无声息解决的?他们怎么做到的?
“坐。”他道。
我顺从他意,端正坐下。
陈伯轩又找出一灯盏,点燃。室内亮堂了许多,他在我身旁的椅上落座。
“可有时间?”他语气似平常。
莫名紧张,坐姿更端正:“有的。”
“那好。”他开始讲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子敬十九岁时中了榜眼……”
陈子敬十九岁时参加殿试,与青梅竹马的乔燕歌同场比试,才能不相上下。圣上钦点乔燕歌为新科状元,陈子敬为榜眼。一时陈子敬之名在京中风头无两。殿试后,乔家请媒人来陈府提亲。陈伯轩问过子敬意思,便应允了,两人定了亲。
当年西北战事又起,陈伯轩从春季离家后率军守卫边防直到冬日。那年冬天很冷,游牧部族频繁侵扰边防,陈伯轩无法回京。
周堇在二十来岁被圣上赐婚陈伯轩,自愿入赘陈府。周堇虽是世家出身,却非嫡女,不求功名权势,独独醉心学问,一旦沉浸典籍编纂便废寝忘食。因妻主系入赘,陈伯轩保有了最大限度的自由。他感激周堇,是以婚后二人相敬如宾,只是他常年肃边,夫妻二人聚少离多,成婚八年有余亦未有子嗣。周堇比陈伯轩年长,近几年在子嗣问题上也心急,所以每每陈伯轩不能回京,周堇就不辞辛苦去往边城,她一届文弱书生,身子不强健,却奔波往返两地毫无怨言。
那年冬天很冷,陈子敬还是决定同嫂子周堇一道。
出发前他们照例发了信知会陈伯轩。陈子敬自幼学武,最爱骑马,常一人一骑出门闯荡,此次同行还有家将护卫,陈伯轩也不担心,唯独担忧周堇受不住寒。
任他在边城等啊等啊……等了好久,却没等到妻子和弟弟。沿线受侵扰不断,陈伯轩脱不开身,派了游之带人马沿路找,可半道就失了踪迹。陈游之明白他们必是出事了,然敌暗我明,不敢大张旗鼓的搜寻,只能暗地散开人马。
夜以继日,终于查探到是蛮子派人潜入境内把人劫了。他们得了消息赶到藏匿地,只余一地血污,陈府家将尸体横卧,陈子敬和周堇不见踪迹。
陈游之推断蛮子回边城的线路,派人一一搜寻,在最隐蔽不易走的一条路上发现了痕迹,他得信追去,从余党嘴里审讯出昨日二人跳崖的消息。
原来陈子敬会武,被擒时伤了对方好些人,蛮子刀子架在周堇脖子上以其性命相挟,迫使陈子敬放弃抵抗。为防子敬反抗逃跑,蛮子挑断了他的脚筋。陈子敬周堇安分的做了俘虏,一切配合行事,使他们稍稍放松了紧惕。队伍行进到一处峭壁时,陈子敬不知怎地挣脱了绳索,和驾车人撕战,争夺中马匹撞向崖壁,车厢倒下把子敬腿骨压断了,又摔落悬崖。周堇死死抓着陈子敬,才没让他和马车一起掉下去。周遭蛮子眼见要围过来,周堇走投无路,拖着伤重的陈子敬跳崖了。
崖壁下是河流,跳下未必会死。陈游之不愿放弃任何一丝可能,沿着崖底水流搜寻,在几公里外找到了他们。整整一夜!他们爬上了岸,可没人相救,身上全结的冰渣子!
陈子敬已经昏迷,周堇苦苦支撑,直到把“西北将结联盟来战”的消息告诉陈游之,才敢闭目。
陈游之一面急救,一面派人速速将消息报予大营。陈伯轩即刻调整战略,主动出击,在联盟出站前击溃了敌方士气。大胜而归。
等他回来,面对的却是妻子的死亡和弟弟的残疾。
为了不被抓住影响陈伯轩,拖累战事,文弱的周堇在强敌环饲时选择了跳崖。子敬昏迷了十多天,苟延残喘的活下来,腿废了。周堇却没能熬住风寒。
陈伯轩黯然疲倦,不想再战。他把妻主埋葬在陈母陈父墓穴旁边,便辞官回家,陪伴照顾子敬。圣上几次三番来陈府探望。用了大半年,子敬才真的从鬼门关走出来。
又半年,到了原定与乔燕歌结婚的日子,陈子敬却提出退婚。虽说主动退婚,但他还是消沉了许久。
西北联盟当年溃败,边防大定,但无战神陈伯轩威慑,不两年西北又蠢蠢欲动。圣上劝陈伯轩回军中,陈伯轩拒辞。
陈子敬却振作了精神,接受圣上任命,出任特使,着手查究私盐一案。他从未开口劝谏哥哥,但行动已说明决心,他不愿成为陈伯轩拖累,也不愿自怨自艾了此残生。
陈伯轩终于还是回军中,临行把游之留在了子敬身边。
再然后,陈子敬查到一些私盐案线索,定下谋划布局,出任平春县令。
遇到我。
陈伯轩平静的讲述,谈及生死也无波澜。听的人却能感受到他沉重。
默默倾听,陈伯轩一席话补全了我对陈府、对陈子敬的认知。这些事情,依陈子敬性格,恐怕不会主动说起。
陈伯轩望着灯芯陷入回忆中,忘了言语,好一会才道:“我陈氏一门忠于国家百姓,我的父亲母亲妻子都为国家牺牲!通敌叛国指控荒谬至极。我早向圣上写过密信禀告重新布置边防事宜,此次回来把新边防图交给圣上,誓要查出内鬼。”
“有眉目了么?”我问。
“子敬在办。我明日一早就要回西北了。”他转身面向我,“我了解弟弟,他对你不若寻常。今日告诉你这些……”少见的,他犹豫了。
“我知道的。”我接过话,忽而惭愧。说起来,我和虞朝成千上万的青年人没甚么区别,活着罢了,如今陈伯轩为我揭开了谜底。想要变得优秀,想站在他身边,可在陈子敬生命中极重要的事,那超过了食物、安全、地位等等的需求,是爱情还是自我价值实现,我没站在他的立场上考虑过。
我明白陈伯轩今日为何要谈——他需要我慎重考虑,陈子敬的独立、才华、不妥协的刚强、蓬勃的事业心,在我眼中优秀的特质却是这个时代大多女性无法消受的。我很庆幸他没有被击倒,我也庆幸因我成长时代,使我对他自然接受、欣赏崇拜。
遗憾的是,我现在不足以匹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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