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谁人不痴心
我盈然坐于赵光义右侧,以红果清露代酒含笑应对宾客,欢颜的众人中,有真心为我高兴的,如李若晴、曹慕之和燕国长公主等,也有强笑却难掩郁郁之色的楚欣言母女,还有眼中流露艳羡的,便是在座的各府夫人。酒至半酣,我不免觉得乏闷,身上的烟萝银丝轻纱衫已是汗津津的。
赵光义握一握我的手,关切道:“瞧你这一手的汗,可是身子不舒服?”
我盈盈一笑:“只是略感闷热罢了。”
余欢忙道:“奴婢这就吩咐柳绿兑盏香蜜来。”
赵光义挥一挥手道:“赶紧去吧。”
我摇头道:“喝了一肚子的清露,这会儿也装不下蜜汤了,还是让余欢扶着我出去走走吧。”
赵光义点点头,又对余欢叮嘱一番。
余欢搀扶着我出了清荫阁,下了石桥,我折一枝杨柳在手把玩,慢慢回馨宁院去换衣裳。
忽而一个声音徐徐来自身后:“妹妹请留步,为兄的恭贺妹妹大喜。”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我那挂名的兄长---王继勋。自我怀孕的消息传出,他便命人送了厚重的贺礼,现下赵光义设宴为我庆生,他自然是要出席的。虽然当年我出阁之日是由王继勋送入晋王府的,但是因为有盖头遮面,我并不知他是高是矮,长得什么模样,只凭他那不好的名声推测,该是个脑满肠肥,丑陋恶俗的家伙。然而在此次筵席上一见,这位“莽夫”竟是腰别翠笛,全然的白面书生模样,真真可惜了这一副好皮囊。
我转身过去,淡笑客套道:“哥哥近来可好?”
王继勋展展衣袖,笑道:“正是有一事不好,还望妹妹在王爷枕边多吹吹风,让王爷在御前帮着为兄的说些好话。”
我皱眉道:“何事?”
他笑道:“朝中有迂腐儒生成日在圣上面前告御状,说为兄的‘专以脔割奴婢为乐’,前岁我就险些被削夺官爵,若再叫这些人参上几本,恐怕就要被流放蛮荒之地了。”
“妹妹也偶尔听闻西京的人贩子日夜出入哥哥府中,门庭若市,是否与脔割奴婢有关?”
他不以为然道:“哎呀,不过是多买些奴婢放在府里差使,有不如意的,自然是要鞭打,打累了,偶尔脔割一两个,也是找乐子嘛。”
如此草菅人命的嚣张恶行在王继勋口里就成了轻描淡写的“找乐子”,我心下嫌恶,淡淡道:“哥哥的话妹妹记下了,哥哥醉了,请去歇息罢。”说罢提起裙角转身离开。
低头气呼呼的走到雕绘长廊上,脑中还回响着王继勋不以为然的话语,手上摆弄着的柳枝越拧越弯,一用力便是折断了。
前方一个清朗的声音:“恭贺夫人芳辰。”正是曹慕之拱手行礼,缓步过来。
我含笑道:“公子早早离席,莫不是府中佳酿不够香甜?”
曹慕之道:“正是太过香甜,在下已是不胜酒力,才出来透透气。”
我向余欢道:“你去盛一碗酸枣汁来为曹公子醒酒。”
余欢应声而去。经月不见,比起五月班师回京时的面容消瘦,神色疲惫,眼前的曹慕之已恢复翩翩风姿。我关切道:“箭伤可是痊愈了?”
“已无大碍。”曹慕之低眉看了眼我手中折断的柳枝,又问道,“大喜的日子,为何看上去不快?”
我叹气道:“方才遇上王继勋,他说起被告御状的事,叫我请王爷在圣上耳边多替他美言。他脔割奴婢,我怎能助纣为虐!”
“他的暴行我也有所耳闻,朝中想要参他的大臣很多,就是王爷对他也颇为不满,只是碍于你的情面不好发作罢了,求情的事你也别向王爷提起,否则影响你们夫妻和睦。”
“这个我明白,我也并不是忧心他的安危,只是同情被他残害的人罢了。”
“如今你有孕在身,这些烦心的事也不必多想。”曹慕之笑望我道,“不知我府中送上的寿礼可合你心意?”
我微微点头:“你如此用心,又怎会不合心意。”曹慕之的贺礼是昨日傍晚送进王府的,除了金银玉器之类的厚礼外,还有一支紫毫笔,带着阔别多年的那一丝清爽香气,笔杆依旧是象牙白,只是上边刻了两行密密的篆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曹慕之柔声道:“这支笔与当年赠你的那支原是一对,是我父亲与母亲的定情信物,母亲将这对笔交到我手中时,我也希望它们将来成为我和心爱女子的定情信物。”
廊外一树芙蓉花开得千娇百媚,我侧首低低道:“既是定情信物,你该留给卢姑娘,如今赠予我,岂不又辜负了它的美好寓意?何况我离开郑府时并未将笔随身携带,如今你再赠我另一支,可惜它们已无法成双了。”
他缓缓摇头:“笔不能成双,人亦不能成双,虽是注定,但我只想将它留给心上的人,即使她不能给我任何回应。”
数月前曹慕之婉拒莫语曾说:“我心中只有一人,此生不变,至死不会再娶。”就这样一番话动摇了莫语的痴心,亦是令她嫉妒卢薇,连我也不由得羡慕卢薇。然而直至今时我才明白,他心中的人不过是那一年无意闯入他视线的我。我的确不能给他任何回应,只得装傻,顾左右而言他:“府中厨娘做的酸枣汁最是清爽解酒,许是今日需要用它醒酒的人太多,厨娘都忙不过来了吧。”
曹慕之自知失言,尴尬笑道:“我果真是醉了。”
说话间余欢捧了玉碗缓缓而来,待她将酸枣汁递到曹慕之手中,我便告辞回了馨宁院。
换好衣裳再回到宴上,不由自主先去看曹慕之,他悠然的饮着酒,卢薇体贴的为他布菜,也是恩爱景象。赵光义同永贵说完话,便向我道:“怎么出去了这么久?”
我笑道:“热得出了许多汗,就回房换了衣裳。”
赵光义笑道:“有身子的人的确比常人更怕热。”说罢他又展扇为我扇风。
席下的女人惊异,无不投来艳羡的目光。我假意抬袖饮清露,微微举眸窥视符凌烟和楚欣言,但见符凌烟一如既往的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吩咐身边丫鬟为我和赵光义打扇,而楚欣言面上虽是平和沉静,眸光却是难掩失意。
十月,李煜又遣李从善入宋朝贡,上表请去南唐国号,印文改为江南国。李从善入宋的消息让我心中焦虑,夜里总也睡不踏实,饮食更是清减了不少。
这日符凌烟吩咐宝眉送来许多料子,一部分让我选了做衣裳,另一部分是为孩子准备的,我又挑了些质地柔软料子留下,想亲手给孩子做一套衣帽。
余欢裁好了料子,和柳绿坐在侧厅桌边低头剪着衣服,我撑着腰在一旁踱步,快五个月的身子渐渐沉重,坐太久不但腰酸得厉害,小磨人精还极不老实的在肚子里手舞足蹈,非得我来回踱步,他才消停。
“小姐准是怀了个小爷。”柳绿放下剪刀,望我一眼笑道。
我摆摆手说:“得个千金才是最好的。”
“奴婢也是希望小姐生个小爷,否则那些人又该得意了。”余欢看看我,又看看柳绿,柳绿也赞同的点点头。
“放心,无论我生的是儿是女,王爷都会视作掌上明珠的。”迄今为止赵光义对我的疼爱满满的,说这样的话我底气十足,不过转念一想到他日后做了皇帝,与他越是亲近,越容易伤害,不由得叹起气来。
午睡起来闲来无事,便随手拿起桌上春藤小箩里放着的绣了一半的肚兜绣了几针,绣的是前一日李若晴教我的“瑞鹊衔花”。
听见有脚步声从窗外渐渐传来,厚重的锦帘一掀,就见赵光义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楚欣言和抱着德严的文樱。我与余欢相视,不解赵光义为何带了他们母子过来,嫁进王府这些年,除了符凌烟,赵光义从未带着其他两位进过馨宁院。
赵光义笑道:“才回府就看见欣言带着孩子往你这里来。”
楚欣言亦笑:“闲来无事,德严便嚷着要出来逛。这个鬼灵精拉着我就往馨宁院这方来,大概是想姨娘了吧。”
楚欣言的笑比过去显得真实了些,她这是放下身段巴结我吗?我微笑:“我也想着德严呢,姐姐这样的稀客真是难得盼来。”
赵光义在我身侧坐下,楚欣言与他相对而坐,接过文樱手中的德严搂在怀中,眼中饱含对孩子无限爱怜疼惜之意。德严一双滴溜滚圆的乌仁眼珠盯着赵光义不离,嘴里咿咿呀呀不止,忽的张开手臂扑向父亲,是想要他抱的样子。
楚欣言笑吟吟道:“德严许久不见王爷了,这会子是想跟王爷面前撒娇呢。”
赵光义搂了德严在怀中,在他额头上亲了亲,笑道:“小家伙又长沉了不少呢。”
我凝眸德严,他依依靠在赵光义肩上,粉嫩的小脸蹭着他的脖子。他也快三岁了,眉眼间长得像楚欣言多一些,是赵光义众多子女中我少有接触的一个,他一向没有与我见熟,转着眼珠好奇打量着我,神态可爱。
楚欣言笑道:“德严不单长沉,长高了,还会念唐诗了呢。”
赵光义听了欢喜,忙道:“德严,学的是哪首唐诗呀,念给爹爹听听。”
楚欣言哄道:“德严乖,快念给爹爹听。”
德严眨眨眼,搂着赵光义的脖子口齿不清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赵光义大悦,宠溺的往德严脸蛋上捏了捏:“真是个小机灵鬼,不愧是我赵光义的儿子!”
我笑道:“自然是虎父无犬子。”
德严腻在赵光义怀里,甜甜的亲了亲他的脸,嘴里嘟囔着:“爹爹讲故事。”
楚欣言笑道:“德严每晚都嚷着要爹爹讲故事,我左不过也就是讲讲出阁前同王爷在瓦肆听的说书的,他也不爱听,只好念唐诗哄他入睡,倒不想他偏就喜欢王维的《相思》,只听了两三遍便记得了。”
我心中轻“哼”了一声,原来楚欣言此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是借儿子的聪颖和王维的《相思》触动赵光义的情肠!我淡淡一笑,只低头喝手中的蜜汤。
赵光义笑道:“往后我便抽空多给德严讲故事。”
楚欣言面露喜色,温婉道:“近来王爷太过操劳,我一早叫人准备着炖了一锅冬笋野菌乌鸡,最适合冬日进补,晚饭时间就给王爷送过来。”
赵光义一笑:“你倒是有心了。只是云蝶闻不得鸡汤的味,你也不必送过来了,还是我晚些时候去你那边喝吧。”
楚欣言喜出望外,这就是她费尽心思想要的结果吧,既然赵光义说要往她那去,我自然该做个顺水人情,于是含笑道:“乌鸡炖过了味就不好了,王爷还是去姐姐那边用晚饭吧,也好多陪陪德严。”
赵光义道:“也好。不过,没我陪着,晚饭你可不许挑嘴。”
我撅嘴撒娇道:“挑不挑嘴可由不得我,还请王爷跟肚子里的这位好好交待一番。”
德严朝我甜甜一笑,冷不丁嫩声嫩气道:“弟弟乖,不挑嘴。”
如此天真机灵的童言自然讨喜,赵光义捧着德严的脸颊亲了又亲,楚欣言面上的喜色更浓。看来德严往后将比其他几个孩子分得赵光义更多的宠爱。三人逗着孩子絮絮闲聊了半日,这晚赵光义便在恒春馆歇下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