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行更远

　　难得的一日凉爽天气，李煜下朝回来便负手立于书房外台阶之侧。黄保仪捧了茶出去，少时又捧着茶回来。
　　“国主似有心事。”她搁了茶杯说道。
　　我拨弄香炉，拣了些香木进去，说：“独自静静也好。”
　　黄保仪悄声说：“听闻上朝正厉兵秣马准备一取蜀地。”
　　我把香炉放好，拿绢子擦擦手中的香灰，立在窗边，看着天际，默然无语，蜀国，我回不去的故乡。
　　“寒溪，国主唤你。”杜威于身后说道。
　　瞥见窗外月色般寂寞的背影，心生淡淡悲凉。我近前，还未开口，李煜便说：“随朕往城郊走走吧。”
　　“嗯，这就去安排。”我应声道。
　　张罗着备好了软轿车马，黄保仪又一再叮嘱小心伺候。此行李煜只带了我和肖仲春，前往牛首山。
　　入宫后便不见这车水马龙，温润丽色的江南街景，我掀起软帘打望着外边的一切。
　　“那年与国主出游的情景，如今仍是历历在目。”我笑道。
　　李煜往车外望望，说：“朕可是被你蒙骗了，当日竟未察觉你是红妆。”
　　我回头俏皮道：“国主眼中的红妆只有国后，没容下其他，未曾察觉寒溪是女子，也很正常。”
　　李煜展扇，莞尔一笑：“仲春，当日你可有察觉？”
　　肖仲春“嘿嘿”一笑，回说：“只当那时的寒溪姑娘是俊朗公子，并未多想。”
　　“唉，肖大哥，你这是说我没女人味咯？”我故意立眉责怪道。
　　“哈哈！”李煜开怀笑着。
　　肖仲春慌忙解释：“寒溪姑娘，我并非此意，哎，我这嘴笨。”
　　一路说笑，行过蜿蜒而上的独路，便至弘觉寺，也就是当年的资善院，新名字正是李煜钦赐，取弘慈善觉之意。
　　“朕还是安定公时，志趣便在这秀丽山水间。”李煜展眉如是说道。
　　“所以国主微服自称‘钟隐’，便是‘钟峰隐者’的意思？”我与他并肩而行。
　　李煜折扇颔首：“也不过是心中的妄想，生在帝王家，便要担起这锦绣山河的重担。”
　　是啊，锦绣山河，可是李煜，你该如何去面对日后“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的悲怆！
　　“阿弥陀佛。”弘觉寺住持上前合掌行礼，低语，“国主，寺内已无闲杂，请随我至禅房。”
　　看样子李煜来弘觉寺并不是一时兴起，住持言行谨慎，寺内也是早有准备，不知此行有何要事。
　　李煜随住持进了禅房，命我和肖仲春候在门外。禅房内言语声细小不易听清，除了李煜和住持的声音，便是另一低沉男声，想来定是在商议重要国事，莫非与黄保仪所言大宋伐蜀有关？
　　与肖仲春沉默而立，约莫一个时辰后，李煜缓步出了禅房，神情凝重。
　　“国主，这便回宫么？”肖仲春问道。
　　“寒溪随我去唐塔走走，你跟他叙叙旧吧。”李煜往禅房内瞥了一眼。
　　我也不多言，跟在李煜身旁往唐塔行去。
　　“寒溪，朕还记得当日在这塔上，你让朕不准不开心。”李煜收起凝重的神色，淡淡的笑道。
　　“嗯，国主不开心，奴婢也会难过。”我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喃喃说道。
　　他淡然的温润气息：“从来在旁人眼里，朕都只能是不悲不喜的模样。幼时父皇宠爱却不能过多流露欢心，怕人议论朕恃宠而骄，亦怕大哥猜忌，而后我无心权益争斗，心只在山水词曲间，却被人视作德轻志懦。朕的喜只留于娥皇，朕的悲……”
　　“国主的悲喜奴婢都能看到。”我依旧低头踢着石子，话虽说的漫不经心，心头却是五味陈杂。
　　“所以，跟你在一块，朕才能有愁眉，才可以伤感，你却能让朕轻松快乐。”
　　他这话让人心头暖暖的，我抿了抿嘴，望着他，说：“你快乐所以我快乐。”
　　李煜忽的转换话题：“你觉得江南比蜀国如何？”他知我是蜀国人。
　　我摸摸额角，转转眼珠说：“江南好，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蜀国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都是我所挚爱。”我知他心中忧虑北宋伐蜀，再直下江南。
　　李煜放慢脚步，看看我，低声说：“北边来报，上朝欲西进伐蜀，若胜，与我军一战怕是为期不远了。”
　　“虽长江天堑能护我国，但国主不可掉以轻心，应加强水师防守攻的战斗力，不要被动，被动落后就要挨打。”我浅薄的知识范畴里只能搬出套话宽慰他。
　　李煜颔首略有所思，道：“所言甚是。”
　　李煜又问起我琴学得如何，在书房都读了什么书。登过唐塔我们便返程回宫。
　　历史无法扭转，李煜，只要我在你身边一日，便尽心让你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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