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团长我的团/团评]周庄梦蝶

　　有时候你并不会知道你的喜好善恶，有时候你第一眼见到就喜爱的人，不一定会是最后依然的挚爱。
　　第一眼看见龙文章的时候，我并未喜欢上此人，山寨土匪的妄言，口中满是底气不足的豪言，疯疯癫癫，可此人带来的并非是世俗恶气。每个人都会性格独立，担当头首的人应是刚正不阿，就如虞啸卿那般。
　　可龙文章没有那样的气质，所有贬义的辞藻用在他身上都不为过分。
　　江岸狂潮如昔，他摇摇欲坠、一如既往用那般死啦死啦语调说出：“走，我带你们回家！”眼神清亮、又泫然欲泣，那是他最华美的一个身影，我记住他是从这里开始。

　　所有的人战斗起来，都恨不得用尽一生气力，展开的画卷是不畏生死的勇猛，可龙文章不曾如此。他畏惧死亡，敬重死人，又用滴水不漏的方式将活人忽悠的俯首面命，可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冥语，圆滑的像江边的一块圆石。
　　此人从出现，就像一场荒诞不羁的梦境，他说你跟他走，你喃喃自语，有不信、有不服、有不甘，但你觅不到别的路，就想着暂时这么走下去吧，乱世纷扰，站在哪个队伍中都是一样，都是同赴黄泉时刻，谁会去计较领路的是黑无常还是白无常吗，命运就是让你无法选择才具备神秘性和不可抗力性，于是我们就跟着龙文章走了下去。
　　谁知那成了一生的漫漫长路，走了就回不了头。

　　怎样的一个人，会不仰赖活人，却对死人敬重有加？前者会受到万人敬仰，后者清寡无际，得不到回报。要说他圆滑，本应该这点也做的很妥帖，他却没有。在仰望天际那端的魂魄时，山风呼啸，你会相信他说的都是真话，只因那时候的他散去了满身的不羁，眼里是说不清的沉静，也许他想起了旧事。
　　这人就像浮生半日梦，不知哪儿来的蝶做了这一缕残梦，了无痕。明明知道无法胜利却依然希望胜利，他给了炮灰们这样一个美梦，残酷无人情，碎的让人泫然欲泣。

　　生命早已在战争中变成了数字，作为一条赤裸裸的生命消逝，或者成为万人大团中的一个数字消失，很多人选择了后者，再对自己冠上壮烈浩然，这是乱世里的真理。
　　追随虞啸卿的人和追随龙文章的人，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面。前者意气风发，坦荡行事，后者郁郁寡欢，破败不堪。虞啸卿用数字和无数的外援拉就的队伍，自然叫人信服，可死啦死啦又是凭借的什么呢？

　　有一个朋友，当我每次称赞对方实属人才，她不亢不卑的说：“我不是人才，若你非要称呼我为人才，那则是把自己当成了蠢材。”
　　龙文章从不说自己是枭雄出世、自己是短兵相接的天才，只因他知道自己不是。他活的像个闹剧，所做的往往让人跌破眼镜。
　　世界很认真，但他不认真，其实不然。绕圈子的一段话，想要说的不过几个字，龙文章活的比哪一个人都认真，他用他的认真令一堆炮灰对他俯首称臣。

　　“我只是希望事情该是他本来的那个样子。”他很认真的如是说着：
　　“草是绿的，水是清的，做儿女地要尽个孝道。你想娶回家过日子的女人不该是个土娼，为国战死地人要放在祠堂里被人敬仰，我这做长官的跟你说正经话时也不该这么理不直气不壮。人都像人，你这样的读书人能把读的书派上用场，不是在这里狠巴巴地学作一个兵痞。我效忠的总是给我一个想头。人都很善，有力量的人被弱小地人改变，不是被比他更有力量还欺凌弱小的人改变。”

　　这些话，你很难相信会是死啦死啦这号人说出的，在这乱世尘埃里，他怀揣一颗洁净的心，并非豪言壮志的赤子之心，只是简单的干净的夙愿，没有杂质，如同皎洁的明月一般，天真而美好。
　　活在当下的我们很少认真，我们拿着如同烦啦一样的厌世态度对事对人，我们不去认真，一边如此一边也不愿低下自己高居的头颅，我们把偶尔流露出的认真对着虚拟捕捉不到人形的网络那端。谁也不愿如此活着，可谁都把那颗真实之心掖着藏着，唯有在明月当空时分才拿出来珍惜擦拭、审视一番。

　　带着世俗的眼镜，我们认定虞啸卿这样的人洋洋洒洒才是活的充满力度，我们会无一至上的膜拜这样的神明。摘掉眼镜，我们觉察到上帝距离我们太过遥远，信仰终究不如身边一位与自己一同生死上路的朋友来的真实。
　　所以孟烦了仰望站在土坡上，那位忙的像个山寨大王一般，指挥着那群炮灰左左右右的死啦死啦，他会笑的纯真阳光，那是阴霾的烦啦许久不见的真挚笑容。他自己也未曾察觉到，这人才是我的团长，我们的团长。
　　我的团长四个字，看起来就像一个雄壮的口号，喊出来骨子里都应该透着自豪。而我的团长他却亲和有力，嬉笑怒骂皆有，那是一个亲切真实的人。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我们共穿着同一件衣衫，你身上的热度满当当的传递过来，那布衫如此这般的温暖，怀念叫人哭泣。

　　龙文章此人生得一副顽劣状，笑起来拽起眼角的笑纹，深刻到眉骨。目光炯炯，就似那里有永远熄灭不了的光火，深情款款的对你认真时，你会觉得那眼珠变成了一颗琥珀，树的眼泪汇成的宝石，欲哭又瞧不见泪水淌下。
　　他严肃起来像个蛮不讲理的小孩，好似下一秒就会撒泼玩闹，让你不得不听命，你只好在他发作之前屁颠屁颠的跟随其后。
　　你从来无法指望他会站直了腰板，每个字眼都该铿锵有力、郑重严肃的对你说话。他会一如往常给你一个讨饶生活的笑脸，沙哑开腔，语调抑扬顿挫，像戏子在说戏，透着满世沧桑。
　　所以生如戏，戏如梦，他也是梦。
　　他做了他该做的和能做的一切。

　　他死的唐突又在预料之中，数以万计的人或许希望着他跟随着剩余的炮灰亡命天涯，虞啸卿辜负了众望，他也辜负了。
　　你相信吗，在南天门据守的三十八日里，这个苦命的男人妄图用一把枪杀了亲昵的兄弟——狗肉，当时泪眼婆娑，依依不舍，却用一样的心情结束了自己那苍凉的生命，干脆直白。他的命被分割成三千二百份，一点点被消耗殆尽，每死一个人他都生吞活剐的死了一遍。迷龙是在他之前的结束最后一条性命，死啦死啦是九命猫，可万事万物都有被磨光的一日。
　　他想做点什么，却从没打算被原谅，做什么都无法安抚内心，只是希望残余的人们能够生活的好一些。这个男人已经不指望被谅解救赎。饮弹自尽时分，恐怕想的也是路走到了尽头。
　　我们看着他缓步向前深渊，再一个转身一个笑脸，这次真的有笑有泪，他纵身跳了下去。

　　会想起在某个时地，想起曾经，我们的团长高声豪言，他会带你们回家！字句有血有泪。他用着孩童的眼神否决你对他的赞同，寡然的跟你说，只是希望事情是他的本来面目而已，做不到也做到了。

　　最后，雨季来临，我走在街道一隅，刚才还是艳阳高照，现在却变成大雨倾盆，雨点砸着我闪躲不及，而后走进一家咖啡店要来了热气腾腾的咖啡，把它圈在手心，温暖着身体，将湿气一点点驱走。
　　一个不经意，抬头望向被雨幕连成一体的天和地，倏忽间想起，有一个男人，他说他特别爱看下雨的时候，什么东西冒着热气，一个飞起来，一个就落下来，好像老天爷想跟人说点什么。可惜他这辈子都飘忽得很，能看到的机会不多。
　　他再也没有了这样的机会，想到这里我不禁潸然落泪，它们和雨声混杂在一起，语不成声，唯可辨出几个字：

　　——我的团长。
　　岁月静好，浮生半日梦醒来，他已不在。

　　疏琉於 2009/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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