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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我会是你
引子
咸咸的海风迎面吹来,我抬手挡住眼睛。
笑。
范轩,你一定会喜欢这里的。
我现在在一个近海的小镇想你。
[一]
跟随着母亲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我并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上我一生的那个他。
那年我16岁,我叛逆得最严重的年段。
父亲和母亲在我6岁的时候离异,在尚还年幼的我的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也正因如此,没够13岁的时候我就学会了抽烟打架喝酒,没有我不会的,只是我坚决不碰毒品,因为那个正是母亲和父亲离异的原因。
舅舅在这个城市里生活,这也是母亲选择来到这个城市的原因。她向我保证,绝对不会再迁移不同的城市了。
我很不屑地笑。
舅舅帮母亲把行李搬进家里去,很亲切地叫我“小若”。
舅舅一生未娶,却收养了一个儿子,取名叫启连,比我大4年,在这个城市里最有名的大学里上学。
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仅仅只是对我微微一笑,叫了我一声“表妹”。
而我对这个陌生人毫无好感。
好像是一个星期之后,母亲和舅舅把我送进了高中,于是我在那里开始了我的高中生涯。
我是个问题学生,我自己承认,左右耳上的耳洞多得我自己也不想数,一头金棕色的头发,永远凌乱的衣服,最突出的,是我右眼角的刺青。
那个简单的小十字架,是我在刚满14岁的那天跑去刺的,母亲看到了之后甩了我一巴掌,她的眼泪几乎就要涌破眼眶,只是打转了几圈还是没有流下来。我只是静静地挨完那巴掌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依旧像以前那样,老师无数次想请母亲到学校里,只是母亲工作繁忙,没有一次能够去。老师说无人教的小孩注定没用,母亲做家长做得很失败。我只是冷笑,那些话我已经听多了,早就麻木了。
我16岁生日那天启连按照舅舅的吩咐,带我出去玩。
我就是在那天见到他的。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那天看到我的时候那个阳光的笑容。只是那个时候的我依旧以自己为中心,没有我在乎的,也只是瞥了他一眼。
“我表妹,启棉若。”启连充当中间人,介绍道,“这是安范轩。”
他笑,“你好,初次见面。”
我轻轻扯起左嘴角,算是回礼。
[二]
启连开始带我去不同的地方玩。我不喜欢上学,自是很乐意。母亲看在眼里,舅舅再三保证,说启连是个好孩子,他不会带坏我的。
我笑,他是好是坏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早就不是好的。
他和启连似乎是很好的朋友,每次出去几乎都会和他一起去。
我开始接纳他们两个,也时不时会把他们跟我说的话听进去,只是我依旧是我,还是那么坏。直到那一天,我逃课,在酒吧里酗酒,他们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喝成一滩烂泥了,旁边坐着的那个人开始毛手毛脚,我不耐烦,后来我都忘记了到底是谁先动手的,我就这样跟那个人干起架来。
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人已经被他们摆平,他一言不发地拉着我走出酒吧,走到小巷处的时候我不知怎的突然生起气来,用力地从他的掌心中抽出自己的手。
他顿了顿,然后转过身来,一耳光甩到我的脸上。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小巷里显得格外刺耳。
“启棉若,你到底够了没有?这样真的很好吗?”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语气平静,可是我却看得出他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怒气。
我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当时的感受,一直很坚强的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眼泪就这样子顺着脸颊落了下来。或许是因为我潜意识里已经接受了他,或许他平日里的所作所为给予了我安全感,总之,那天我第一次哭得那么凶,但他也不
去安慰我,就这样站在一边看着我哭。
之后他托启连给了我几本书,我呆呆地望着那些书几个小时,最后就连我自己也难以置信地翻开了来读。
可是只能怪我那时候逃课逃得太厉害,我只认得很少的字,不得不去启连。
我依旧记得启连那天一副吃了很大的惊的样子,就在我开始觉得不好意思想走的时候他抓住了我,然后开始给我讲解书中我所不认识的那些字。
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头发剪短了点,我觉得比从前更好看了。那天我说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谢谢”。他愣了愣,然后揉了揉我的头发,笑了。
那次是我第一次认真地看他的笑容。他笑起来稍稍地软化了他本来刚毅的面部线条,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我竟看呆了。
直到他叫我回神了我才发现我刚才是怎么了,连忙把头撇到了一边去,不去理他。
心底处的某一个角落,我似乎听到了什么破土而出。
[三]
又到了后来,他说:“棉若,把头发染回去吧,耳洞真想要的话,就留两个下来好了。”
我点点头。那天他立刻就把我拉了去发店,染黑,还剪了斜斜的刘海。不动的时候,刘海刚好贴在右眼上,遮住右眼角处的刺青。
我回到家,所有人都认不出我。
启连呆愣了半晌,然后轻笑开来。
他又说:“把烟戒了吧。”
我说好。
母亲的眼泪在眼眶打转了好久,终还是流了下来。
我说:“我以后会好好读书的。”
我的成绩开始从班上最差到十名前,老师看我的目光也渐渐变了。
我那时候已经不在乎其他人怎么想了,我只在乎他。
只在乎他的想法。
期待他在看到我的努力后的那微微一笑,然后一句“做得好”。
期待每天放学之后,都会看到他校门前,斜靠在一辆摩托车上,双手随意地放进口袋里,等待我的样子。
然后期待又变成了喜欢。
喜欢他低声地叫我的名字。
喜欢坐在他的摩托车后面,抱紧他的腰的感觉。
喜欢……
喜欢他……
接着便都只是我们两个人出去,启连笑笑,说他最近也开始忙了,让他带带我也好。
他有时候会带着我乱兜风,但是很多时候都会把我带去离我学校不远的一个山坡上,夕阳西下的时候,一大片的绿色都会被染成鲜艳的红橙色。我们很多时候都会背靠着背坐,也不说话。
风吹过我的脸颊撩起我的头发,那一刻安静而又舒服。
我忘不了那一天,他轻轻地牵起我的手,然后一个吻轻轻地落在了我的唇边。
他说:“棉若,启棉若,我喜欢你。”
那一刻,我以为我看到了幸福。
那一刻,我以为我们能够这样子快乐下去。
16岁之后是17岁,高中毕业了。
毕业的那天,却出事了。
[四]
迎面开来的车刹不住,我们也躲避不开,就这样直直相撞。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反手将我抱住。
我被他护在怀里,头直愣愣地撞上背靠,却不疼。
“范轩……范轩……范轩……”
他笑笑,抬手擦了擦我脸上的泪,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
“怎么办……怎么办……你留好多血……血……”我的脑袋卡机,好一会儿才想起报警。
120载着我们走。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嘴唇哆嗦着,反反复复地说不出话来。倒是他安慰我,说:“我会没事的,棉若你放心吧。”
我狠狠地点头,一个劲地回他:“嗯。”
我打电话给启连,启连很快就到了。
我那时候已经什么表情都拼凑不出了,只能静静地坐在那里。“手术中”三个亮着红灯的大字久久不熄灭。我心慌着,却只缩在医院的椅子上面。
启连抱住我,温暖的怀抱,却不是我熟悉的。他低声着安慰我:“他会没事的。”无数次重复,似乎要说服着谁。
会没事的。
嗯,他一定会。
医生手术后给我的,是一张纸。
A4大小的纸,上面“死亡证书”四个黑字首先进入我的眼帘。
我的脑子一刹那间反应不过来那是什么,呆愣在原地。是启连从我手中拿走了那张纸,挥笔签了他的名字。
死亡证书。
那个几个小时之前还活生生的人,现在却……
他……
医生说,有块玻璃穿透了他的动脉,血止也止不住,医院血存库里符合的血都用了还是没把他救回来。
怪不得,在救护车上,他坚决让医生用黑布盖着他自己。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了。
他们从他的衣服上面找到了一个小小的黑色绒盒子,里面装着一枚戒指。
女式的白银戒指,简单又大方,并没有被血染红。
启连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把它给了我。
我下意识地将它套在了自己左手无名指上。大小刚合适。
才想起毕业前的那几个星期,他一直抓着我的左手研究。原来研究的却是我左手无名指的大小。
范轩,我现在,是你的人了。
湛蓝的天空如同无边无际的大海,不时吹起的风缭乱了我的长发。他的葬礼上,我始终一滴泪也没有掉。
收拾好一切,和启连一起到达火车站的时候,他叫住我:“棉若,真的要走么?”
我顿住脚步,僵硬地朝他扯起一笑,声音是沙哑的,“嗯,真的要走。”
如果他已经不在了的话,那我还留在这里有什么意义;这个城市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属于我们的回忆,如果他不会再回来的话,那我留在这里只能徒增伤悲而已。
“姑姑会很想你的。”
我垂下眼,笑。
母亲知道我的决定后沉默了好久,最后起身从房间里把她的存折给了我。
那是我第一次跪了我母亲。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收拾东西离开。
“她也支持我这么做。”
启连脸上的神色一黯,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变成了一笑,“那,你要保重。要,幸福啊。”
“我会的,谢谢你。”我握紧手里的行李,“也谢谢你,这几年来的照顾。还有,对不起。”
他整个人一震,眼里慌乱一闪而过,再见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静。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他苦笑,风吹乱了他微长的刘海,掩盖住了他那双永远都是温柔的眼睛。他沉默了许久,最后对我说,“快点吧,要不然就赶不上你的那列火车了。”
我抿唇,“嗯。”然后转身,踏上火车。
只是我没有告诉他的是,当那个人已经不在了的时候,我要怎么幸福。
当爱随着那个人一起被埋葬的时候,我要怎么重新去爱。
那个,改变了我一生的人,当他已消失了的时候,我要怎么去为另外一个人改变所有。
我做不到。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不顾撕心裂肺的疼痛去想他。或许有一天,我可以微笑着想起,然后轻轻地告诉他,我正用我自己,去代替他活着。
他永远,在我心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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