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落梅乱如雪

作者: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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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梅赋(全)


      寥月夜,花满殇,玉阶落梅乱如雪。

      曲怀殇提着一壶酒慢慢的往山上走,破庙前的雪已经已经积到了脚踝,鞋子踩上去便是一个脚印,极深,却也踩不到底。

      一个人坐在庙前的一块大石上,旁边的白梅片片洒在阶梯之上,混在雪里,不知道何是雪,何为梅,余暗香带起的淡雅的清香,浮动在空气中,余韵幽然。

      曲怀殇挑起眼睛看着他,那人一身洁白,将一只萧握在指尖慢慢摸索,并不十分分明的轮廓上眼睫低垂,似在想心事,对着来人恍若未觉。

      隔了一会儿,他开始吹箫,箫声空灵、平静、流窜在漫山皑皑白雪,苍松翠柏,越发显得寂寥而孤清,却无端的寂而不哀,孤而不伤,只是平静得太过死寂。

      曲怀殇慢慢的靠着树,揭开酒封,一边慢慢的喝,一边看他,一曲毕,那人对着空寂的天空发呆,曲怀殇将酒壶抛给他,“要喝么?”

      那人也不拘谨,接过酒壶抱着就喝了一口,“山西杏花村的汾酒。” 随即又丢给他。

      曲怀殇一笑,“不错。”

      那人不再说话,曲怀殇又将酒壶丢给他,任由一个酒瓶一来二去在两人之间轮流辗转。

      一壶毕,曲怀殇踏着落雪而去,白衣人目光依旧无波无痕的盯着苍茫的天际,听着簌簌的白雪飘飞,然后,是有意无意的,扫了远去人的背影一眼,留下碧翠的竹箫,头也不回的的消失在相反的方向。

      庙前冰雪若玉阶,落梅散乱乱如雪。

      第二夜。

      雪已停。

      曲怀殇抱着一壶酒踏着慢步山上,庙依旧,林木依旧,梅花飘幽,曲怀殇一个人对着雪,靠着树,心平气和的喝完了一壶酒,那个人不在,不过他不在意,最多只是少了一个喝酒的人。

      雪地上碧翠之物闪着光,在月华笼罩下,泛着墨绿清透的光泽。曲怀殇看了那物许久,勾出一个笑,将他拈在手里,冰冷的雪透过指尖传来寒气,透彻心骨。

      原来是那人吹的萧。

      曲怀殇笑笑,温润而有些僵直的手指慢慢的摸索着竹管,沾满冰渣的竹管,用极狂的草书刻着“琼楼夜殇”四个字,那殇字弯弯曲曲,字尾一直拖到了竹管末端,若泣血蜿蜒,华美中透着极端的哀凄。四字之后,小楷“于夜”两字显得特别端正,想必是萧管主人的名字,握着那竹管许久,曲怀殇不经意的蹙起眉头,猛地将手中的酒壶砸在雪地上,御风而去。

      曲怀殇,当朝宰相曲敬之的二儿子,年仅二十三便已才名满天下,剑艺动武林,亦与华州月国宁熙帝月泠华从一起从小长大的八拜之交,虽身无一官半职,但在泱泱华州人莫能知。

      天亮的时候,曲怀殇回到丞相府,月泠华一身青衣站在大门口。

      “怀殇,你好冷。”宁熙帝替他楷去眉上的霜雪。

      曲怀殇垂下眼帘,刚俯下身便被月泠华抓住,“怀殇,你又忘了,只有我们两人在的时候,你无需多礼。”

      曲怀殇默然,隔了一会儿,挺直背脊,抖了抖身上的尘霜,恭敬道:“陛……泠华,你怎的一个人在这儿?”

      “朕差了人去府上找你,你不在,朕又不想惊动曲丞相,所以就偷偷来了。”宁熙帝勾唇而笑,曲怀殇“恩”了一下,不着痕迹的将自己的臂膀从面前的人手中抽出来,“素月这般急着找我,是为何事?”

      “是有些事情。”宁熙帝目不转睛的凝着曲怀殇,见他一脸平静的漠然,叹道:“怀殇,你就真不愿意到朝廷来帮朕?”

      曲怀殇抬眼:“泠华,听说南郡那边——南郡州牧前几日刚去世?按规矩朝廷应派官员前往……”

      “怀殇!”宁熙帝面色铁青的打断了他的话,“你难道就不能安分的在朝廷做事么?朕叫你来相助,你不是推诿就是躲闪,朕难道就真有那么可怕,要让你这般躲着?”

      “我不是……”

      “不要给朕说你不是一心仕途的人,亦不准再说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些朕已经听得厌了,”宁熙帝一字一顿,口气森冷的道:“怀殇,普天之下,亦就只有你敢忤逆朕。”宁熙帝突然一把抱住曲怀殇,“怀殇……你究竟要朕等几年?”

      “啊?”曲怀殇苦笑,若素月真是让他在朝廷做个官,为民谋事到罢,可惜这人的心思当真不是那般单纯,曲怀殇看着宁熙帝突然抱住自己,手本能的想推开他,想了想,还是算了,只是瞬中模糊了颜色,不经意的想到,他们原本一个是风流倜傥,潇洒翩翩的少爷公子,一个乃贵气超然,冷峻高贵的太子——现在的皇帝,两人相交十几年,虽未出现先皇那般踏着友人的骨灰,兄弟的鲜血坐上帝位,倒也未有人像他们这样……关系亲密到自己见到皇帝就想躲。

      颓然一叹,曲怀殇无奈的瞧着面前英挺的脸,心里不禁想起一个他纠结了许久的问题:三年前,到底是谁将这关系弄得复杂起来?

      三年前,宁熙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两人在苏州赏花,苏州湖春波桥下,曲怀殇无意中救了一跳水自杀的女子,后知那女子乃是苏州第一青楼花繁楼的当家花魁妍渺渺。

      妍渺渺在不久前结识了原本准备上京赶考的穷书生柳三,那柳三虽然一日三餐不见温饱,却是重情重义,亦诗书满腹,颇有才华,妍渺渺遇到他竟也动了情,拿出自己私下积攒的银子替他付路费,那书生临走发誓说等他中了状元便回来替她赎身,两人情浓蜜意时分开,书生一步三回头,恨不得放下自己一切将自己的情人拐了私逃了去。

      妍渺渺在花繁楼一等就是一年,那书生却像是凭空消失了般了无音讯,后来听从京里回来的商人说在泉州见到一个叫柳三的公子颇像妍渺渺描绘的人,楼里姐妹们倒也情意,不忍见她整日愁眉不展郁郁寡欢,一人拿出一点私银钱物助她偷跑了出去,妍渺渺到了扬州,果然找到了柳三,然柳三并未上京赶考,而是成了泉州大富庄员外的入赘女婿,见到他,先是一愣,随即当着众人的面狠狠的羞辱了她一番……曲怀殇叹了一口气,心里颇不是滋味,那女子虽身在风尘,倒也贞烈,被他救起后,月泠华吩咐人到苏州给那女子消了籍,又送了些银子让她从良,倒是落得过叫好的结局。

      只是那天晚上,自己一时兴起念了几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鸳鸯同裘不同死,薄情男儿泪红颜。”甚至未押韵,被月泠华听入耳中,调笑道:“怀殇还未娶妻便这般唏嘘,是心念那女子贞烈,还是感叹自己薄情?”

      曲怀殇举杯朝着月泠华一笑,“哈!泠华,若说薄情寡性,无情最是帝王家,从古至今不知多少红颜青春韶华白白葬送深宫,美人儿空等到白头,才真叫害人不浅……帝王之家就你一个皇子,若……”

      “我不会。”话未说完,月泠华倏地窜到曲怀殇面前,目光如电的盯着他,“怀殇,我不会。”他强硬的道:“我即便是登上王位,亦绝对不会让红颜空等到白头,更无甚后宫佳丽,我只喜欢一个人,只爱一个人,就算覆了天下我也要和那人在一起。”月泠华眸若星子,在烛光之下闪着清亮光,他喝了颇多的酒,此时面色微红,看曲怀殇的样子就似一只狐狸看着待宰的小鸡。

      曲怀殇本欲嘲他,见他突然激动的扑过来,不禁怔住,“泠华,看你这般模样,你……你有喜欢的人了?”

      月泠华目中清光更盛,手撑着地面,与曲怀殇靠得极近,微弱的酒气扑面,熏人欲醉,曲怀殇心里倏地升起强烈的不安,一声冷哼,本想拉开他,一句话调笑过去,话到嘴边突的止住,睁着眼睛不可思议的盯着面前的人,月泠华的嘴唇倏地吻了过来,曲怀殇脑袋瞬间空白。

      “你!”反应过来的时候,月泠华已经松开了他,整个身子趴在曲怀殇身上,竟然昏睡了过去。

      曲怀殇哑然的看着扑在自己怀里的人,终是苦笑这将月泠华身上的人拉了下去。

      原来是喝高了,可是……曲怀殇“哈”的一笑,暗自思讨明日如何调笑此人,结果第二日,第二日……到底是谁在调笑谁?曲怀殇又是一叹,如果不是救了那花魁,他亦不会念那么一句诗,自然不会引出后面诸多事情,但是月泠华既然有意与他,归根结底根本就与那花魁无关,也无关自己多嘴,但终究还是捅破了那层纸——无奈。

      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有些东西总是躲不过,曲怀殇自己躲了三年,被宁熙帝巧立名目抓回京十余次,到后来他也懒得跑了,干脆窝在京里,人人都羡他与当今圣上称兄道弟,关系舒好,无奈个中甘苦,冷暖自知。曲怀殇看着今日有些激动儿时玩伴,华州帝王,每次遇到这些纠缠不清的问题,他总是说些有的没的将话岔了过去,此刻看着宁熙帝的神色,知晓自己今日终是躲不过了,“泠华,你今日出了什么事?”曲怀殇道。

      “昨日朝上,礼部侍郎送来一堆画卷。”宁熙帝抱了他一下就放开了他,睁着一双凌厉剔透得似可以看穿一切的眸子凝着他,苦笑,“怀殇,你怎么说?”

      曲怀殇道:“是了,陛下掌朝三年,清心寡欲,既不纳妃又无子祠,难保不会让大臣们怨气升天,国不可一日无后,陛下是应该找一温顺贤良的皇……”

      “怀殇!”宁熙帝面色铁青,捏着曲怀殇的手腕:“你就这般想我纳后?”

      曲怀殇被他捏得痛了,微蹙了一下眉头,平静得近乎冷漠的道:“皇后母仪天下,是天下女子的典范,国不可一日无后,况且,无论陛下怎样不愿意,这传宗接代的责任,终是不能推诿。”

      宁熙帝面色黑着脸,森冷的眼睛凝着他,那目光,似要把曲怀殇生吞活剥,隔了许久,慢慢的收回自己的手,一字一顿的道:“无关其他,这、是、你、的、心、里、话?”

      “是。”曲怀殇道。

      宁熙帝目光陡然剧烈的颤了一下,“好!”他一咬牙,“既然是怀殇的意思,朕便随了你。”

      “……”曲怀殇目光涌动,暗暗吸了一口气,突然抬起头来直视着宁熙帝的眼睛,只有这个时候,他绝对不可以退却,“泠华……”曲怀殇道:“若是陛下真让怀殇入仕为官,怀殇亦欲去往南郡。”

      “怀殇,我难道真是豺狼虎豹,要你这般躲着我?”宁熙帝蓦地激动起来,口气如千年不化的寒冰的道:“从以前到现在,朕从来就未有强迫过你作甚,若你不愿意,朕也随了你,等着你,你何必这般日日想着逃离。”

      曲怀殇苦笑,道:“陛……泠华,我想去南郡。”他同样慢慢的、一字一顿道。

      宁熙帝面色由青转白,再转黑,直直的盯着曲怀殇许久,“好!”宁熙帝咬牙切齿的道:“南郡州牧的位置,朕便给了你,你做得稳,做得好,那朕无话可说,若是出了什么纰漏,一切,便由不得朕了。”一句话说完,宁熙帝愤恨拂袖而去。

      曲怀殇站在自己家的两头石狮子前,看着那人笔直的窜入风雪中的背影,眼中说不出是悲是喜,各种神色渐次转过,透出复杂的意蕴。

      接下来的数日。早朝。众大臣按惯例依旧不顾死活的一致上书请奏皇上纳妃,宁熙帝在弹劾诸多奏折之后,终是在送入宫中的数堆画卷中挑了枢密院枢密使于飞雁的千金,大喜之日选在三月十三。

      枢密院枢密使的千金于夜,这“于夜”二字凑在一块儿,虽是有点男儿气的名字,但那女子乃是出了名的知书达礼,温润娴雅,却也因父之故,颇有些武艺,于大人之女得入宫中,人逢喜事精神爽,脸上红光满面,颇是春风得意。

      曲怀殇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下一怔,嘴角勾起一个复杂的笑意。

      他虽不入仕途,他爹曲丞相却还是朝中人,这几年朝中几派势力倾轧纠缠,他也不是完未有所闻,他与月泠华关系私下交好,皇上偏他至极已是众所周知,众多官员看在心中,忍不得心里有个惦念,而此时他又无端被封了南郡州牧,更少不得惹人非议。月泠华借这场联姻娶了在政治上与曲丞相对立的枢密使于雁飞的千金,明着里是一件喜事,暗地却是不动声色的留了个意念,破了所有官员暗地里往一边偏袒的趋势,巧妙的平衡了双方势力,不得不让曲怀殇嘲笑,泠华做事情,还是那般巧妙干脆。

      在圣旨搬下来的第二日,曲怀殇刚被封为南郡州牧,不过多日便起往南郡赴任,于飞雁于大人见到他,眼里顿时闪着清光,朝着他“呵呵”走过来:“曲大人,小女喜事那日,本官亲自候着,曲大人一定要来吃这一杯喜酒啊。”

      曲怀殇满面含笑:“于大人太客气了,曲某那日不巧要去南郡上任,于大人的心意,下官不得不心领了。”

      “哪里哪里,曲大人公务在身,当然是公务要紧……”两人一来二去打了几句哈哈,曲怀殇从殿内退了出来,一个人慢步回到了府上。

      他一向不喜欢坐轿,即便是被封了官,无论走哪里,依旧保持着以前的习惯,自那夜以后,月泠华便再也未到曲府找过他,曲怀殇照样每夜到山上喝酒,有时候看着遍山白雪茫茫,抽出一根横笛,吹出的音调幽情而寂寥,有时月华如纱,将整个山头照得透亮,背后幽幽白梅,暗香浮动月黄昏。

      曲怀殇有时候忍不得想,那于大人家的千金,是否是那夜喝酒的人,那人那夜穿了一身素白的男子衣裳,他亦未在意他是否女扮男装,亦未想,三更半夜一个大家闺秀跑到这荒山野岭来,不仅不妥,说不定不是传言那般知书达礼,总归一个欺世盗名之人。

      曲怀殇慢慢将笛子远离唇上,如此天气,能到这里来,想必也是一个怀揣心事之人,但若真是“于夜”是他遇见那个人,或许也并无不好。

      离皇上大喜的三日前,曲怀殇同往日一般抱着一壶酒山上,讶异的遇见了那日吹笛之人。

      心里有了底,看着那人,依旧一身素色白衣男装,只是细细看去,眉眼之间如何不是一个女子?一笑,靠着树慢慢的坐了下来。

      “要喝么?”曲怀殇把酒递到那人面前,重复同样的话。

      那人依旧不推辞。

      隔了许久,等那酒壶快空了的时候,那人一笑道:“我是于夜。”

      突然一句话说出来,她亦不觉得唐突,定定的看着曲怀殇。

      曲怀殇笑:“我知道。”

      “我三日后要嫁给他。”她早就知道曲怀殇,只是一直未有捅破,于夜相信他知道她说的那个“他”是谁。

      曲怀殇慢慢的把酒壶靠近唇边,喝了一口酒,并不说话,隔了一会儿,于夜道:“你难道奇怪,我为何三更半夜,会到这里来?”

      曲怀殇又喝了一口酒,“三更半夜,荒山破庙,无论遇见谁,哪怕孤魂野鬼亦不奇怪。”

      于夜沉默,于是两人沉默着将剩下的酒喝完,这次依旧是曲怀殇先走,酒很烈,他似喝得有点多,步履有些摇晃。

      于夜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道:“你难道就未有想说的么?”

      曲怀殇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的回过头来,“对不起。
      ”
      他只说了三个字,于夜看着他慢慢的笑了起来,眼中却有什么晶莹剔透的东西闪亮,被她强压制住,“然后?”她扯起一个笑容。

      “保重。”曲怀殇道,头也不回的走了。

      背后于夜看着他清俊的背影,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

      三年前的七夕夜。

      苏州河堤。

      花灯前,于夜轿子里偶然间挑帘一望,春波湖畔,画船上,一白衣男子跃入水中救起一落水自杀的女子,那动作干净利落,潇洒无双。

      那女子被救上船后,已然陷入了昏迷,救人急迫,那男子竟是不顾男女礼节意欲用自己的唇替他呼吸,他旁边一身贵气的男子调笑道:“怀殇你这般不顾理解,不怕这女子醒了后要你负责?”

      “救人要紧。”白衣男子将手按住落水女子的胸,肃然道:“他若真是要我负责,我娶了他也未尝不可,只是……”

      话未说完,贵气男子眼色一沉,一把将欲救人的白衣男子拖到一边,自己用嘴直直的抵住那女子的口中替她呼吸,隔了一会儿,那落水女子吐出两口水,贵气男子站了起来,道:“曲怀殇,像你这般凉薄的人莫要害了人家,本公子尚未娶妻,怎轮得到你?”

      那白衣男子一愣,随即一脸鄙夷的笑,随即两人吐槽斗嘴起来。

      于夜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眼泪,若不是那日偶然回乡,若非那时无意的挑帘,她定然不会注意这两个男子,定然不会记住,那个白衣偏偏的男子。

      原来,他就是那个名满天下的曲丞相公子——曲怀殇。

      后来,越来越注意听他的事,她知道他与皇帝交好,她知道他时常被皇帝“请”回京城,她知道他喜欢听人吹笛,自己亦弹得一手好琴,她还知道他有时候夜晚会不睡觉,到后山上的一间庙子去喝酒……

      她还猜出,那日与他在一起的便是当今圣上宁熙帝。

      那日画船上的宁熙帝的眼中吃味,他又如何猜不出她们之间或许并不是单纯的友好关系。

      但是,听多了他们的事,渐渐在民间传成传奇……渐渐的伸出一种想要见他一面的想法。

      于是,那夜,她终于鼓足了勇气,第一次半夜从自己府里偷跑出去。

      那夜,曲怀殇果然来了。

      她留下萧。

      琼楼夜殇。

      琼楼夜怀殇,她不期望他能明白——就在前几月,她父亲就一直筹谋着要将她嫁出去,她只是想在出嫁以前,见他一面,然后,留一个自己亲手所做的东西予他,如此而已。

      未想到,传来的却是入宫的圣旨。

      于夜痴痴呆呆的往回走,回想起接到圣旨的时候,脑袋一下子懵了,未想到……始终未想到,那时曲怀殇说得话,居然应在了自己身上。

      那夜庙前与曲怀殇告了别,她沿着与他相反的方向走,却不知不觉走到了丞相府,她躲在屋檐下,望着远处站着的两个人影,耳中话语断断续续的传了过来,脑袋如五雷轰顶般一下子失了神智,等她反应过来,曲丞相府前,早已没了人影,只于落梅幽韵暗香飘来,零落散在阶上,如雪。

      今夜见他一面,是听说他要离开京城去南郡,而自己入了宫里,以后,天涯两段,再难相见。

      “你难道就未有想说的么?”一句话出口,自己也不知道原来心里是这般的急迫,牙齿几乎打着架,却只是换来一句“对不起。”

      哈!于夜突然有些嘲笑的勾起嘴角,慢慢的躺倒在雪地里。

      曲怀殇、曲怀殇……这到底是天意弄人,还是应该嘲笑她自己自作多情。

      三日后,天还很黑,下了几个月的雪终是停了下来,曲怀殇收拾好行囊,便悄悄的出了门。

      那是场未有感情的婚礼,曲怀殇一开始就知道。

      那场婚礼在所有人的眼中,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是,曲怀殇知,像月泠华那样的人,从来不会因为顺理成章或者应该而遂了所有人的怨。

      那场联姻因他而起。

      他不知道她是否知晓,但是她心里,是清楚的,心里难免有点不是滋味,泠华……虽然口中一直不承认他,回避他,他终是不愿见到他披上喜服的样子。

      尚未走出几步,便看见一人顶着风霜笔直的站在那里,曲怀殇一愣,“陛……泠华。”

      月泠华背脊挺得笔直的看着他,见他一脸惊异的表情,倏地一把把它紧紧拥在怀里,“怀殇。”

      月泠华道:“你走之前,朕想来看看你。”

      曲怀殇抖着嘴唇,一笑,自从那日以后,他们平时见着,都是臣子与帝王,他以为那日诏书下来,他们会就这般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久了,亦就归于平淡,未想到,在自己走之前,宁熙帝还是私自逃了出来,现在……宫里怕是乱了套,只是这个人贵为皇帝,此刻的做法,却也忒是孩子气了,想归想,心里仍旧一股暖流涌动,不自觉的笑了笑,“泠华,你……”

      月泠华紧紧拥着曲怀殇,许久后松开,从怀里拿出一块免死金牌:“南郡那边乱,送给你已被不时之需。”

      曲怀殇不语,宁熙帝又道:“你想回来的时候,就来封信。”

      曲怀殇照样点头,宁熙帝抱了他一下,随即松开道:“我今日要成亲,难道你就未有什么要说的么?”

      “保重。”曲怀殇笑道,宁熙帝看着他走了几步,心下不知是何意味。

      揭开盖头,宁熙帝一见于夜,眼中蓦地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了起来,若是他未有看错,这个女子便是那夜躲在丞相府后的女子,仔细的凝这他,回忆慢慢倒退,回到三年前,苏州河堤,他站在画船上,看见这个女子抬起轿帘,直直的看着他和曲怀殇,没想到,这个女子居然是于飞雁的女儿。

      “你喜欢怀殇?”宁熙帝开口的第一句话,于夜一惊,哄然抬头,对上宁熙帝玩味的瞬子。

      “你喜欢怀殇?”宁熙帝又问,“我见过你,三年前的苏州,还有那夜在丞相府。”

      于夜一瞬间面色惨白,沉默一会儿,终是扯起一个难看的笑容,道:“不。我不喜欢曲怀殇。”

      “为什么?”宁熙帝复杂的问,突然坐在他旁边。

      好好的一个洞房花烛却是出现诸多状况,让人始料不及。

      于夜沉吟,然后道:“他太薄情,不属于任何人。”

      于是宁熙帝“哈哈”的笑了起来,那笑容中充满了她看不懂的意味,于夜心惊胆颤的看着宁熙帝,却见他突然伸出手来,捏着她的下颚,目光清亮的道:“那朕呢?君王无情,岂不是更要让你失望?”

      于夜道:“陛下不是无情,而是专情一人,对其他的,自然显得无情了。”颤抖了一下,于夜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宁熙帝杀头,但是,终于还是老实的道:“于夜知晓了这一点,自然可以心平气和对待。”

      宁熙帝明灭不定看了于夜许久,突地笑了起来,对着他道:“朕果然未有选错皇后。”

      南郡边荒,一直是一个不安定的所在,特别是这几年黎国休养生息,日趋富强,更是不甘偏安一隅,对华州月国虎视眈眈,南郡太守突然死去,谁都不知道这究竟是自然死亡还是有人精心策划的阴谋,故此次曲怀殇宁到南郡亦不怨留在京城,宁熙帝才真真恼羞成怒。

      但曲怀殇的牛脾气和能耐,别人不知宁熙帝如何不明白?强留三年,终是不住,不若放伊自由,兴许还能有重逢一天。

      曲怀殇一路马不停蹄赶到南郡,南郡变成荒芜,黄沙漫天,草场野马奔驰,比起繁华的京都,却是另一方风景,曲怀殇坐在草地上,给马儿喂了一些水,躺在地上看蓝天白云。

      南郡州牧上任三月,理清好重重关系,给远在京师的宁熙帝上奏一封信,提出种种可能,指出近日边关恐有变动,同时提出,前南郡州牧之死,与黎国有关,如今黎国恐派了奸细入侵,望陛下注意周遭情况。

      宁熙帝握着奏折,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后,慢慢的回了折子,叫人送去,几月以来,于夜作为皇后母仪天下,与宁熙帝相敬如宾,一年后生了太子月熙。

      宁熙帝写了奏折把喜事告诉曲怀殇,并问他何时回来?

      曲怀殇回了一些可喜可贺的话,告诉他他在南郡见到了当日救下的花魁妍渺渺,她现在嫁到了南郡的一个商人家里,虽然商人聚少离多,待待她总算不薄。

      宁熙帝又道他下圣旨拜曲怀殇为亚父可好?希望他回来瞧瞧太子长的是何种模样。

      曲怀殇回折子说原来那柳三并不是负了妍渺渺,而是他那日病重倒在泉州被庄员外救回府上,药石无效,又恐佳人空等,祈求庄员外派了一个手底下的伙计到了苏州,庄员外念他是个情种,于是帮着他演了一出戏,实际上庄员外的千金在遇到柳三的前几年早就嫁了,妍渺渺到了泉州人身地不熟,不知所以,故才会以为柳三负了他。曲怀殇说他未有将柳三的事情告诉妍渺渺,现在妍渺渺有了新的生活,有些事情,或许让他埋在风里更好。

      宁熙帝回折子说依着他送来的线索已经查到黎国派来的奸细,未想到这个人居然是兵部侍郎卢江,他顺着卢江牵扯除了一些列的问题,现在黎国的暗线一举攻破,卢江在牢里自尽,宁熙帝问曲怀殇你如何一到南郡就将这些事情弄得这般清楚?

      曲怀殇终于未有回答。

      最后一封信,宁熙帝捏在手里,已经是三个月前,曲怀殇告诉宁熙帝,那免死金牌他送人了,希望他不要怪他,亦希望那免死金牌依旧作数,然后说他无意仕途,请求罢官在南郡做一个闲散人,让朝廷重派能者到南郡上任。

      三个月内,宁熙帝写了三封折子,可怜了这些送折子的人,奏折上无非都是一些问他何时回来,南郡天冷望他好好加衣诸如此类的话语,一连三个月,三封信,曲怀殇均是接了折子,但不回信。

      突然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宁熙帝打理了一些细节,托病瞒着朝廷,快马加鞭直赴南郡。
      那晚于夜坐宫殿的石阶上,望着满院的梅花,站了一个晚上。

      她不知道她曾经有没有过爱情,他喜欢上一个男子,但是那人不喜欢他,后来,她嫁给了一个帝王,那帝王在众多压力下纳了几个妃子,唯独待她亦不薄,但是在他心里,她始终无法超越另一个人的存在。

      “曲大人已经……已经亡故。”来接他之人居然是妍渺渺,见到宁熙帝,她似乎并不惊讶。

      宁熙帝一个踉跄不稳几乎倒下去,但是他站住了,颤抖的手指死死抓住妍渺渺,的手臂,“你说什么?”宁熙帝目嗤欲裂。

      妍渺渺一脸黯然,“曲大人在三个月前,被人杀死在房里,奴家虽是第一个发现曲大人遇刺,但那时曲大人已经……已经……”她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随即拿出一块免死金牌。

      宁熙帝颤抖这手指接过,耳边听得妍渺渺一句一句的说话。

      “曲大人上任不久便有人来找他,几人似乎很熟的样子……奴家虽不是南郡人,倒也看得出来那些并非华州月国的人。”

      “曲大人说,黎国和华州月国两国相交,以黎国现今的实力,无论如何亦无法与华州抗衡。”

      “曲大人说,即便是暂时,亦希望两国能够和平共存。”

      “奴家听到曲大人时常叹息,他做了一些任何人都不可饶恕的事情,他不求任何人原谅,只是到头来,终究是负了一些人。”

      “曲大人说,他明知道有个人心里有他,他心里不是没有那个人,但是,他终究不能回应。”

      “曲大人说,希望那个人能好好的活着。”

      ……

      宁熙帝听着妍渺渺的话,突然只觉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意味涌上,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凌厉的道:“怀殇的坟,在哪?”

      南郡与黎国相交的山上,狂风浩浩。

      宁熙帝抱了一壶酒看着面前有些荒凉的坟。

      “怀殇,你说朕应该怪你还是应该感谢你呢?”宁熙帝慢慢的道:“你不仅负了朕的感情,到头来,居然还能打点好一切,写信叫妍渺渺瞒着你的死讯。”

      “怀殇,你不说朕倒是忘了,你五岁的时候,是被曲丞相从外面捡回来的儿子。”

      “怀殇,你一直躲着我,到头来,却还是要骗我么。”

      “怀殇……要好好活着,是么?”

      山风一遍一遍的将那温柔的话语埋葬,宁熙帝靠着曲怀殇的坟,慢慢的喝完一坛酒。

      半月后,宁熙帝回到京城,十分平静的重新在南郡州牧,处理诸多事宜。

      帝后两人在梅树下喝茶,下棋,如往常一样,相敬如宾,只是非常有默契对曲怀殇之事,缄默不提。

      一切,就似从未发生。

      第二年,寒冬一个夜晚,宁熙帝处理好奏折缓步踏足走在回廊上,突然闻见一股幽香暗暗的飘了来。

      宁熙帝顿住脚步,朝着那香味散发的方向看过去。

      “真奇了,往年的梅花都要等着腊月才开,今年的梅花怎的十月就开了。”太监无意识道。

      宁熙帝顿了一下,慢慢的朝栏杆外面走,雪白的梅花,发着幽幽暗香,散了一地。

      玉阶落梅乱如雪。

      宁熙帝突然想起了那日从曲怀殇的坟前下山,南郡的山下,居然也开着一株梅花,傲然挺立于风中,似很久以前两人数次在丞相府见到的梅花一样。

      宁熙帝突然记起,当他还是太子的时候,那日苏州湖畔,曲怀殇用一根筷子敲着酒壶坐在他对面唱:

      人在旅途,相思望断云生处①;
      花间起舞,影比孤月枯;
      酒仅一壶,落寞天涯路;
      泪很苦,灯下剪烛,不忍见它哭……

      注:歌词来自度娘,偶不知道是谁唱的,故没要到授权,原创作者看到若有意见,偶删。

      落梅赋.终.by凰予莲生(端木遥)晋江原创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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