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缘不委

　　黎岸篇：

　　那一年，我留在了北里。

　　成功地找回了原本属于我的一切，在这里我有兄弟，血脉相连的亲人。

　　心里头所有故往里暗自滋生的阴霾散尽，好像有潺潺小溪温润的流水拂过，夏日清风，万里浮尘。

　　并非不喜欢在德国的生活，只因那里好像有总也用不完的冷漠，姑妈姑父从不干涉我的生活。

　　被姑妈带到德国去，因为那时候不能生育的她迫切想要一个孩子。

　　后来也许是因为她活得越来越像德国人，在这个不喜儿童的国度里，她释然了。

　　我的归来变得轻而易举，她们夫妻从此可以无忧无虑地享受长长的度假再也不用顾忌还有一个孩子要去照顾。

　　尽管我的父亲不大接受我，我却觉得在北里如此这般已是好极。

　　我的第一个关系还算很近的朋友，是宋子衿。

　　她是一个温柔的女子，含蓄的与我见到果敢的德国女孩完全不同，羞羞涩涩如同带雾的梨花。

　　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在想着怎么拒绝这个女子的淡而朦胧的喜欢。

　　母亲说女孩子第一次的悸动，难能可贵。

　　这样夹缠的关头，同寝室的人戏谑地对我说：大一新来了一名新生，有望将黎岸从全校女生的心中比下去。

　　我知道他们说的是那些光鲜的表象，当时并没把此事放在心上，那时我将我全部的心思放在黎家的产业上，我想以它作为道具，打下我在中国的第一个山头。

　　或许，我与他的认识。只是时间的问题。

　　我没有料到宋子衿会在元旦晚会的颁奖典礼上做那么大胆的事情。

　　前一天，她告诉我一定要去，她说：黎岸，我报的有节目，你不来就没有人给我打气，我肯定会跳不好。

　　宋子衿是校花，她的舞必然精彩之极。

　　我没有说破，答应了她，心里却为她的期待感到抱歉。

　　傻女子，你不知道，男生遇见自己喜欢的人，都不会含蓄。

　　我承认她的舞很美，就像春日烂漫的樱花。我想我是真的不爱她。

　　那时我作了一个决定：必须跟她说清楚。

　　黎川给我打来电话，让我去接他，他在外面喝了酒。

　　据晚会结束还有一个多小时，我发了一通简讯给宋子衿便急匆匆地走了。

　　第二天，我才知道，宋子衿跳得岂止不错，是一等奖。

　　颁奖典礼上她对自己的心上人表白，哭了三分钟之久，那人才出现。

　　宋子衿的男友，是言殷瓷。

　　我再次碰到她的时候，他也在。

　　肤色白如细瓷的少年，身量也是细长的，他脸上带一种明媚，明媚里又藏一股暗伤。

　　淑女佳郎，很是般配。

　　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反而宋子衿大大方方地给我介绍：黎岸，忘了告诉你，这是我的男朋友，我们交往...有一段时间了。

　　“你好。”他笑着向我伸出手。

　　那时候我们算是真的认识了。

　　时间过得很快，快到我与言殷瓷不知怎的，感情出奇地好。

　　或许志趣相投到如此。我习惯了阴暗里的勾心斗角，他仍旧沉迷于那些华美色彩下的暗伤，大概一点雷同，就可以发生无法预测的纠缠。

　　他与宋子衿的感情发展的很好，这样奇异地解除了我心中的歉意。

　　我曾经问过言殷瓷，是因为怕她难堪吗？

　　他执着地盯着画笔，思量了半响抬头疏朗地笑着答道：以前是，现在不是......。

　　偶尔碰面，我能感觉到宋子衿脸上重新燃起的希望，那样的快乐不像当初那么假，那么张扬地想要说明什么。

　　大概她真的释怀了，我想。

　　他们偶尔会发生摩擦，大概所有的恋人都会这样，斗嘴，呕气，苦也甜蜜。

　　言殷瓷不太爱计较，却也不晓得哄女生，往往是宋子衿低了头与他认错。

　　那个人，似乎全部灵魂都埋在那些凄艳的颜料里，我脑海里最清晰的画面，是他光着脚坐在卡其色的木质地板上，眼睛近乎呆滞地盯着自己画完的画，执着问我：黎岸，你看出什么了？？？

　　我问他：言殷瓷，你为什么这样不快活？才气和爱情，亲人和朋友，都在你身边。

　　他往往歪着头想了半天，从含糊地道：我也不知道......。

　　伤心之人，各有怀抱。有些人天生是注定要伤感的，哪怕他有着夏花一样灿烂的笑容。

　　后来我大约知道，他这种奇妙的颓委源自哪里。

　　那日他与宋子衿发生了争吵，第一次他们闹到分手的地步。

　　宋子衿给我打电话，哭哭啼啼好不伤心，呜咽地道：黎岸，我是真心喜欢他的。虽然我喜欢过你，可我真的爱他。我们有那么多回忆，他跟我提出分手......黎岸，为什么，他不接我的电话？？？

　　我看着在一旁没心没肺依旧作画的言殷瓷，心里没缘由地怒了起来，我走过去抽掉他的画笔，他无辜地抬起头望着我。

　　“为什么和她分手？”我冷静地问。

　　“......”他低下长长的睫毛，还在看他的画。

　　“你不喜欢她？”

　　那一刻他的眸子里瞬间亮了一亮，并扯出一抹笑：“被你看出来了......”

　　“以前是，现在不是......，谁说的？”我当下冷了脸。

　　他无言以对，有些不知措。

　　我没在说话，径自起身。

　　“黎岸！”

　　我不想理会他，心底异常生气。

　　第二天我想去看看宋子衿，她必然及其狼狈。

　　女生寝室楼前有一大排的高大的梧桐树，和大马路隔上一片细长的樱花林。

　　那天樱花开的并不好，颓废将歇，没精打采。天下了细细的小雨，我没来得急打伞，单薄的浅白色外套衣服不一会儿就已经湿透。

　　我顺着樱花林子往里，有一处凉亭，是个显眼的地点，宋子衿有事找我，就在那里约好。

　　虽然今天，是我第一次找她。

　　转过这片稀疏的树林我第一眼见到凉亭上的宋子衿，被一个少年怀抱着，他们的影子离我有些远。雨水一丝一丝地浇灌在泥泞的土地上，不知又会开出怎样娇艳的花儿。

　　我站立了一会儿，觉得大抵没有了往前的必要。心里有什么东西往下掉，不只是放下还是沉入，空落落的。这种一瞬间地空洞伴着轻轻的风吹着潮湿的水，我觉得有些冷，脚步便加快了些。

　　砰！

　　背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我趔趄了一下，回过头来见是一个女孩被撞倒在地上。

　　她坐在地上，身上红色的T恤并着白色的长裤，都沾了泥。

　　“你没事吧？”我走过去蹲下来，她的年纪不大，甚至还显青涩。我猛然瞥见她胳膊上一道长长的划痕还有许多的伤，结痂未久。

　　她像没有灵魂的布偶，一双好看的眼睛冷冷冰冰，竟是有泪。那双带泪的眸子转了一下，才将我看到眼里，一颗泪滴零落被她发觉，她猛地将袖子抬起，擦得干干静静。末了一下子粗鲁地抓起我的衣服。眉目有点横。

　　“你说，男生和女生亲吻是因为很爱很爱吗？”

　　我想了想，看她青涩，不负责任地点了点头。

　　她似是被打击，愣了一下，没由来地推了我一把。“胡说！！你胡说八道！”她从地上爬起来高高地站着。

　　“你说，男生和女生亲吻是因为很爱很爱吗？”

　　我拍了拍裤子站起来，没想到她居然长到我的下巴。我认真地想，觉得应该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

　　我看着她委屈绝强的眼睛，正要开口，却猛然遭到袭击。

　　她近乎撕咬地贴着我的唇，泪水滴在我下巴上，青涩地辗转了一下离开的时候居然笑了。带泪的曼珠沙华。

　　“也并不是因为相爱......”她喃喃，而后转过身，依旧抬手擦脸，越跑越远。

　　一个雨天里的魔鬼。

　　我拭去唇上的血，静静地走出这片樱花林，除了裤子上不入眼的污渍，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空漪的神树》




《沉醉无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