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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捕流萤
马蹄踩着日子过得飞快,和鸬鹚堂三捕头在一起赶路,披发行者和孔雀罗刹时常会忽然消失,我知道他们是去各方打探消息。林招潮倒是一直陪在我身边,似乎追踪钦犯和他毫无关系。
我调侃他是借工作之便出来旅游。
他笑着说:“小丫头你懂什么,见了兔子才能撒鹰。”
他这话说得我心里发寒。
老天保佑,让我早一天赶到空芸寺,找到《凤翔操》吧!
在这之前,白晔,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呆在梨园,千万不要又到处乱跑,一定要平安等我回来啊。
也许是我的祈祷起到了作用,一路无事,不日便进了宏州地界,伏虎山就在宏州境内。我催促林招潮加快行程,林招潮便催促古瞿两位捕头。披发行者虽然长得凶悍,但其实人很厚道,又好说话。孔雀罗刹就不一样了,时常阴阳怪气的挤兑我,我和林招潮都知道她的意思,也都懒得理她。
这天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好在傍晚的时候停了。
树叶被浇的如同抹上一层油,香薷那缠绕的微紫色的细尖花瓣上仍旧沾着水珠。
天边流露着一丝灰黄的光,一地潮湿的泥土气向上升腾。
不远处可以看见一座连绵起伏又颇具气势的大山,那便是伏虎山。
因为雨后,山间聚集而成的白色山岚飘忽不定,把群山幻化出一种罗汉伏虎的神秘莫测的气氛。
目测一下到达那里也就是这两三天的事了。
我给芝麻指着:“再过两天咱就到目的地啦。”
“真的?”芝麻眨着大眼睛,满脸的兴奋。
“燕子姐姐,你说那个大庙里会有什么好玩的?”
庙里除了和尚和佛像能有什么好玩的。
“我也不知道,我也没去过啊。”
“那好吃的呢?”
“这个。。。说不准。”
“会不会有麦芽糖?”
“怎么可能,你听说过和尚吃糖吗?”
“那。。。包子总该有的吧?”
这小鬼除了吃脑子里就不能想点别的了吗?不过也难为他,这些日子着急赶路,一顿像样的饭也没吃上。实在不忍心往他头上浇凉水了。
“包子。。。应该有素馅的。”
“素馅啊?”芝麻好像真的看见和尚端着一碗素馅包子站在面前一样,表情有点失望。
“哎~要是韭菜鸡蛋的就好了,不过。。。猪肉蘑菇的最好吃了。。。”
芝麻把手指塞在嘴里,嘴角一滴晶莹的口水已经流了出来。
“羊肉白菜的也行,再不然你给我来两屉茴香的。。。”
“臭小子,醒醒吧!”林招潮把芝麻湿漉漉的手指从嘴里拿出来,又在他的小脑门儿上点了点。
芝麻不示弱,也伸手去点木头哥哥的额头。
两个人你一巴掌,我一拳头的玩的不亦乐乎,简直像两只小熊瞎子打架。
头一次见过这么喜欢孩子的男人,林招潮一定很适合做父亲。要是白晔的话,估计连理都不会理芝麻吧。
想象不出,白无常那种家伙会怎样和小孩子打成一片,想象不出,他作父亲的样子。
胡思乱想了一阵,觉得脸上渐渐发烫。
忽然听见芝麻开心的叫着:“燕子姐姐你快来!”那声音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
一回头,只见芝麻手里攥着林招潮的那条黑缎抹额。
忙道:“哎!你这孩子,快还给哥哥,那抹额很贵重的。”
林招潮笑道:“没事,这种劳什子,留给芝麻玩吧。”
芝麻一把把我拉过来,指着林招潮的额头:“燕子姐姐你快看,木头哥哥头上有那么大一块疤啊,嘿嘿,他还笑我长得难看,其实自己更难看,还用这劳什子遮着怕叫人瞧见。”
芝麻学着林招潮的口气,把那条抹额在手里晃来晃去。
我笑道:“芝麻,这算什么新鲜事啊,我早就知道了,那块疤比你年纪还大呢。”
“啊?是嘛,那是块老疤咯!”
此言一出,连远远坐着的瞿鹏都哈哈笑了。
古岚脸上绷着,但嘴角也露出一丝微笑。
“木头哥哥,你这伤疤是怎么落的啊?”芝麻仍是对林招潮的伤疤不依不饶。
林招潮笑道:“那就要问你燕子姐姐咯,这可是她的杰作。”
芝麻吵着要我说,我就在他们两人间坐下来。
“木头哥哥小时候在姐姐家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姐姐就和你这么大,也是像你那么淘气,有一天。。。。”
有一天,我突发奇想,要去离家不远的麦田地里捉萤火虫。
父亲不许我晚上在外面乱跑,姐姐又不愿意和我去,我只好拉上“跟班”木头哥哥。
夏夜的田间,确实有好多萤火虫。我兴奋的扛着捕虫纱网,拽着木头哥哥在田里奔跑。
跑累了,就直接躺倒在碧绿的麦浪之中。
我们捉了好多只,事先准备的小草篓快要装不下了。
“雨燕,再捉最后一只咱们就回家吧。”木头哥哥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我笑他体力没有我好。
这时,一只萤火虫从半空飞来,缓缓落在了木头哥哥的额头上。
好大的一只啊!比先前捉住的任何一只都要大。
“哎!你别动。”我紧紧盯着那只萤火虫,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手一挥。
只听啪的一声。
捕虫网的木杆一下打断,半截木碴扎进了林招潮的额头。
血流下来,我吓得大哭。
没想到,木头哥哥被扎后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好疼,而是“雨燕,你看,萤火虫飞了。”
因为犯了这个错误,我挨了父亲一顿好打。父亲边打边说,要是再扎偏一点,林招潮就没命了,要他和兄弟怎么交代。结果打的我一连三天,屁股都不敢着椅子,只能站着吃饭。
正因如此,我儿时关于木头哥哥的大部分记忆都十分模糊了,唯有捉萤火虫的事,到现在记忆犹新。
“燕子姐姐,你小时候好厉害啊,怎么扎的那么准。”听完了故事,芝麻居然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我拍了他一下:“臭小子,姐姐小时候很傻,你可别学姐姐。”
一眼瞥见林招潮,发现他似乎在盯着我看。等我把视线转向他,这家伙就低下头去,开始用手轻轻弹掉草叶上的水珠。
虽是夏天,山间夜风里带着水汽,吹在身上仍有些发凉,好在我抱着芝麻这个大火炉,还是很暖和的。
迷迷糊糊的合着眼,蓦然间听到有人叫轻声自己。
抬眼一看,原来是林招潮。
我竖起食指嘘了一声,示意他芝麻在睡觉,不要吵醒他。
林招潮点点头,并没出声,那口型是“跟我来。”
“喂,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到时候就知道了。”
两个人策马在山间小路上奔驰。穿林过树,林招潮渐渐放慢速度,层层黑色树枝剪影逐次向两旁退去,前方渐渐空旷起来。
“到了,就是这里。”林招潮跳下马来,我跟着他下马。
上弦月挂在中天,月光之下,一潭碧水发出幽暗的光泽,波澜不兴。如同一面铜镜,镜中独独映着月影。潭水之上,无数萤绿色的光点,自由流动着。如同暗夜里跳动的星子,闪烁着可爱而又迷人的光芒。
林招潮回过头来,无不骄傲的看着我:“怎么样,我找到的这个地方?”
“好美,真的好美。”
并肩坐在水潭岸边,身边环绕着虫儿的荧光。
“其实想想,还是小时候好。”我轻声叹道。
林招潮一笑:“是吗?我不觉得。”
“嗯,你是个特例。”我故意气他,“不过实话实说,你的脑子可是比小时候灵光了不少。”
“傻丫头,你难道希望木头哥一辈子木下去?”
我问林招潮是怎么发现这个仙境般的地方的,他说他其实早就知道这里。
“我一直对有萤火虫的地方特别敏感。”
“哦?是嘛,你不该会是因为到现在还怀恨在心吧?”我笑着指他头上的伤疤。
“没有。。。哪。。。哪能呢?”一向嬉皮笑脸的林招潮此时却一脸窘相。
“那是怎么回事?”
“因为。。。看到萤火虫的时候,可以暂时忘记很多不开心的事。”
“堂堂鸬鹚堂少堂主,难道也有不开心的时候?”
林招潮忽然严肃起来,一双眼睛鹰一般的盯着我:“雨燕,连你也只把我当鸬鹚堂的什么狗屁少堂主吗?”
木头生气的样子很吓人,我连忙噤声。
良久,林招潮才开口。
他凝望着幽幽的水面,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十岁之前,我的生活里只有娘。每当我问她爹到哪里去了,她就笑着回答‘你爹在外面干大事呢。’我又问‘爹什么时候回来?’娘说‘等你过了十岁生日,他就会回来了。’没想到,我过十岁生日那天,爹真的回来了。可第二天,就有仇家找上门。”
“眼睁睁的看着娘死在他们的刀下,杀的浑身是血的爹抱着我拼命地跑,才躲过一劫。之后我们一直东躲西藏,直到一天,爹把我送到了你家。那一刻我的感觉是,爹和娘都离开我了,他们都不要我了。”
“那时我满脑子都是恐惧和哀愁,我不想说话,我不敢说。雨莺说我是‘呆瓜’,我心里很难受。可是雨燕你叫我‘木头’,我却欣然接受了。因为你总是拉着我玩。我的世界里,只有你,是一直对我笑的。所以我心甘情愿做你的跟班,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一只萤火虫落在木头哥哥的手上,他轻轻一送,那虫张开翅膀,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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