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岚樱音

　　“死岚音，你给我站住！”玄衣少年提气纵跃，向前疾追而去。
　　长长的草叶倏然分开，轻轻探出一只芙蓉小脸来：“略施小计而已，笨！”说罢又嬉笑着躲了回去。
　　“岚音，你有没有听说过鸣蝉变黄雀的奇事？”清澈的声音鬼魅般忽从身后传来，强调无不戏谑。
　　少女闻言脸色一变，心道不好，头也不回便出掌向后劈，直砍少年面门。
　　少年一侧身便捏住少女手腕，板脸道：“喂，打人不打脸，你懂不懂啊。”
　　少女吃痛，飞腿扫向少年。少年一伸手，顺势又捏住少女脚踝，手上劲力微微一吐，少女便扑倒在地上。

　　少年扯过一只草稞叼在嘴里，双臂环在胸前，嘴角边漾起一丝笑意：“你服是不服？”
　　少女瞪着那只晃晃悠悠的草稞，愤怒的火苗就顺风往上冒：“若不是我没有内力，你能那么轻易就得手么。无赖无耻没良心！”
　　少年却一丝怒意也无，仍是咬着草稞悠然道：“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碎嘴婆子，我只问你服还是不服。”
　　“服，我当然服。”少女语调一变，眼波流转，撒娇一般脆生生地答。

　　话音未落，少女便伸腿使了个绊子。少年猝不及防，倒下去重重压在少女身上。少年连忙翻身滚在一旁，拍拍土站起来，想到刚才一瞬间触手温软的物事，脸就像熟透的虾，说话也顿时不自然起来：“咳，死岚音，竟……竟敢趁人之危！”
　　少女也站了起来，双颊生霞，两靥绯红，口中却仍不肯认输：“哼，你危吗？哪里危？怎么危？兵者，诡道也，大少爷，你可要好好学着点儿。”
　　“没别的本事就学会嘴犟……没理也要吵三分，受够你了。”少年撇撇嘴，吐掉嚼烂的草稞。
　　“多谢夸奖，却之不恭。”少女一拱手，神采飞扬。
　　少年斜觑她一眼，半晌沉默。

　　“呐，我累了，咱们老地方坐。”少年用手背拂去额头的薄汗，长长地打个哈欠。
　　“是——云大少爷。”少女翻了个白眼。
　　说话间，二人缓步走向悬崖边的一棵古槐熟稔地飞爬上去，拣了最粗的枝干挨着坐下。这古槐不知长了几百年还是几千年，参天耸立，苍翠雄伟，兼之盘根错节，花叶葳蕤。树枝横展仿佛一直延伸到天边。彼刻天边欲燃浓淡霞，归鸦点点，暮色苍茫。俯视悬崖下的缈霭幽远的深谷，别有一缕缕暗生的惆怅。

　　“喂，你知道这儿为什么要叫情伤谷么。”少年低头一瓣一瓣地撕着槐花，攥在手心，再一把撒出去，纷纷扬扬，零零散散，树下便落起了槐花雨，雨朵轻盈，花香悠长，随着山顶的暮风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少女看着花瓣微微一怔，随即摇摇头：“在这儿住了十几年，也从没听人说起过为何。只听说是老谷主取的名字。”
　　“嗯，的确是爷爷取的。”
　　“那你讲给我听。”少女似墨的双瞳一瞬间被点亮，撒娇般拽少年的衣袖。

　　“好。”少年收回目光，叹了口气，“据说四十多年前的时候，有位倾国倾城的姑娘带了一柄胡琴和一只琉璃酒觞，无亲无友，从西域来到了中原。她就像仙女下凡一般突然降临，顾盼之间便可教天下豪杰纷纷拜倒，亦可在顾盼之间取人性命。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但是所有人都叫她顾觞琴，全天下的茶馆都讲她的故事，不过据说那些故事多半都是瞎编的。那个时候，江湖上盛传着四个字：‘三绝琴觞’。”

　　“嘻嘻，你学谷主讲故事的口气真好笑。”少女嫣然抿嘴，见少年郁闷地瞪她一眼，便又清清喉咙，正色道，“是哪三绝？”
　　“琴绝，色绝，武绝。其实本来还有第四绝，绝情。不过在她爱上独眼老云之后就剩下三绝了。”
　　“是老谷主？”少女低低惊呼。
　　少年轻轻咬了咬下嘴唇，道：“没错。他们结为鸳鸯，双宿双飞，原是武林中的一段佳话。可惜，顾姑娘为了助夫君练就驰名江湖的《纵云术》和《凌电诀》自愿耗损真元，折毁阳寿。不幸几年之后就去了。”
　　“啊？那老谷主神功练成没有？”少女扑闪着大眼。
　　“废话，自然是成了。只是她不知道，她活着的时候，她丈夫并不爱她。她丈夫每天所想的只是习武和除恶。等到她丈夫大功练成，她也长眠地下的时候，他才真正爱上了她。只是那时候早已人去茶凉，后悔莫及，于是云旷这个老头就带着独生子进谷定居。而琴觞顾便是情伤谷。” 少年缓缓抬眸，目光清远忧郁，像是盯着空气中的尘埃，右眼角下的泪痣在夕阳下泛出淡淡的琉璃光彩。
　　少女点点头，道：“那老谷主又去了哪里呢？自我记事起，就没有见过他。”
　　“爷爷云游去了。”少年叹道，眉眼间却又有些羡慕，“别说你了，就连我都没见过他。听爹说，爷爷晚年性子大变，将谷主之位传给他后就出谷浪迹，再也没有回来过。”

　　“原来是这样。”少女幽幽道，“只是我还不懂，老谷主一开始既然不喜欢顾姑娘，又何必要娶她？”
　　“这你便不懂了，天下群雄求之不得的女子主动找上门来，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少年摸摸少女的双边蟠花发髻，道：“这个你慢慢想吧。”
　　“呸，我才不想懂。反正老谷主这样误了顾姑娘一辈子，便是天大的不该。”少女拍开少年的手，挑眉不屑道。
　　少年揉着被打的手，故作愤然道：“我给你说故事，你还打我，哪有你这么刁蛮凶横不讲理的。”

　　“嘁，我打得又不疼。说吧，你今天讲这个给我有什么别的用意？”少女嫣然一笑。
　　“哟。”少年亦笑，“岚音居然变聪明了！昨天爹把《纵云术》交给我，嘱咐我好好练习，我想，最好能与你一同练，说不定可以让你增些内力，算是少爷我发善心。”
　　“啧啧，师父就这么把镇谷之宝给你，也不怕被强人抢了去？”少女睁大眼，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爹只交给我一部分，还是副本，况且情伤谷地处荒远，我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不过你既然担心，那就快快练习，帮我保护秘籍吧。”少年偏过头笑看着岚音。
　　少女却双眉微蹙，神色黯然：“唉，打小我和哥哥便在内功心法上最是用心，可惜这么多年也没见我们内力长一丝一毫。问师父，他也只是安慰我们莫急。不过练练也好，多学些招式总没有坏处。”
　　“对了，修习《纵云术》的事先不要告诉崇音，他性子朴实，不会作伪，我怕爹发觉又要骂我，真对不住了。”少年歉疚地说。
　　“嗯，我答应你，先不告诉他。”

　　少年忽然灿烂地笑起来：“岚音，待咱们长大，我的武功再高些，就带你出谷去寻医问药或者求访高人。到时候什么都会好的。”
　　“你会这么好心？”少女瞥他一眼，“若真的如此，我就好好答谢你。”
　　“别难过了，走吧，咱们和太阳一起下山，我早就饿了。早点回去我也好把《纵云术》交给你。”少年身轻如燕，飞身下树，向树上的少女展开双臂晃了晃。
　　“唉，没有内力师父就从来都不让我参加比武考核。”少女跳下来，被少年稳稳接住，“而且，连下树都困难。”
　　少年把少女放下来，安慰道：“不要再想了，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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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进谷便听到幼细的声音：“师兄，岚音，你们总算回来了。”说话的正是少女的双胞胎哥哥贝崇音，正十岁有三，尚小那玄衣少年云奂湜两岁。却迟迟未变声，所以声音总听着像女童一般。

　　“我们去山顶玩了。走的时候看你还在武场用功，就没叫你。”岚音开心地扑上去撕扯哥哥的脸，忽然看到他额头上缠着厚厚的白布，左边微微泛红，似是渗出来的血。
　　“呀！”岚音一声惊叫，“你你你……你这怎么了？”
　　“就是练武的时候不小心撞在墙上了，过两天就好。”贝崇音温煦地笑起来，摸摸妹妹的脸。
　　“我说岚音，你能不能别老一惊一乍的。”云奂湜无奈地摇摇头，“还有崇音师弟，你说谎之前打个草稿好不好？说什么撞伤了，又不是三岁小孩。”
　　“真的是撞……”

　　“是我伤的他。”崇音苍白的辩解被打断。抬头，看到崇音身后站着一个身量颀长的男子，目光不容置疑。
　　“大师兄。”
　　“大师兄？”
　　前者是奂湜和崇音，后者是贝岚音。
　　“他要和我打架。”男子缓缓将三人扫视一圈，漠然道，“都回去换衣服吃饭吧。”
　　“是。”奂湜和崇音默默走开，岚音还想问些什么，却被哥哥不由分说地拽走。

　　回房脱下习武的衣裤，换上绛红色的衫子和月白的棉布裙子，岚音稍稍梳洗了一下便向饭厅赶去，满脑子装的都是哥哥渗血的伤和大师兄的面孔，她想把事情问个明白。

　　情伤谷人丁稀少，吃饭时一共也只坐四桌。第一桌便是谷主一家，虽说只有云戬，柳晴君，柳家老太太，还有云奂湜四人，却一直摆着五双碗筷。这空碗筷是专为奂湜的哥哥安置的，早在三年前他为护《凌电诀》已死于仇家刀下。
　　第二桌便是老谷主亲手教的一男一女二弟子，亦是两名护谷使，年纪比云戬还要长着几岁，名曰黄芪，洛湘。
　　第三桌便是除云奂湜外的五名弟子，位居其首的便是适才伤了贝崇音的大师兄萧昱篁。另两名分别是三师姐水晗和排行第六的小师弟杜琮稷。云奂湜觉得杜琮稷拗口难念，就戏称他杜六，久而久之谷里上上下下便都叫他杜六，琮稷二字也就无人再提了。
　　第四桌是谷里的几名仆妇杂役，却都会些拳脚。四桌合起来也不过十几口人，平日也不出谷，只是在谷里勤练武艺，守着老谷主留下的两本秘籍。

　　贝岚音挨着杜六坐下，悄声对他说：“六子，等会儿河边见，我有话问你。”
　　杜六眨眨眼，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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