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外之音

　　古瑜一直想听我弹吉他，我总推搪没时间。其实，没时间倒是其次，我把弹吉他的时间视为私人的独处时间，所以不喜欢别人干扰。Lit Up发现我会弹古典吉他也只是偶然。
　　与人打交道，难免要戴着面具，只有在弹吉他的时候，我会流露最真实的感情——对母亲的悼念，对生活的控诉，对未来的憧憬。感情，在琴弦与指尖之间流淌，谁也无法阻挡。只有在弹吉他的时候，现实主义的我会变得感性。
　　古瑜听到我的吉他，当然也是偶然。
　　当时我弹的是《火柴天堂》，在学校湖畔的树阴底下。当我发现古瑜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我即时有了一种被别人窥窃隐私的感觉。
　　我本来不是一个容易发脾气的人，但因为他是古瑜，所以我想破口大骂。我不知道是因为古瑜为人太和善，骂了也不会造成什么恶果，还是因为他干涉了我对母亲的悼念，抑或是因为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听到他天真的谬论——总之，我想骂他。
　　出乎意料，在我开口之前，他说：“对不起，打扰了。”之后便转身离去。
　　我错愕当场。是不是我刚才的样子太吓人了？难道是我错了？也许我该追上去解释，但最后只是目送他的背影。
　　即使眼中笑意全失，取而代之的是怜悯，古瑜的瞳孔依然一片澄明。他懂得怜悯，他读懂了我的琴音。
　　果然是识音之人。
　　晚上，我在宿舍里做设计稿，窗外飘然而至一缕提琴的旋律，拉的是《You Are Not Alone》。琴音温和细腻，如挚友在耳畔低声安慰。
　　对我来说，还是Alone比较好。自从母亲去世以后，一直是一个人生活，跟他人打交道，也是因为经济需要。过早学会虚伪，过早学会收藏自己，我左右逢源，八面玲珑，早就不懂分辨自己哪句话是真心，哪句话是假意。如果不独自一人的话，待人处事方式又要发生改变，多伤脑筋。
　　作为偷听我弹吉他的补偿，这支曲子，我姑且收下。但愿古瑜不要再管，我和母亲之间的事。

　　自从古瑜赠我一曲之后，男生宿舍常传出小提琴的旋律。他大概是重新摸回乐器，兴致犹浓。我发现，古瑜这小子也有复杂的感情。
　　我虽不懂欣赏提琴，但作为玩音乐的人，对音乐所传达的情感总有一定的理解。琴音时而激越，时而缠绵，时而干涩，时而凄怨。有如此强的音乐表现力，难怪我的吉他导师千方百计劝他到音乐学院进修。
　　有时我也用吉他回敬他一两曲。想起特务用特定的旋律作暗号，想起《笑傲江湖》的琴箫和鸣，也想起高山流水以音会友。
　　“游飞，你转性啊？居然在我们面前弹吉他！你不是说那是你的私人专利吗？”室友打趣说。
　　“因为现在弹的歌不会泄露我的隐私啊！”我笑着回答。
　　“切，难道你以前弹的歌里有你的三围数字？”
　　“你怎么知道没有？”
　　……
　　和室友打打闹闹，没完没了。其实，不存在利害关系的时候，我也是个爱开玩笑的人。
　　后来，我和古瑜的斗法演变成Jam歌，奇怪的是我们用的是古典乐器。Jam的歌倒是什么都有，从古典音乐到流行曲，一方挑起战意，另一方亦奉陪到底。当然，那是在我不用去赚外快的时候。

　　转眼间已到初夏，翠木葱茏，艳阳高挂。一天，古瑜在扫描室门口递给我一张传单。
　　我自然很是惊讶：“怎么？古瑜你也沦落到派传单的境地？”
　　“不要把我和你混为一谈！是文娱部的女生给我的。”几乎忘了，其实古瑜在女生当中抢手得不得了。“她叫我参加下学期初的原创音乐比赛。我想和你一起去，你认为怎么样？”
　　“哇，施主，你找错人了。”
　　“游飞，我是认真的。虽然我们没有合作经验，但以你我的水平，练一个暑假应该可以上台了。难道你不觉得不把自己的工夫拿出来是一种埋没？”
　　哎，游飞，只怪你玩过火，居然挑起古大少爷的音乐瘾。要我放弃一个暑假打工的黄金机会陪你练琴？放屁。看来要快刀斩乱麻，断了他的痴心妄想。
　　“不行不行，我很忙，忙着开饭，音乐水平又低，你另请高明好了。”说罢正欲离去。
　　“2万包你两个月怎么样？”古瑜一时情急提高嗓门爆出这么一句话，引来不少行人侧目。天啊，把当我什么看？——虽说我还有几分姿色。
　　知道自己说错话，古瑜连忙改口：“不不不，我出2万请你替我打两个月工。”
　　月入一万，除非真的去做Money Boy，否则，我这个暑假每天都打工也不会有这个数。古瑜，你好狠，居然揪我死穴！
　　虽然我已经开始幻觉古瑜手上的传单是2万大元的支票，但还是强作镇静：“我晚上再答复你。”
　　“你今天晚上不是要去做家教吗？”古瑜嘴边已扬起胜利的微笑。
　　“……我做完兼职回来再答复你，你不要太早睡了！”
　　不是与钱作对，我怕一旦到古瑜家，我会受不了。尤其是那位桃色绯闻满天飞的名导演，实在不敢恭维。赚钱，还是靠自己双手比较实在。
　　晚上，我给古瑜出了一道题，要是答案令我满意，我就接受他的条件。
　　我给他弹了一首曲，我自己写的曲子，要他三天之后把填好的词给我。倘若歌词切合我写曲的初衷，我就把我的暑假卖给他。
　　看上去，似乎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吃亏。但我还是忐忑不安，我不知道自己是希望他猜中还是猜不中。这不是钱的问题（虽然钱也很重要），而是，古瑜对我了解有多深的问题。
　　那，我是希望古瑜对我了解，还是不了解呢？哎，何必多想，往人情方面想太深，不合我的思维习惯。
　　当我第一眼看到歌词的题目时，我知道古瑜是猜到了。面对这样的歌词，我无法不受触动。
　　古瑜的歌词，题为“Rest in Peace”：
　　“Closing my eyes，I feel your arms right around my shoulder.
　　Holding my breath，I hear your voice in the breezes.

　　How many times I’ve sought your presence in my dreams.
　　How many times I awoke from my dreams，only to find your absence.

　　But the moment when you left will never last for long.
　　Take a rest，for your care for me so long a time.

　　May you rest in peace.
　　Just let the melody melt my sorrow away.
　　May you rest in peace.
　　Let this melody melt my sorrow away，away……“
　　我讶然望向古瑜，一脸茫然。
　　“我为什么会知道？你想这么问吧？因为，弹这首曲的时候，你的表情和弹《火柴天堂》时一样，一样的悲伤。是为了悼念母亲而写的吧。”古瑜的语气很温柔。
　　为什么我要把古瑜和母亲拉上关系？白痴。为什么要让古瑜触碰我内心唯一的爱？难道我真的希望恨古瑜？
　　是我玩火自焚。是我引古瑜踩雷区。我不相信他能洞悉我心底的创伤，我不相信，我和他之间有无人能及的默契。这是报应。
　　或者，我早该拒绝古瑜的接近。
　　终究有一天，古瑜会知道我所有秘密。一切爱，一切恨，总有清算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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