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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书信
和两个儿女又说了一会儿话，刚过酉初，精奇嬷嬷们就上来领走了各自的小主子。几个宫女簇拥着两人回到寝宫，伺候两人洗漱了，正待退下，莹琇说道：“琳琅，你略留一留，我跟你说个事儿。”
琳琅摸不着头脑的留了下来，“娘娘……”
“眼下也没外人，我只问你，那年，我同你说想放你出宫，你是怎么想的？”
一听是为这件事，琳琅立时羞红了脸，“主子！奴婢早就说了，能伺候您一辈子才好！离开主子……这事儿，奴婢……没想过……”
“那怎么成？现下想也不晚，宫女总是要放出去的。”康熙轻嘬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再一个，女大当嫁。你和你主子这么些年，她虽舍不得你，可也总要给你寻个好归宿，才不枉你们主仆一场。”
“奴婢……奴婢听凭主子的意思……”琳琅说道最后，已是声如蚊呐。
康熙和莹琇笑了笑，说道：“这事儿你主子先前跟朕说过，你跟了她十几年，自是不能薄了你。她的意思呢，最好给你找个进了门儿就能当家作主，自己说了算的。细细的想来，倒是有个人选，你看色勒莫怎样？”
色勒莫，康熙身边的一等侍卫。自当年东巡的时候自家娘娘将他救下，这些年琳琅时不时的也能见着他，倒是个勇武过人的蒙古汉子。“这……奴婢……这事，自然是万岁爷和主子做主……”
莹琇拉着她的手笑道：“咱们在一处这么些年，再是我做主，也总要问问你的意思不是？色勒莫你是见过的，有勇有谋的一条汉子，自打十七八就跟了咱们皇上，这些年也没成个家，内宅空虚，倒也要个贤内助打理。你若是点头，这门亲事就算成了。这岂不比旗下那些只知道提笼遛鸟的公子哥儿强的多了？”自打康熙和她说了色勒莫跟琳琅合适，她也是极属意这个人。色勒莫这个蒙古汉子其实和琳琅一样，寻常人家配不上他们这样的，可是家里有根基的也同样想找个门当户对的，因此婚事上都是有些高不成低不就，若是能把这俩人凑到一处，倒是一门好亲。
琳琅羞涩的看了看莹琇，红着脸点点头，“奴婢，听主子的……”
“那……”莹琇笑道，“咱们可就要翻翻黄历，好定日子了？”
“哎呀，主子！”琳琅脸红得很了，一跺脚，飞快的向两人福了一福，跑了出去。
康熙看着琳琅跑出去的背影，问莹琇，“你还真舍得啊？”
莹琇白了他一眼，“难道您当我说着玩儿的么？当然舍不得了，毕竟这些年都在一处。可是……总不能当真让她陪我一辈子啊。她能有个好归宿，我也放心了。倒是您，我今儿都同琳琅说了，您那儿呢？色勒莫那儿您提过不曾？”
“提过了，只说是你身边的一个女官，他是乐意的……咱们这大媒当定了……只是婚期要放在色勒莫从蒙古回来之后，春天？或是夏天吧，这个你做主就是。”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道少。”
“额娘！昨儿晚上下雨，叶子倒是落了些……可咱们院子里的梨花还没开呢，花什么时候才能开啊！花开了才是‘花落知多少’啊……”
拿着本诗集教女儿认字的莹琇要烦死了，这小祖宗尽自聪明，只是不肯用功，年纪又小，贪玩得很。每每才念了两句，心就不知道飞到了什么地方，急得莹琇恨不得抄起镇纸给她一两下，可是只要这孩子扑到她怀里撒个娇，她的心就立时软了下来……如此周而复始，倒让她觉得教苏勒比教胤禛更难得多了。
这天乾清宫那边转来了康熙在蒙古写来的“家信”，莹琇拆开一看，信封里头不过寥寥几张纸而已。头一页上头写的不过是些初春乍暖还寒，让她注意保养，切莫荒废儿子功课之类的套话。后头几页纸上竟是写了他怎样猎了一头通体雪白的狼，莹琇暗自撇嘴：这么大人了，怎么也和孩子一样，炫耀之情溢于言表！那信末了又说道，“我妻昔年随驾东巡时‘迷途’之梅林，今益发广阔矣。闲步梅林之中，思及昔日你我来此之情景尚历历在目，一如昨日。草木葱茏依旧，然贤妻未至，惜哉……”
莹琇拿着那页薄薄的纸，思绪早已飘得远了。一眨眼，七八年了……她掠了掠自己的鬓发，问送信来的乾清宫副总管徐靖，“皇上可好？关外冷么？”
徐靖是个极会说话的，这会儿察颜观色，笑着回道：“回娘娘的话，皇上一切都好，只是娘娘不在，因而兴致不大高。奴才来京的时候皇上正要主持王爷们会盟的。关外这天儿冷的不行，比京里冷多了……”
莹琇点点头，正待提笔回信，苏勒钻到了她怀里，眼巴巴的问：“额娘……阿玛有没有问我？”
莹琇翻了翻那几页纸，倒还真是有提到苏勒的，只说是“贤妻‘严母’心性，万不可于苏勒约束太过……”她是不打算跟苏勒说这些的，省得她拿着“尚方宝剑”一般闹腾，便道，“你阿玛说想你了……”
苏勒满意的笑了，“我也想阿玛了！额娘要给阿玛回信么？额娘一定要跟阿玛说，苏勒也想阿玛……”
“嗯……”莹琇应下了女儿，想了想，“苏勒？不如……额娘教你这几个字，你自己来写给阿玛，好么？”
一想到父亲可以看到自己写的信，苏勒高兴极了：“好！额娘最好了！额娘快教我！”
莹琇忍着笑把女儿拉到怀里，把着手教她写字。原来，苏勒认字尚且不肯用功。让她悬腕练字，那更是强人所难了。而今能教苏勒写字，又能教她多认几个字，还能让康熙看到他宝贝女儿的“墨宝”，一箭三雕，何乐而不为？只怕待到他看了自己宝贝女儿的字之后，自会“约束”她，让她好生习字。才将信交给徐靖，却又想到了一件东西，因此装了一个秀囊递了过去。
这封回信和秀囊送到康熙案头，他先解开了那个秀囊，只见里头有一个小小的荷包，那枚荷包却不是寻常常见的猪肚荷包、火镰荷包，而是个并在一起的红色双鲤鱼，鱼嘴、鱼身相连，上端还打着个漂亮的同心结，下面坠着一颗同心扣。他信念一动，想到了汉乐府中的名篇，小心翼翼的解开了双鲤鱼背后的盘扣，发现里头果然内有玄机，掏出一看，却是一方小小的素帛，上头只绣着几个楷体小字：加餐食，长相忆。字迹端丽，却透出无限旖旎。
鱼藏尺素，区区六个字罢了，突然让他心中热乎乎的，简直几欲立刻启程回京。拿着那方素帛看了又看，细细的折好、塞好，这才拿钥匙打开了自己案头的一个紫檀木雕缠枝玫瑰花的小匣，把那个双鲤鱼荷包郑而重之的放了进去，锁好之后，他一手摩挲着那个小匣，好似它就是个人一般：“往后该换个大点儿的才是，到底显得小了。谁让她手巧呢？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儿，送的东西全是天底下独一份儿的……”笑了笑，他提笔给莹琇也写了六个字：暂别离，长相思。
又看了她的回信，一张红色的薛涛笺上只有几行字，“妾听闻关外尚寒，不知我夫安泰否，甚念。”再往下却是一首勉强可称作是“诗”的东西：“欲寄君衣君不还，不寄君衣君又寒。寄与不寄间，妾身千万难。”他看了也不禁莞尔，暗道自家夫人果然是越发灵巧了，竟以送不送寒衣问回不回家，倒还真有些“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的意味。再往后看，竟然是一篇墨迹“酣畅淋漓”，字形有大有小，笔意稚拙“质朴”的“墨宝”，吓了一跳。只见那几张力透纸背的纸上写着：苏勒想阿玛了，头发都要想白了！康熙哭笑不得的捏着那张纸，他一向信奉“字如其人”，自己能写一笔董体字。送到他这儿的折子、信笺从来都是一色清雅规矩的馆阁体，儿子们虽小，已是各有各的师傅教导。后宫里头，莹琇是唯一一个常和他有书信往来甚至于诗词唱和的，虽是个女子，可赵体行书写的极好，一笔簪花小楷更是漂亮。所以，头次见着这样一篇“古拙”的字，自然是大吃一惊。偏偏这字还是自己那宝贝女儿写得……捏着那张纸想了半天，才给莹琇回信，简单明了：三月初二返京。又加上了一句：苏勒的字要好生练练才好！
得了康熙的信，莹琇把女儿招到自己身边，这次总是自己先拿着了尚方宝剑……一个字一个字指给苏勒认了，苏勒嘟着嘴说：“我和阿玛说我想他想的头发都白了，他竟然只说让我练字！”
莹琇拿过另几张苏勒的“习作”，“你自个儿看看！能看么！亏得是你，若是你哥哥们写成这副德行，你阿玛早就恼了！既说了让你练字，他回来也必是要看的。打今儿起，不准混闹了，老老实实习字要紧！也不说多，一天只描十个字的红。”
“额娘……五个字好不好？”苏勒抱着母亲的胳膊正要撒娇，不料莹琇拍了一方镇纸在炕桌上，“再敢讨价还价，你可仔细了！”
苏勒被母亲的疾言厉色吓得倒退了好几步才站住，带着哭音儿说：“呜……我要阿玛……”
心知自己这时候但凡露出心疼的意思便是前功尽弃了，莹琇只能硬着心肠吓唬她：“再这样不用功，等你阿玛回来也没你好果子吃！”
苏勒抬头望了在暖阁里站了一圈的几个宫女嬷嬷，一个个都低着头，料到没有一个人敢帮自己，就连一向最疼自己的琳琅姐姐都不在，急得眼圈都红了，“额娘……我……我怕……”
莹琇长叹一声，把她扯到自己身边，拿帕子给她擦着眼泪，“你怕什么？你乖乖的，额娘疼你还来不及呢。就连你阿玛将来看见你能给他写一封漂漂亮亮的信，心里也必是高兴的！”
苏勒眉头一皱，学了句也不知打哪儿听来的话，“女子无才便是德，好多人都不读书的。”
莹琇本来脸色已然和缓了下来，听见女儿这样说，抄起镇纸在她手上打了一下，训道：“你是谁？你是大清朝皇帝的公主！天潢贵胄，金枝玉叶！和别的什么‘好多人’一样么？！那些愚夫愚妇才说的混账话以后再若是让额娘听见打你嘴里说出来，你且等了！”
苏勒泪眼朦胧的望着母亲，想揉揉被打得生疼的手心，只是不敢。
“知道错了么？”莹琇狠着心喝问。
“呜……知道了……”
看着苏勒哭的可怜，莹琇把她抱在自己怀里坐着，“阿玛和额娘都是为你好，明白么？你和你哥哥们都是龙子凤孙，就算是大字不识难道就没一口饭吃了？又不像寻常人家，读书是为了功名。有的话，你现在未必能明白，可额娘仍要说给你听。你们读书是为了知道道理，知道是非，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读书习字，都是为了自己。不然，将来你嫁了人，要掌家了，大字不识一个或是字写出来难看的要死——到时候丢人的是谁？”
苏勒毕竟还小，况且也是被吓着了，倒真肯受母亲的约束，每日认认真真的读书习字。过不多久，只有下了学才会过来给莹琇请安的胤禛似乎也看出了妹妹与从前大不一样，一日实在忍不住了，背着母亲悄悄问苏勒，“这几天是怎么了？这般老实？话都比从前少得多了！”
苏勒苦着脸向哥哥诉苦，“额娘教我读书写字呢！每天要背两首诗，还要描十个字！”
正吃着个奶饽饽的胤禛险些噎着，咳嗽了半天，“两首诗？绝句么？”见苏勒点点头，不禁翻了个白眼，两首七言绝句也不过五十多个字！若是五言绝句，两首也才四十个字而已。不过背上四五十字，再写上几个字罢了，她还有模有样的“诉苦”呢！“这才哪儿到哪儿！你一天才认几个字儿就叫苦！”
苏勒可怜巴巴的眨着眼睛，“也不少啊……哥哥，尚书房呢？”
听妹子提起尚书房，胤禛又翻了个白眼，“少说一天也要背上一两篇千把字的文章！少说也要临两三百字。还有窗课，还有……”
千？苏勒还想象不出有多少，只是觉得哥哥肯定比自己累，随口说道，“那么多……要是背不来，写不来呢？要是我，肯定不写了！反正写不来，也背不来。”
胤禛脸色都变了，“那就有苦头吃了！”
苏勒并不信，“哥哥，我也很苦！等阿玛回来我就要告状！”
“你……”胤禛凑到苏勒耳边，“过来人”似的和她说，“还是别跟阿玛告状得好……额娘管你够松的了！”
“哪里松了？！额娘还打我手心呢！”
知道母亲就算是打苏勒一下，怕也是要哄三哄的，胤禛诡秘得笑着说，“我是巴不得额娘管我！身在福中不知福，这话说的就是你！念书写字的事儿，最好别跟阿玛说，说了才是拿轻换重……你是不知道……唉，不说了，省得你说我吓唬你。”
“本来就是吓唬我！”苏勒摇摇头，笑眯眯的说，“阿玛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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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谨以此章，悼念一下我们已经失去的那些个被妈妈关在家里背诗、背乘法口诀、写暑假作业的暑假。
忆晞身体还好，心情不太好，这周跟家人度假去了，换个环境、换个心情，希望这可怜的孩子能慢慢好起来，这大半年她过得实在是鸡飞狗跳，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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