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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内人
康熙看着是在听她唱，实则眼前忽然闪过一抹阴骘，低声问曹寅，“虎子，有的事儿朕不便人多的时候问你。你说……两江总督，王新命这个人怎么样？”
曹寅吓了一跳，万没想到他此时抛出这个话，“这……爷，王新命他他……他，嗯……官声虽比不得他的前任于成龙大人，不过……毕竟是……毕竟是奴才的上峰，这……若是私做评判，似乎，似乎……不免有些……”
“虎子！”康熙扫了他一眼，轻轻的笑了笑，“你怕什么？你我是什么关系？旁人有顾虑，你呢？你还用顾虑这个？还是说……王新命和他身后的什么人，连你这个和我有如此私交的人都不敢轻易开罪？”
王新命一向与明珠私交甚好，更是明珠保举出来的——“天威不测”这四个字突然在曹寅脑子里炸响，而今是个什么状况他太清楚了，那股暗流似乎从来就没有停歇过。“这……奴才和他品级相差的远，他寻常也不会和奴才……”
康熙戏谑的望着曹寅，“可你的折子能直接递到我手里。虎子，我还是我，你还是你！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当年给我抓蛐蛐儿，陪我一道看蚂蚁上树的那个虎子！你好生想想，我只是想知道……有的人，在这里头陷得多深，还有……你不懂，这里头，水浑的可以！”
“这……”曹寅斟酌着说，“说到底，王新命是明相保举出来的，可是……上月，奴才……倒是在王新命府上见过格尔芬……”
康熙的眼神顿时变得深不可测起来，“索额图的儿子？你可看真切了？”
“看真切了，格尔芬那模样，哪里还能不认得的？看见了个侧影儿，必是无疑，正待细看的时候，偏被王新命手下的一个师爷打了个岔，等到奴才打发了那个师爷，格尔芬也就脱了身。”
“格尔芬……王新命什么时候搭上索额图的路子了……”他如同自言自语一般，说完，眼睛又明亮起来，似乎又好像根本不曾问过这件事一般。
“冷落绣衾谁与伴，倚香篝。春睡起，斜日照梳头。欲写两眉愁，休休，远山残翠收，莫登楼。”一边的花船上传来的歌声有一次让乌篷船里的两人陷入旧日的思绪。
过了好半晌，康熙方说道：“想不到在这儿，此时此地此情此境，竟能听见有人唱容若的这曲《诉衷情》……唉，这姑娘唱的当真不错……”
曹寅定了定神，干笑道：“爷，您若是喜欢，叫她过来唱如何？”
康熙摆摆手，“那倒不用，在这儿听听也就是了。”
她这里唱完，刚好两船交错，康熙示意一个侍卫去打了赏，那个歌女在船头向他遥遥一福，“谢爷的赏。”这时那花船里也传来了一个声音，“美人儿，你长得这般美貌，色艺双绝，若是在京城，没准儿又是个李师师呢！偏生你也叫‘师师’！”
那歌姬想是见多了这等轻狂人，笑道：“客人休要打趣奴家了，奴家可没做李师师的命，那哪里是好做的？千百年不也就出那一个？人家可是既有皇帝捧，又有周邦彦那一等一的大才子捧呢。”接着转轴拨弦，唱的却是周邦彦躲在床下偷听李师师和宋徽宗偷情写下的《少年游》。“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康熙的手轻轻的打着拍子，回头与曹寅笑道：“这《少年游》唱的更好，再听上两曲，我怕是也不想走了呢。这个小野花儿，还是挺香的么……不过，若是闻得久了，只怕家里的那朵玫瑰花儿不答应……”
玫瑰花儿原是莹琇还没进宫的时节，康熙当着曹寅给她私下取得诨名儿，曹寅听他提及，不由得苦笑道：“爷，府里……奶奶那儿若是知道奴才伴着您在这儿听这个曲儿，怕是要先把奴才扒皮抽筋了呢……”
“怕什么！”康熙的手仍在打着拍子，“就是知道了也自有老爷保你啊！嗳？还是……你怕她不怕我？”
曹寅只觉自己腿肚子上的筋都转了两圈儿，暗地腹诽：你们俩我一个都惹不起，合着您不怕她？回头倒是跟她细细说说这位“师师”的啊？……“额……爷何必这么打趣儿奴才，可着天底下，只怕找不出不怕您的人呢。至于奶奶的凤仪，奴才虽说多年未见，不过该怕也还是怕的……”
“你傻啊，咱们就那么实诚？不告诉她不就结了！”康熙笑道，“走，咱们下船去遛遛，寻着些好玩儿好吃的带回去，伺候我的玫瑰花儿，不然恐怕要扎人的。对了，就是你说的，我那玫瑰花儿的凤仪么，嗯……那还是满有体统的嘞！”他说着，待船一靠岸，就下了船，自己都没留意自己嘴角已经轻轻勾起了一个笑容。
月上柳梢，莹琇才伺候了皇太后用过晚膳，婆媳俩正在一处说话。康熙风尘仆仆的回到行宫，先去向太后请了安，就直向莹琇使眼色，想和她一道离开。可莹琇当着人一贯害羞的很，何况此时还当着太后。察觉到了他的眼神，好一阵子不好意思，也没理他，仍是轻轻的给太后捶着腿。
最后，倒是太后看这俩人实在有趣，推了莹琇一把，“哎！你怎么还装没事儿人呢？再不走，人家要急了！恐怕找你有事儿呢。”
莹琇轻声嘀咕，“能有什么事……臣妾伺候您安寝了再走吧。”
“可别！”太后爽朗的笑着说，“你呀，麻溜儿的跟人家去吧！不然啊，你们俩这眉目传情的，我可受不了。”
“是。”康熙笑着就坡打滚，“那儿子就带着她告退了，皇额娘早些安寝。”说着，扯了下莹琇的衣袖，向太后行礼退了出来。
莹琇红着脸跟在他后头回了自己的住处，这才觉得自在了些。也才顾得上细细打量康熙，拧了个热手巾给他擦着脸说道：“您也是，又不是让您去修堤！单是去看看河堤就能溜溜儿的看了两天！河南巡抚还说您是带了曹寅和几个侍卫私服回来的，唬的老太太拿他好一阵子骂！再不回来，怕就要催着河南巡抚差人张海捕文书去了！”
“嗯？海捕文书？好家伙，老太太这是要拿朕当钦犯找么？……”康熙笑眯眯的看着她，“唉，是有点儿忙……靳辅这堤修的不错，看仔细了，才放心。看了这几项河工就好了，过一阵儿也能稍微清闲些了。”
莹琇给他捧了碗茶，“知道了。这是今儿河南巡抚进上的，今年雨前的信阳毛尖，和明前的相比，雨前的似乎更胜在醇厚，我吃着还成。这会儿也晚了，给您沏一盏淡些的，您尝尝？”一时观见他面色微红，笑道，“诶？这是怎么了？看黄河竟还能看得面带春色……知道的您是去检视河工了，不知道的还当您是去会什么相好儿的呢！”
康熙端着茶碗险些呛了一下，暗道自家这玫瑰花儿莫非真会号脉不成？“别胡说！这儿又不比曹寅待的那个六朝金粉地，在这儿还能遇见什么佳人？”
“唔……”莹琇想了想，“那可说不好。没准儿能在这东京汴梁碰到个李师师呢？再来一出‘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的好戏，那可就更有趣儿了。”
康熙搁了茶碗在桌上，起身抱住了她，在她耳边咬耳朵，“什么‘李师师’！合着你还敢拿朕比宋徽宗呢？你说，该怎么罚？”
莹琇轻轻推了他一下，“该怎么罚我都认，行了吧？我吩咐人给您备热水去了，您呢？沐浴去！这一身土味儿！”
“咱们一块儿去？”
“爱带谁去带谁去，我是不去……老夫老妻了，寒碜不寒碜……”
“你自己都说老夫老妻了，那还寒碜什么？”
就知道跟他打不完的嘴仗，莹琇也不理他，“快去吧！一会儿苏勒要过来请安的，咱们俩在那儿……怎么能行！”
“唉！你还真狠心……”康熙故意叹了口气，“那桌上是给你们带的时鲜的小点心。”
待他沐浴之后，只穿着一件青色宁绸袍子出来，腰带也不曾束，那种懒洋洋的闲适，倒让莹琇觉得一辈子若能就这样过倒也挺好——好像本就该是这样一般，不是在宫里，没有皇帝和皇贵妃，只有他和她。
“想什么呢？”康熙拿着手巾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莹琇脸上微微一红，“没什么……”
“胡说！明明有点儿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真没什么……”莹琇笑着站了起来，双手搭在康熙肩上，“瞧您这两天儿定是累了，坐着我给您拿拿肩？”
康熙笑着坐在妆台前，“也好！燃点儿宁神的香吧。”
莹琇从自己的香囊中摸出一块儿百合香饼，走到靠墙的五斗橱前，在铜铸的宣德炉中垫上铜丝，焚了香饼放在上边，又用香灰松松的略微盖住一些。而后重新净了手，站在康熙身后，轻轻的给他捏着肩，馥郁悠长的香气熏得两人都微微有了些醉意。康熙闭着眼睛，问道：“什么香？竟还有些甜丝丝的味道。”
“白檀搀上些苏合、郁金做成的香饼，最能宁神静气的。”
康熙点点头仍是闭着眼感受着空气中的甜蜜，右手向左肩上一搭，轻轻的覆上了莹琇的左手，静静的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
没过多久，外间的雕花门被叩了两声，接着传来了梁九功细细的声音，“主子，前头转来了太子的信。”
“进来。”康熙抽回了手，自梁九功手中接过了胤礽的信。
莹琇左手依然停在他方才搭着自己手的高度，看着他含笑站起来默默踱着步读信、又停下来伏案回信的样子，心中渐渐的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占据，不知是他离自己太远，还是梁九功开门带进来一股凉气的缘故。她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从书格中抽了本书坐在床边随意翻着。
“呵呵，也没什么事儿，说皇玛嬷一切安好，还写了几首诗，倒还进益了些，你看这……”康熙笑着坐回到莹琇身边，见她沉默不语，揽着她笑道，“怎么？生气了？”
“没有……”莹琇认认真真看着他，莞尔一笑，“哪里至于就生气了呢？生一封信的气，还不如跟您的那堆折子吃醋呢！不对……该是还不如吃您那朱笔的醋呢！我哪有它在您身边的时候长？”
听她这个比方，康熙也忍俊不禁笑了起来，“那你……”
“没什么……我接着给您拿肩吧。”莹琇的手重新搭上了康熙的双肩，熏炉中散发出的芳香依然萦绕在两人之间，只是，不知为何，方才那股甜丝丝的味道已被冲淡了些许。
康熙的銮驾到金陵之时，已是深秋时节了。扇形的银杏叶镀上了一层金色，更显得这金粉之地风光别具。接驾的江宁织造府早在上半年就翻了天，正院自不必说，又在起先的花园大兴土木，修了别院，另在梅花山翻新了汤泉行宫，银子花的淌水一般，“奢华无度”似乎早已被所有人抛之脑后，只为迎那降临南京的九五之尊。銮驾到了江宁织造府，太后已觉舟车劳顿，早早的歇下了，莹琇便陪着康熙和他的乳母、曹寅的母亲孙氏在一处说话。孙氏早就随儿子曹寅到了南京任上，此时在这儿见到康熙，乐得一阵哭一阵笑，拉着他的手看了半天，才说：“我的老爷子啊！一没留神，可有好几年没去跟您请安了呢！”又向莹琇说，“皇贵主儿安好？唉……奴才离京的时节，娘娘还在府里做姑娘呢，这些年没见了，出落的真是天仙似的，倒是更像慈和皇太后的模样了。”
莹琇知道一提起这个康熙必然心里难受，忙笑着打趣，“天仙什么？嬷嬷……我都老了……”
“怎么又说这个！”康熙看着她，“那朕不是比你还老？”
孙氏也笑着说：“娘娘今年若算周岁也不过二十五，哪里就能和这个字沾上边了？若是做个未嫁时的装扮，只怕外人不知道的真拿您当姑娘呢。”
康熙笑着打趣道：“嬷嬷这话可过了啊！她还姑娘呢？她如今都是姑娘的额娘了！”
莹琇嗑着瓜子，抿着嘴笑道：“嬷嬷是不知道……‘外人’当我多大岁数都没用，只是我这给人家做‘内人’的，生怕人家嫌我老！‘内人’也有‘外人’不知道的难处呀！当着外人要金尊玉贵；当着他旁的‘内人’又要不争不妒；当着他……又要大方得体知冷知热。可见，内人难做不是？再一个，这做‘内人’苦，‘外人’又怎么知道呢？‘外人’看着，不知道做他的‘内人’多尊贵呢！竟是拼了命、打破头也要挤进来！”
一屋子人被她这段“内人”“外人”的话都给绕的直笑，孙氏也道：“我的好主子！这么一看，娘娘竟还是小时候的样儿，这么一段儿又是‘外人’又是‘内人’的，整个儿绕口令似的，换个人说试试……‘人家’还不早恼了？”
康熙也忍俊不禁，摇摇头笑道：“嬷嬷别顺着她的话说，她那张嘴，没理还能搅上三分呢！”
见几个宫女端了蜜饯上来，孙氏起来给两人布了果碟，又拿果叉取了一颗枣子依次放到两人的碟中，“这是曹寅媳妇儿酿的醉枣，她自个儿琢磨的方子，皇上和娘娘尝尝，若吃着受用，回京时带上几坛子，也算是奴才们进些孝心了。”
康熙点点头，尝了那颗枣子，只觉甘甜可口，芳香沁人，遂道：“不错，一会儿给苏勒尝尝，只怕她也喜欢。”
“她还小呢！这醉枣多少还是醉人的，看醉着她了，跟您发酒疯可怎么好？”莹琇说着，看向了孙氏，“嬷嬷可见苏勒了？这丫头啊，仗着她阿玛宠她，真真儿是一刻都肯不安生，这回怕是要闹得你们府里不安宁了。”
“见了，见了！”孙氏眉开眼笑的说，“公主像娘娘多些，只是奴才看着脸庞像皇上——曹寅媳妇方才还说呢，一看就是个有福的孩子！奴才还怨她年轻，不会说话儿，那是金枝玉叶啊！自然是福泽深厚！”
莹琇叹了口气，摇摇头，“淘的很！也不知道像谁……”
“看朕干什么！”康熙假意瞪了莹琇一眼，“朕小时候老实的很，又讷言，不会说话儿，是不是，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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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日子过得好快，一没留神又有些日子没更了～～其实我也想一下子写出来十几章放着慢慢更，但是好奇怪，竟然不知道自己每天都在忙什么，经常连码字儿的时间都没有。地主家没有余粮的日子实在是太难受鸟～～～
内牛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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