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难却——药卷

　　冬天的天气变化地很快，本来太阳还高高得挂在天上，一转眼云就厚厚得堆积了起来。天空一下子变得很昏暗，让人觉得心里压抑的很。但我却没工夫管这些，要知道混出宫去是什么也不能带的，所以我就只把母亲的那本笔记和一些细小的金银带在了身上，准备随时出发。

　　果然到了下午，九公主派宫女请我到她那儿去陪她。因为宫里有规矩。公主出嫁前可以邀请一个同样未出嫁的公主或大臣的女儿陪她度过出嫁前的最后一夜。所以，我到九公主那儿过一夜在别人看来是合情合理的。

　　环儿本来想陪我过去，但我推说吟香宫里不能无人照顾，而且到了九公主那里多得是人侍侯，就把她留在了吟香宫。

　　九公主住的凤鸣轩里里外外都布置得喜气洋洋，宫女们来来回回得忙个不停。看来是要为明天的大喜之事做最后的准备了。

　　我走进九公主的房间时，只觉得跌进了一片红色之中。红色的桌布，红色的灯笼，红色的床被，还有到处贴着的大红喜字。没想到的是九公主竟穿了一身白衣，虽显得纤尘不染，但在这片红色中却特别的刺眼。

　　“坐吧，这里是不是布置地太刺眼了。”九公主呼退了宫女，招呼我坐下。

　　“嫁人是什么样的心情？”看着墙上大大的喜字，我突然很想知道她的感觉。

　　“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因为我这次出嫁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做法。我并不是那种幸福得等待出嫁的新娘。”九公主的眼里没有新娘应有的甜蜜和喜悦。

　　一厢情愿，我又何尝不是一厢情愿。“但最起码你能够嫁给你想嫁的人。”我还是不禁羡慕起她来。

　　九公主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无奈的微笑，这是属于她的另一段故事了，就像我的一样，其中的滋味又怎能三言两语就向外人道明呢。

　　“你打算怎样让我出宫？”我聪明得改变了话题，也问出了现在我最关心的事。

　　“我准备让你打扮成陪嫁的宫女，但要委屈你一下的是你必须和送亲队伍一起走出皇宫。”九公主的办法听上去很不错。明天送嫁的队伍必定是人数众多，谁又会去注意一个小小的宫女呢。“等到出了宫后，我的人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在那里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日后的生活。也许在几天之后就会从宫里传出怡然公主不幸病故的消息，而你就从那刻起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

　　“好，我知道了。”虽然我是这样回答，但心里却有另一番打算。我可以听从九公主的前半部分计划，但我不想去她给我安排好的地方。我会在出宫后，避开或迷昏来接应的人，然后到一个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去。长期生活在宫廷里的人都应该明白一个道理，不能相信任何人。我需要的是彻彻底底的人间蒸发。

　　正在这时，九公主的嫁衣送来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宫女手里捧着了件镶满珠翠的衣服，说：“公主，试一下嫁衣吧。”

　　“想看吗？”九公主询问我的意见。

　　“想看。”这的确是一句实话，我很想看看披上嫁衣的新娘是什么样子。

　　九公主在我的面前穿上了那件流光溢彩的新衣，还在我的面前转了一个圈。我们相视而笑，在那刻我和她都暂时忘记了一切烦恼，只为这件漂亮的衣服而展颜欢笑。虽然九公主把嫁衣穿在了白衣外有不吉的意味，引来了不少宫女的劝阻，但她并没有理会。聪明如她是根本不相信这些迷信，还是早已经预见到了结局。

　　美丽的嫁衣，它只是一件衣服，能披上它并不代表幸福，不能披上它也并不是不幸。再美丽，它也只是件衣服而已。

　　到了傍晚，天开始下起了雪，我本不该出门。但这是我在这儿的最后一个晚上了，我还想到处看看这我住了二十几年的地方。九公主没有拦我，只是让我早点回来。

　　我已经换上了宫女的衣服，算是提前练习一下明天的行动。雪下的不大，落在脸上凉凉的，顷刻间就化成了水。我走得不快，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片花园中的九曲桥上，突然对面急匆匆得走来一个太监，见我无所事事的样子，把手里的果盘塞到了我的手里。

　　“新来的吧？怎么这么闲，明天九公主大婚，每个人都快忙的四脚朝天了，快帮公公我把这点心送到流云台。”那个太监尖声尖气的命令道。

　　“是，但流云台在哪儿？”说实话，虽然我生在这儿、长在这儿，但熟悉的只有吟香宫和药院，如果要去其他的地方都会有人带路。今天头一遭当宫女，偏偏这件事让我进入不了角色。

　　“说你是新来的吧，”那个太监的手向西指了指，“喏，就在那儿。”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了一幢灯火通明的高楼矗立在西边，原来那里就是流云台啊。流云台是宫里最高的建筑，从上到下有一共有五层，听说那里的布置美仑美涣，藏有无数珍宝，那里以前也是皇上最爱去的地方之一。

　　当我来到流云台的底楼，发现这里果然是名不虚传，到处都是价值不菲的摆设。里面的一位年长些的宫女见到我捧着点心来了，吩咐道：“快送去五楼，等着呢。”五楼是专门为了赏景而做的观景台。

　　看来，这差事还没完。我气喘吁吁的爬上了五楼，虽说五楼是一个赏景的好地方，但大冷的天，在这四面透风的地方坐着不冷吗？正想着我却在上面看到了三个我最不想见到的人。

　　七皇子、南宫易还有南宫谨正坐在桌边谈论着什么，我努力让自己不要发抖，也不要让手中的东西掉下来。这时南宫易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了栏杆边望向远处，好像是有些生气。我趁着个机会低着头把点心放到了桌上，转身退了出去。

　　好险，七皇子和南宫谨并没有注意我这个送点心的宫女，而南宫易连我的样子也没看见。我在门外呼出了一口气，理智告诉我应该下楼，但我的好奇心却让我的脚不听话。反正明天也要走了，就放纵自己任性一次吧。

　　我偷偷的靠近门边，仔细得听着他们的谈话。南宫谨好象总在强调王位什么的，七皇子的声音却听上去疲惫不堪，而南宫易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他们在谈什么，我觉得我一点也听不懂。正当我想要放弃并准备离开时，南宫谨竟然狠狠得拍了下桌子。

　　巨大的声音在宽敞的房间里产生的回音好久才从我的耳边消失。我听见南宫谨冲着七皇子和南宫易叫道：“你说不想当太子是什么意思！你也不想想当初你的母亲生下你就死了，是谁保全了你？还有你，你当初被丽妃娘娘送出来，是谁冒着杀头的危险收留了你？我！我！没有我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还能有机会当上太子？你早让高皇后扔进荷花池喂鱼去了。你到底在想什么！”听起来南宫谨气得不轻，但他还没有说完，“你们现在长大了，以为自己翅膀硬了是不是？想飞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们，没用的，没用的，你们都在我的手心里捏着呢。”

　　“还有你，南宫易。”他又把矛头指向了南宫易，“你以为我就派了你一个去接近怡然吗？你觉得我会这么相信你吗？你给我听着，怡然的命就捏在我的手里，生或是死都只是我的一句话。你想拿她的命来冒险吗？”

　　南宫谨这只老狐狸，他不能相信任何人，所以他为了达到目的竟然派了三个人来分别行动。可惜，世间之事不如意的总有十之八九，他的计划提前被我发现了。

　　“不要伤她。”南宫易和七皇子异口同声的说道。我在门外不由鼻子发酸，差点掉下了眼泪，他们都还是关心我的。

　　“哈哈哈……”南宫谨大笑出声，“我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要了她的性命，我需要的是她的药。易儿，你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九公主大婚后把怡然骗出宫，我们才好下手。你不想干的话，这个功劳可要让给其他人了。”

　　南宫易没有出声。门外的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我越加觉得“离开”这个决定对我对他都是一件好事。

　　南宫谨接着又对七皇子说：“太子这件事是没有选择余地的。你就准备登基吧。”然后是向外而来的脚步声，我连忙躲在一扇翡翠屏风后面。从屏风的缝隙处我看到南宫谨怒气冲冲得走了出来。

　　当南宫谨的脚步声消失后，我听见了七皇子和南宫易轻轻的交谈声。我屏住了呼吸，想听得更清楚一些，可是还是听不清。只是一会儿南宫易也走了出来，房里只剩下七皇子一个人。我等了一会儿，也从屏风后走出来，正想下楼，一个声音唤住了我。

　　“是怡然吗？”是七皇子的声音。

　　我只好回过了身，低低地应了一声，“是，七哥。”

　　“进来陪我聊会儿吧。”七皇子说完转身回屋，我也跟着他回到了屋里。

　　七皇子在栏杆边坐下，雪花从外面飘落进来，落在了他的头发上、脸上、和白色的袍子上。多日不见，七皇子憔悴了不少，整个人让我觉得有一种疲惫不堪的感觉。

　　“你怎么知道是我？”我觉得我并没有露出马脚。因为冷，我没有靠栏杆站，而是站在稍离栏杆远一点的地方。

　　七皇子轻笑了几声，“猜的。没想到你那么爽快就承认了。”他又接着说：“你都知道了吗？”见我点头，他好象放下了一副重担，“你知道南宫易为什么会听南宫谨的话吗？”

　　七皇子还没等我想完，就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原因有两个，一个是你，一个是我。”

　　“我想我很快就不会是原因之一了。”我指的是我要离开的事，七皇子应该不知道，但他却说：“是吗，我也很快要不是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

　　“你知道我和他的事吗？”七皇子并没有解释他的话，而是转移了话题。

　　“知道，你是他唯一的朋友。”南宫易曾跟我提起过。

　　“朋友？我曾多么希望不要做他最好的朋友啊。”七皇子用手去接飘进来的雪花，“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我虽然生在帝王家，却对权力根本不感兴趣，这就是我的劣势，也是我一生的悲哀。”他看着雪花在他的手中融化。

　　我并不明白他为什么用“一生”这个字眼，但他在说话时让我想起了荆阳曾经对我说过的话“你的样子让我觉得你马上要消失在空气里一样。”

　　七皇子叹了一口气，“怡然，他很在乎你。这让我很羡慕也很嫉妒。”

　　“我也是。”这个世上大概也只有我最了解他的心情了吧。

　　“他许了我来世，到时候你可不能来抢喔。”七皇子的语气像一个小孩子。

　　我们太像了，我不禁想到，“不会的，我的来世也许了人。”

　　七皇子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说定了，决对不能反悔。”说罢，他站了起来，腿向外坐到了栏杆上。

　　我的脑子里顿时“嗡”了一声，“七哥，你疯了！下来，太危险了！”我的腿怎么在这个时候发软了，视线也因为突然的泪水而模糊，我只能不停得喊叫，希望他能放弃这疯狂的念头。

　　“别那么大声，南宫易就在楼下，你会把他叫来的。”七皇子的头发被风吹散了，雪白的袍子在灯下散发着柔和的光，“你要记住你只有今世，所以一定要幸福。”坐在高处的他一定望到整个京城，他是不是很想在夜空中自由的飞翔呢。

　　我的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但当南宫易冲进来的时候，这个寒冷的房间中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看着南宫易冲到栏杆边往下看，然后又冲出房间，整个的过程和刚才的一幕像是在作梦。不一会，楼下开始人声鼎沸起来，所有的一切让我觉得恍恍忽忽。我的灵魂好象离开了躯体，漂浮到高高的上空看着这个悲哀的人世。我就这样僵硬得站在那儿，半天才身子一软跪坐到地上。

　　傻瓜！傻瓜！真是一个大傻瓜！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的忘情吗！？就这样放弃了今生，早早的到来世去等待了吗？我用拳头敲打着地面，好象只要这样就能把时间敲打回去。为什么我没有拦住他！？发生这样的事后叫我怎么离开？留下来，我又能拿什么来幸福呢？但事实是无法改变的，除了趴在这里哭泣外，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很快屋顶和地面都会变成白色，为了九公主大婚而准备的大红灯笼也会将一切都染成红色，血一般的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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