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裂

　　第十一章
　　一转眼已经半月过去了。

　　我依然悠闲地左逛逛，右荡荡。八将之一的李虎浓眉大眼，人如其名，果然长得虎头虎脑的。自从陵园的那一天後，这孩子就著了魔似的粘在我身边，缠著我教他连环箭的射法。

　　平白无故多了个跟班兼崇拜者，我自然快活。於是便热心至极地手把手教他射箭，只是这孩子虽然人高马大的，胆子却比未出阁的大闺女还要小。我握住他的手为他矫正姿势时，他经常会红了脸，抖了手。

　　见此，我更加乐不可支，没事便“东施效颦”地甩个飞眼，朝那粗厚的大手上捏上一捏。然後见他又是一脸羞红，便暗中笑断了肠子。其间，阿护还是还是经常来找我，却每次都是脸色发青地摔门而去。呵呵，我摇摇头，暗忖莫非是衣服穿的太紧勒的发慌麽？

　　一日，我正跷著脚躺在躺椅中吃葡萄，一边观赏李虎练箭。

　　李虎今日有些不对，一直心不在焉的。突然停下手，蹦出句话来：“先生，近日可否会有巨变？侯大哥和护将军都不在城中，兵马也只剩三成。如果说是去埋伏魏军了，却也不象。只因魏军百万之师，我等不过数十万之数，难以形成埋伏圈，硬要这麽做反而分散了兵力，自取灭亡……”他一脸的困惑苦恼状。

　　我忍不住噗哧一笑，口中却故作正色道：“是是是。照李小将军的说法，我这就收拾细软逃命去，绝不伸长了脑袋等人砍就是了。”

　　李虎被我一气之下，反而笑了：“我虽然著急，心里却笃定的很。因为有先生在，高欢便是要破城，也没有那麽容易。”这孩子，没由来的就全心全意地信任於我，我眼眶中不觉一热。

　　反握住他手，我微笑正色道：“是，有我在，决不能这麽轻易地教他破了城的。”

　　见他犹自一脸的困惑与担忧，我耐下性子解释道：“高欢兵力甚强，行兵布阵也颇为谨慎。我料他只会派急攻先锋营率部分兵力攻城掠阵，以试探我军实力。大军後行接应，形成波浪层层相继不绝之势。按照惯用战术，我们应当尽力拦阻他两军会合。但是我军实力与魏军相距实在太过悬殊，如今之计，只有兵行险招……”

　　正在说话间，忽闻城中警锺敲响，远方狼烟升起。李虎啊李虎，你这乌鸦嘴应得还真快，这片刻间就要兵临城下了！

　　来不及再详细向他解释，总之时候一到，他自然也就明白了。

　　飞身直奔城楼去，这一战之险恶，已经可以预见。只要能力争保住城门不破，高欢大军一到，此计就能奏效。

　　宇文泰已经全身戎装，面目森然地站立於城楼之上。眼角余光朝我一瞥，竟然颇为镇定。唉，当日他两眼一抹黑信了我，现下也只有一黑黑到底了。长安城眼下有如空城，仅存三成兵力，对抗急速先锋营所率的大军，实在是……只是到了此刻，已成骑虎难下之势。只能硬著头皮苦苦支撑下去了。

　　探子穿梭似的来往著报告著军情。城墙下烟尘滚滚，擂鼓震天，喊杀声一浪高似一浪。云梯上人头涌动，正迅速地朝城墙上攀登。急攻先锋营攻势果然凌厉，不愧是高欢一手带出来的。

　　我懒懒地*在城楼边上，看著宇文泰镇定自若地指挥弓箭手、刀斧手等，射杀、石击攀登云梯的人，砍断、掀翻云梯……他兵马人数虽不多，但危急中仍然出入进退有序，我心中也不禁暗中叫好。远眺西面，高欢的主力还没有到，看来侯璟和宇文护仍有足够的时间准备。

　　长安城中的弓箭本就不足，在一轮又一轮的攻势後，眼看著越来越少的箭簇，宇文泰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焦急。他目光一转，忽然冷哼一声，向李虎说了句什麽，李虎便轰然领命下去了。

　　终於，城楼上射出的箭雨缓了下来，而魏兵也已经开始适应了城上砸下的石头，伏在云梯上，捕捉著石头下落间的空隙，缓缓向上前进……

　　突然，声声凄厉的惨叫冲天响起！只见一排排长长的竹管架起，喷射出白烟滚滚的沸水，形成一道水墙泼落，所到之处，魏兵纷纷狂叫著坠落城下，摔得血肉模糊。

　　不多时，城墙下已经是尸骨堆积如山，血流成河了。我闭上眼睛，不忍再看。手心中满是冷汗：从小就面对杀戮，为何到了现在还是无法接受呢？往往自己逃避的结果只是把更多的人命给牵扯进来。更可怕的是，这只不过是个开始……

　　在这一片血光、厮杀声中，太阳已经悄悄西沈了。残阳似血，天地间一片肃杀之气。照在这无数的尸骨上，漾著一种幽幽的诡异的光芒，就好像，春闺中倚门遥望人那莹莹的泪光。

　　双方都已经收兵。可是，明日，明日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惨烈呢？

　　天终於完全黑下来了，一弯冷月当空，如剑光般凛冽。城墙外，星火点点，是魏军的营帐。那些星火中，我似乎依稀可见浴血後的张张面庞上的惨痛神情。

　　我负手站在护城河边的桐木下，仰望这漫无边际的黑暗，心底突然涌上一阵落寞。口中不觉喃喃吟道：“骨肉缘枝叶，结交亦相因。四海皆兄弟，谁为行路人？况我连枝树，与子同一身。关中有丧乱，何忍相杀戮……”

　　身後传来幽幽一声长叹，我蓦地一惊，厉声喝道：“什麽人？”

　　一人从森森的树影後漫步走了出来，青衫方巾，正是今日那坐镇长安城的铁血将军宇文泰。月光下，他面如冠玉，温文尔雅，谁能想到他手底下到底有多少条人命？

　　转念一想，我又自嘲地一笑：自己又有什麽资格做此想法？难道我手下的亡魂还少了？虽然已经厌倦，纵然已经忘却，但是过去就是过去，任谁都是无法抹煞的。

　　“今日虽然力保长安不破，但你想必也已看出，弓箭如此稀缺，且人困马乏，我军已经山穷水尽，黔驴技穷了。到了明日……明日又作何打算呢？”宇文泰对我面上的漠然视若不见。他关心的只有长安能不能保，他的权位能不能存。而这些於我一点意义也没有。

　　我疲惫地摆了摆手，淡然道：“既然已经答应过将军，我便是肝脑涂地也要保住长安。只是事成之後，将军也莫要忘记了答应过我的事才好……”

　　黑暗中，似乎有道寒光一闪！难道是几年来的平静岁月磨灭了本能的警惕麽？我居然未及做出反应，人已经被扑倒在地。嗤嗤几声轻响，几枚铁藜棘应声没入了我身後的树干之中！

　　宇文泰阴沈著脸从我身上跃起，身形轻动，长剑已经在手，刷刷暴落一丛剑花，矫如游龙般向树後刺去！一条黑色人影蓦地出现在剑势交织成的光网中，他武功虽然难及宇文护，但招招凌厉杀气腾腾，竟然是在拼命！一时间也逼得宇文护手忙脚乱。

　　我嗔目细看，那人影好生熟悉！那柄软剑，那蒙面巾上露出的一双寒如天星的眼睛……难道，难道会是他……

　　我心绪大乱，许多不堪的尘封往事俱都霎那间浮上心头。痴痴立在原地，居然忘了闪避，任剑风飒飒，扬起了我的衣袂。

　　突然，颈间一寒，一柄秋水般的长剑已经横在眼前！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背後那人一手狠狠反拧著我的手臂，另一只手中的长剑已经森然架在我脖子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