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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才命两相妨（三）
路圆圆面色古怪。
没习惯杀人？挺好的？
这两句评价，若是拿给过去认识她的人听，不知会闹出怎样的笑话。
谁都知道，远山山主裴予安，心高气傲，天性冷酷，行事阴损，甚至折了远山气候。凌轻色曾不屑道：“这个丫头活不长。” 苏星摇头叹息：“师妹心性睚眦，定然无寿。”萧诤也皱着眉头：“此计太过阴毒，决不可为。”就连书雅临行之前，也满眼含泪：“你可得好好安下性子 ……你若不服软屈膝，他万万容不下你。”
才华横溢的苏星死了，果毅善战的萧诤死了，英略盖世的萧长夜死了，精明强干的李华昂死了，志向高远的废王死了，残忍冷情的凌轻色死了，雄霸四海的先帝也死了……
几乎都死干净了。
死得多好。
他们都死了，她居然还活着。简直就是个笑话。
路圆圆摇了摇头，她已经回过神来，就不会再软弱地沉溺于痛苦了。她一把将温靖的手拉下来：“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温靖也不多说什么：“你这个发呆时间……确实有些长，现在已经没你什么事了。”
“怎么回事？”路圆圆想起了什么，“是不是因为贺川对那图势在必得，所以和姓洛的杠上了？”
温靖抬了抬眉梢：“看来你知道那图的来历。”
路圆圆摇了摇头，道：“不会比你知道得更多。我只知道这是陈寒之作，画中人是宠妃琳琅夫人。陈寒是一代画圣，他的作品虽说千金难得，但也不至于被捧成这样，何况大多人根本还不知道这是他的作品。这画能引得那么多人趋之若鹜，尤其是许多世家高门，必定有什么古怪玄机。”
“那你觉得，会是什么样的古怪玄机？”
“我有一位师叔，十分沉迷此道。钻研了数十年，就为了这一幅画。”路圆圆说得很轻松，倘若不是那位师叔的外出游历，论辈分，这远山山主之位她起码得晚十年才能坐上。“他云游四海，到现在也不知所踪。我这个做小辈的，自然更无法可知。你就不必苦心孤诣地套话了。”
温靖也不在乎，道：“贺川且不提，洛氏呢？”
路圆圆直接道：“我讨厌策梦那堆闲人。”
温靖哑然失笑。这话……攻击的对象未免也太广了。
路圆圆倒是很认真。
策梦临于天下第一大江的寒江，曾扼守六国边域，地理位置得天独厚，素有天府之地的美誉。这样一块地方，纵横千里，易守难攻，历来是兵家必争，龙战泫潢之地。各国奇兵迭出，连横结盟，战乱之后的结果却是数败俱伤，仍无法达成协议，这样的结果就造成了彼此势力接连渗入，却又不足以完全控制，无一能将此处纳入自家版图。
千年之前，长生老人在招摇山结庐而居，创立了而今名震天下的予皇书院。予皇，乃是“予夺生杀，皇天后土”之意，单单这二字，便可以想见长生老人的豪迈壮志。传说予皇书院内春秋常驻，夏花不凋。招摇山上，景星见，黄龙下，凤凰至，醴泉出，嘉穀生，河不满溢，海不波涌。所出者无一不是擎天玉柱，架海金梁。
“风云翻覆尽吾掌。”
这七个字，是予皇书院的创始者长生老人手书，端端正正刻于书院所依的招摇山脊之上。传说之中，长生老人留下了一个谜题，谁能解开这七字中的谜团，谁就能成为策梦之主。数百年来，策梦却始终是各家割裂之态。直到百年前，儊月宫变，身为皇四子的修王弑兄逼父，并于登基一个月内杀光了所有兄弟姊妹——除了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他的这个妹妹，儊月沉王，逃离至策梦，创立了天上人家，手段用尽，成为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统治了策梦全域之人。
“天上人家九归元，独尊一家倾成宫。”这句妇孺皆知的话，说的便是天上人家所辖的从九归一的五大部分——九宫天，七天上，五上人，三人家，一家宫。
沉王于策梦舍弃本姓，易姓为宫，直辖倾成宫。以她为始祖，流传下来的子嗣，便是天下再无第二姓的“一家宫”——宫氏。现任儊皇曾于少年时隐姓埋名，游历天下，在予皇书院求学时，结识了倾成宫少宫主宫冰玉。两人不但是师兄妹，更是八拜之交，感情甚笃，甚至在时年东宫的儊皇纳太子妃那一年，一度传出了宫冰玉将远嫁儊月的消息。
因为书雅的缘故，宫冰玉早就是她的心头恨，如果有机会……
路圆圆一脸良善，充满了正气：“……真希望我能毒打宫冰玉一顿，再把她扔进寒江毁尸灭迹。”
“……”温靖咳了一声，“你小声点，‘三人家’的人还在呢……”
路圆圆冷笑：“就是宫褫在我面前，我也照样这么说。子不教，父之过！”
见几道目光冷冷地看过来，温靖也有些无言。
自那位儊月沉王之后，倾成宫一直超然避世，并不理策梦实权大事。策梦的真正事务，都是由“三人家”中的柳氏、柏氏、李氏轮流主吏。直到十数年前，天上人家内部掀起滔天惊浪，彼时执掌天上人家的柳氏倒台，李氏趁机叛乱，儊月伺机侵吞，柳氏家主柳茹月暴毙于寒江之畔，百年山河在雄军铁蹄下步步沦陷。
就在这大军百里遥望，策梦江山即将不保之际，倾成宫主宫褫终于插手，将绝嗣的柳氏和反叛的李氏除去三人家之列，将原本为“五上人”之一的萧氏提为三人家之一，并立萧氏族长萧承谟为天上人家之主，驱逐儊月数十万雄军，挽大厦于将倾。俯瞰全局，雷霆手段，堪堪止住了这一场危及策梦生死存亡的祸乱。
这位一直于背后隐没不出，静静注视他人生死杀伐勾心斗角——策梦无上的无冕之帝，终于在人们的视线里，留下了只能敬畏的身影。
倾成宫少宫主宫冰玉，也由此声名鹊起。当然，和之前儊皇为她及笄送礼不同，这声名可不大好——说的是她的容貌，生来鬼胎，丑若嫫母。
这样一来，或许能够解释为何宫冰玉没能成为儊月皇后——儊月皇室素来绝世美人辈出，万一混了个丑八怪进去，毁了后代，那可不是好玩的。
除了宫冰玉的缘故，招摇山和远山本就有些矛盾。传说是因为长生老人和初代远山主之间有些龃龉。具体情况而今已不得而知，数百年来，这矛盾分毫没有化解的趋势，反倒在上一辈愈演愈烈。
柏文瑛还没什么表态，他的随从们眼神就像个钉子似的，死死扎在了路圆圆身上。若非此地还是儊月之土，他们早就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残废碎尸万段了。见温靖朝他看来，他温和一笑，以口型道：“家奴失礼了，还请兄台见谅。”
路圆圆明显不能视物，柏文瑛也就是做给温靖看的。温靖点了点头，微笑回礼，忽然被路圆圆抓住了袖子。
“你要小心，与虎谋皮可不是那么好玩的。”
温靖眼皮一跳：“你说什么？”
“外头对柏氏了解不多，只因他们不像萧氏那么狂放恣肆，也不像柳氏那样权倾一时，似乎没什么能上得了台面的子弟。但无论是李氏叛乱还是柳氏倒台，都是策梦伤筋动骨的事情，五上人、七天上、九宫天都来了个大洗牌，却没有损耗柏氏一分一毫。百年前的三人家，只有柏氏还屹立不倒，并非没有原因。”
“我当然不会蠢到轻视他。”
“……你说这句话，其实已经是轻视了。”路圆圆面上浮现了一种厌恶之情，“天上人家的行事都是长生老人那一路子，表面光鲜，底子里不知道怎么龌龊。柏文瑛在柏氏行六，年纪轻轻，却已架空了柏氏家主柏长海，成为了柏氏真正的掌权者。”
温靖微微颦蹙，路圆圆说的他都知道，而且他也知道，这些都是外人想也不敢想的秘密——而且是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虽然她的声音很小，但是在这里的并不止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骚客。他之前和路圆圆肆无忌惮地嬉戏，也是因为知道说话内容毫不出格。
可现在……莫说别人，就是柏文瑛也能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
“能在盛名之下，还一直不骄不躁，不藏不露。一个人不奇怪，可全族成百上千人都如此，那就是很可怕的事了。柏文瑛看着性格温和，谈吐言辞不多不少，性格处事不温不火，可你千万要当心。他是这一代……柏氏最优秀的子孙，很有可能也是策梦之内，除了宫冰玉之外最优秀的一个。”
路圆圆终于放开了他的衣袖，好像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你这算是在担心我？”温靖有些好笑。不管他之前筹谋了什么，如今都得重新算盘了。
路圆圆的话实在太狠太直白，不说别的，洛文瑛此刻投来的视线就分外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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