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罂辞

作者:千夜弦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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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井底引银瓶(四)



      “三小姐!”

      云开惊呼一声,撕心裂肺得几近凄惨,仿佛路圆圆已经横尸当场。

      路圆圆只皱眉道:“你们几个还在作甚么?她已经没什么后招了,赶快将她给我弄开!”

      余下几人愣的愣,惊的惊,也有如梦初醒如云开的——当即就就以平沙落雁老虎下山之势朝着云泉扑了过去,“嗷呜”嚎了一声就和她扭打起来。

      众人回过神来,赶紧上前去帮忙将云泉制服。云凤泪水涟涟地问:“三小姐,您没事罢?”

      路圆圆按了按脖子上的伤口,泰然自若道:“不是什么大伤,她只是唬着人罢了。金疮药带了罢?先拿过来替我止血。”

      车外的战斗也告一段落,来袭者倒都是些惜命的家伙,一见没有得手的可能,便立刻撤下。路圆圆缓缓下了车,老杨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立刻迎了上去,看到路圆圆脖颈上横了一道血色,血流不止,被唬了一跳:“三小姐?!”

      路圆圆道:“这伤不要紧。车子里面藏了条毒蛇,让我受了点小伤。里面那些丫头一个比一个不中用,见了血就只会哭,你先替我包扎一下罢。”老杨连忙应声,嘱咐了一下周遭的保卫不可松懈,便拿了金疮药和白布替路圆圆止血。

      路圆圆的伤口不大,却不知为何,血如泉涌,极难止住。汩汩鲜血染红了大片的衣襟,素色的衣袂逐渐成了暗沉沉的凝紫,连纹绣的亭亭荷花也有了几分鬼魅意味。饶是老杨见多识广,也觉得有几分心惊,随即惊道:“三小姐,这伤口有毒!”

      路圆圆伸出手,竟然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他的手腕,说:“不要大惊小怪。”

      老杨心里发慌:“三小姐,这可万万耽误不得,我看这毒有异香,绝对不简单!”

      妖异的香气在她颈间幽幽浮动,分外诡谲。路圆圆的语气轻柔,却毋庸置疑:“我说了,不要紧。”

      老杨一时间竟被她的气势压过,不由语塞。

      云开等人押着云泉也下了车,云泉被十几道颜色纷繁的衣带杂七杂八地反绑着,看上去颇有几分滑稽。老杨的眼神一寒:“跪下!”云泉自然是不从。强逼这种事情,让云开这些小丫头做总有几分不合时宜,周遭的随从倒是行事十分麻利,直接拽过了云泉,迫得她跪下,头抵在地上,踩上了她的脊背,冷声道:“说话!”

      老杨的眼神犀利如剑,喝道:“大爷待你不薄,你居然胆大包天,暗藏祸心!”云泉冷笑一声:“待我不薄?你哪只眼睛看到那家伙不薄了?”老杨是路家多年的亲随,对路茞忠心耿耿,听到她这样一说,额上青筋直冒:“泼皮贱妇,居然还敢这样称呼大爷!找死不成!”

      那随从踩在她背上的力道又重了三分,云泉咳出了一口血,咬牙道:“找死?我就没指望能再活着!反正搭上一个路家三小姐,我这辈子也算回了本!”

      老杨一惊:“你说什么?”

      云泉冷笑道:“你们就等着罢,她现在已经全身无力,不能动弹,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再过半个时辰,她就会……”

      路圆圆悠然道:“再过半个时辰,我会怎样?”

      云泉瞪圆了眼睛,张口结舌:“不、不可能……他明明说……”

      路圆圆的嘴角微沉,一线寒意转瞬而逝:“谁,说了什么?”

      老杨如梦初醒,暴怒道:“赶快给我老实招待!到底是谁人在背后指使你!”路圆圆轻声吩咐道:“虽然我觉得她这样的半吊子可能根本连想也没想过这种事……不过还是先去查查她的嘴里有没有含了毒药,别这么早就死了。”

      云泉的嘴巴立刻被扒开,老杨亲自仔细逡巡了一周,回道:“三小姐,她没有含毒。”

      路圆圆笑吟吟道:“果然是个半吊子,到底是谁派来的呢?这样差劲的眼光,我简直都要为他抹一把同情泪了。”

      云泉气得脸颊通红:“你!”她被压制在地上,浑身都极其狼狈,死死盯着路圆圆,原本的气恼愤怒却渐渐都转为了恐惧无措,“你……你为什么……”路圆圆抚着自己被包扎完毕的脖颈,透过雪白的绷带,血色仍旧是若隐若现。但除了脸色更苍白一些,她眉眼沉静,笑靥宛然,竟是别无异样。云泉不可思议地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啊……你……那明明就是……”

      路圆圆平静地吩咐:“把她的嘴堵起来,等你们回路家再收拾她。”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云泉塞住嘴再五花大绑起来,又有几人上马车收拾狼藉。老杨走到路圆圆面前,有点犹疑:“三小姐,您的伤……”路圆圆见实在瞒不过,便嫣然一笑:“一点小毒,不打紧。”

      老杨的声音微微拔高:“三小姐,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这毒若是真的……”

      路圆圆笑道:“这毒若是真的,我现在早就不能动弹了,怎么可能还能这样和你交谈?”

      老杨半信半疑,其实他见多识广,看着路圆圆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便觉着她不似中毒,但是云泉那副惊诧万分的模样实在令他印象深刻,不得不谨慎对待:“三小姐……”路圆圆道:“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好计较的?若是真毒,你们谁也救不了我,我也只好就这么死在半路上,让你们把我的尸体运到温家。”老杨脸色一变:“三小姐,这样晦气的话……”路圆圆无奈道:“老杨,这里已经快到澄海地界了吧?我们是不是该收拾收拾上路了?”

      老杨抿唇不语,路圆圆径自道:“云开,过来。”云开立刻小跑过来,扶路圆圆上车更衣。她是摆明了无谓的态度,老杨亦是无奈,只好道:“大家提着点精神!誓死保护三小姐过门!”

      誓死保护她过门……

      明明这话说得一点问题都没,但为什么她就觉得这么好笑呢……

      路圆圆在车上扶额,云开以为她在痛苦发愁,小心翼翼地问道:“三小姐,伤口还疼吗?”

      路圆圆微笑道:“我没事。”云开欲言又止,说道:“可是说不准今天就要见到姑爷了……”路圆圆道:“反正不是大伤,到时候换身衣裳就好。”云开的声音有些哽咽:“三小姐……都是因为我不察……才让那种忘恩负义的贱人对您下了毒手……”

      路圆圆笑了一下,没再说话。云开心疼自责伤心悲愤兼具,看着自家小姐坐在车内,姿态娴雅,可四下里的血腥气依旧暗暗浮动,小姑娘的泪珠子便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掉。路圆圆听着她一路呜咽悲泣,比刚才对着老杨还要无奈,只得对车内其他人道:“你们……你们好歹也劝劝她罢。”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之后车内立刻哭声一片,莺莺燕燕梨花带雨,一副如丧考妣的架势,好不凄惨。在车外的随从们也都听到了,老杨惊得立刻凑到车窗处,谨慎道:“三小姐?”

      如果可能,她真想把除了云开之外哭哭啼啼的丫头们都统统扔出去。路圆圆再度扶了扶隐隐作痛的额角,说道:“没事,我们现在走到哪儿了?”

      老杨答道:“我们已经离开西陵了,按照预先的计划,差不多是时候和温家的人会合了。”路圆圆沉吟不语,老杨以为她还在担心受怕,便道:“请三小姐放心,我等定不会再让那等宵小之徒伤三小姐一根头发!”

      遥遥间有马蹄哒哒之声传来,老杨神色一肃,定睛凝去。不远处一骑尘土飞扬,隐约里竟有旌旗飞扬,深青底上以金线描着一个硕大的“温”字,铁画银钩,迎着阳光璀璨生辉,恍若足以踏破残阳的一抹剑痕。

      这般无视王法的张扬嚣狂,全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那一骑的领队在他们的车队前下马,云开扶着路圆圆下了车。那骑手是个极俊朗的青年,见到路圆圆下车,当即单膝跪地,恭谨道:“杭华远护主来迟,还望路小姐……”他顿了顿,改了称呼,“十七夫人见谅。”而后赶到的随从们也皆下马行礼,态度倒不显张狂。

      但杭华远这话一出,路氏之人的脸色基本上都不怎么好看。路圆圆倒是不以为意,嫣然一笑:“杭大人不必自责,请起身罢。”她的话尾有些微犹疑,“杭大人,不知您是否有兄弟?”

      杭华远万万没想到她问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多少有些措手不及,起身后草草一拜,只道:“回夫人,在下是家中次子,上面还有一个兄长,下面有一双弟妹。”

      路圆圆盈盈一笑:“原来如此。”

      杭华远丈二摸不清头脑,实在不知道原来如此个什么。只一凝眸,他目光稍稍一沉:“夫人,您的伤……”路圆圆虽然已换了衣裳,但脖颈上的伤口以纱布相覆,淡淡的血腥气依旧新鲜,无论如何都瞒不过这样的老手。

      老杨神色一动,正欲开口,路圆圆已微笑道:“说来有些丢人,我方才在车上梳洗时不慎被根簪子划伤了脖子,受了些小伤,杭大人请勿多虑。”

      看他们一行风尘仆仆,有人还未及换下沾血的衣裳,杭华远多少也能猜出事实八分,但见她将谎话扯得如此面不改色,只好道:“请十七夫人上马。”

      老杨微微一惊:“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杭华远道:“按少爷的吩咐行事。”他和温靖是自幼一同长大,名为主仆,实为好友,他口上“少爷”已经唤得十分习惯,纵然知道有误也并不特意去更正。老杨深深皱起了眉头:“温少是个怎么打算?让三小姐骑马去?但三小姐……”

      路圆圆笑道:“既然如此,那就麻烦杭大人了。”杭华远没料到她如此知头醒尾,眼底不由划过一丝赞赏:“夫人,在下得罪了。”

      路圆圆向前走了一步,道:“老杨,你们的任务算是结束了,把那丫头带回去好好审问罢。”又道,“杭大人,不知我带来的这些丫鬟们又是怎么个走法?”杭华远道:“少爷倒是没吩咐这个,马车载着就行。”路圆圆简洁道:“那便出发罢。”

      杭华远心下暗暗赞赏。本以为这个路家三小姐是个娇弱羞怯的深闺千金,没料到一路腥风血雨过来,她此刻仍能如此安之若素。这个弱质女子,倒是令人难起轻视之心。

      路圆圆上前走了一步,杭华远拉住辔头,牵着马过来。温氏并非有意为难,选给她的坐骑是一匹青花骢,身量不高,油光水亮,鬃毛修剪得极是整齐,是匹温驯的母马。走到近处,杭华远将缰绳递过去,伸出手欲扶她,低声道:“夫人,请上马。”他心中那种异样一直空落落的,找不到地方停下。看到路圆圆端然如止水的容颜,那分异样不降反升,路圆圆抬起眼看他,并未有一丝惊慌神色,反倒是他陡然一惊:“夫人,您的眼睛……!”

      路圆圆弯起眼,盈盈一对笑弧,她并不十分美艳,只称得上清秀可人,这笑靥浅浅,衬着周遭青青芳草,光风霁月,直教人如沐春风。她不能视物,亦未接过缰绳,只是伸出手去,试探般地接触着马身。

      虽知这马是百里挑一的驯服,但杭华远担心她无意中惊了马,不由道:“夫人,恕在下冒昧,还请您同我共乘一骑……”

      路圆圆一笑,弯起来的眼睛,长睫落下深深浅浅的阴影,仿佛不可知的阴霾。她答得极简洁:“不用。”

      杭华远是一番好心,没料到竟然被路圆圆这么一噎。眼见她触到马颈,摩挲了一番,再自鬃毛一路捋过,便低声赞叹:“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又道,“有糖饴吗?这接下来的路奔波劳苦,都要仰仗着她了。”

      杭华远再度为她的自来熟发怔,所幸也不是第一次了,很快便反应过来,令人拿了糖饴,打算喂给马吃。路圆圆却伸出手,他没想过让她亲自喂马,但那五指盈盈横在眼前,仿佛将绽未绽之际的接骨木兰花,优美玲珑,竟隐隐生出一种令人无法拒绝的魄力。他不由自主便递了过去。

      路圆圆接过糖饴,喂给马吃,手心一阵湿腻。扬鞭骤急白汗流,弄影行骄碧蹄碎——不知多少匆匆流年,风烟易老。那些陈年往事,恍然若隔世。

      “乖孩子,别吃多,小心坏了牙齿。”路圆圆一面柔声呵哄着,一面轻轻拍着马身。那马被她摩挲得极是舒服,不由得“哼哧”了两声,将头凑上去挨着她的脸孔,亲亲密密地蹭着。

      杭华远微一皱眉,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路圆圆在做什么,这做法并不令人惊异,但她的老道和自然却着实不简单。即便这本身便是驯马,但到底是温家的马,生人等闲难以靠近,他在马背上骑了十几年,也罕见这样快就能让马匹服服帖帖的骑手。

      眼前这个女子,当真是路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嫡出千金?

      路圆圆的手已经扶上了镫子的位置,又向上确定了马鞍。触手那一刻,是似曾相识的温暖滑腻,她不由微皱眉头。素知温氏骄贵张狂,澄海之内目无天子,凡从行之物,一切奢大,但也未料到居然他敢僭越至此,区区一个相迎脔宠的马匹,就用以碧暖座。杭华远见她竟是想要冒险上马,不由劝阻道:“夫人!”

      他语气中惊惑的成分却远远多于担忧。路圆圆似是察觉到他的疑虑,微微一笑:“觉得奇怪吗,杭大人?”杭华远忙道:“夫人哪里话,您这般英姿飒爽……”一出口他便微觉失言,这样的话语只是更显欲盖弥彰,但就在这转瞬之间,路圆圆已然翻身上马。

      她今日换了一条天水碧百褶裙,每一褶里皆暗绣了玉兰花样,娉婷如生,在一刹那间完全展开来,似在风中涌动绽放,仿若仍存一缕暗香盈盈。因为身着长裙,所以只是侧骑,裙摆在风中绽开层层叠叠的花,如云如霞,着实有一番别样的香艳。但她上马的姿势极是矫健,端坐其上,没有一丝琼闺秀玉的娇怯矜持,神情泰然自若,那七分香艳也化作了十分淡然。

      路圆圆一手拎了半边的缰绳,宛然一笑:“杭大人,有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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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称呼问题是个小伏笔,不是我写错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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