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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百花杀（二）
路圆圆不知是安心还是失落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惆怅，却又似有些满意，诡异的矛盾。温靖察觉不对，便道：“你又在想些什么鬼了？”路圆圆盈盈一笑，竟是安然：“你说话若是再正经一点，我……”温靖“啧啧”了两声，一手撑起了下巴，不复见风流倜傥，笑得很是淫/荡：“怎么，亲见为夫的英勇事迹打动了芳心？”
“说认真的，你再努力一点，说不准我真的会被你打动。”
温靖微微一怔。
他万万想不到，会自路圆圆这里听到这样的话——至少听去如此认真的话。
“我为什么还要努力打动你？”他觉得别扭得紧，可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觉得别扭，只慢慢道，“这等无益之事……”
“所以你现在又何苦下心思做这等无益之事？”路圆圆打断了他的话语，顿了顿，轻声道，“其实，我真的很庆幸，我看不到你。”
温靖拧了眉毛：“什么意思？”路圆圆道：“我的意思是，对我来说，这是件好事。”温靖不解，故意夸大道：“难不成是因为我魅力太大，你担心真见了我，就立刻拜倒沦陷？”
路圆圆的脸色露出一点笑意：“我说过的吧，你若是再把话说慢一点就好了。”她的声音细若蚊蝇，已是压得极低，温靖并未听清，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你说什么？”她的声音低不可闻，仿佛是呓语：“你的声音……真好听。”
温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没什么。”
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这样也好，这样就好。
当日谁幻蓝桥，只当是儿戏，不想一笑成痴绝——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听到的，他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在她的心湖里投下了多大的波澜，引发了怎样不可抑制的战栗。
她这一生所有的幸福，原都不过是掌心雪。越想要捧在手心里好好珍惜，就失去得越惨烈。
脸颊处传来一阵痛楚，并不强烈，却令人十分不适。路圆圆颦着眉，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温靖那只正捏着自己脸蛋的手掌：“捏够了吗？”
“不够。”
温靖回得很坦然：“我最近发现——你真的挺好捏的。”
……她这辈子经受过无数赞美诋毁，可也从来没有得过一个“挺好捏”的评价。一时哭笑不得：“我是不是又该说——多谢夸奖？”
“不谢。”
路圆圆正想说什么，温靖又道：“你觉得这里如何？”
这个问题没头没脑，路圆圆略一思忖，方道：“这里是指哪里？温氏？清越山庄？澄海？”
“你自己想。”
“……澄海？”她停了一下，“你也许以为我在说笑，不过，其实我一直便很想到澄海来一趟，我有很多想去看的地方。”
温靖道：“你想去看哪里？”路圆圆道：“现在我说这种话，还有意义吗？”温靖道：“那你又为什么想来这里？”路圆圆弯起眼睛，低低笑道：“这里可是澄海——怎么会不令人心驰神往？”
这样宁静温和的名字，却似真正浩瀚汹涌的无边海域，平静之下，永远是暗潮澎湃，无声杀伐——
温靖慢慢眯起眼睛，道：“这生死之海，吞噬着一个又一个不配站在它顶端的废物——你所向往的就是这个？”
路圆圆避而不答：“当然，也许那些人并不算废物，能争一争的，不说天才，也算得上一时人杰。成王败寇，被虢夺封号也罢，抗争不得而自尽也罢，最终只能被冠上一个‘废’字——到了这个地步，说他们是一声废物，也算抬举了。”
“我本以为你不忿新帝，怀怨温氏，是为了废王和含冤而死的废东宫妃。可现在一看……”温靖慢悠悠地定论，“你好像对这两个人的怨气根本不亚于新帝，连傅渊亭都入不得你的法眼，你的人缘还真不是一般的差。”
路圆圆的唇际微微下沉：“我的人缘好，自然不是在这上头。”温靖漫不经心似的问：“那又是在谁身上？”心底里一线诡秘的情愫被翻起，书雅也好，杭华近也罢，都成了心间的隐隐作痛。路圆圆抿了抿唇：“有时间管这种闲事，还是先去找找杀父弑弟的凶手罢。”
室内气氛为之一僵。
温靖半晌才出声：“你怎么就觉得我没找？”
“因为你没有找到。”
斩钉截铁的七个字，毫无轻蔑之意，只是冷淡地陈述事实。
温靖的眼角微微一跳：“哦？你就这么清楚？你知道他是谁吗？”
路圆圆道：“我知道。”
温靖的瞳孔陡然收缩了一瞬。
暗夜无边，浮云奄忽，天地之大，再无一丝退路。温靖微微压低了声音，很轻，像是从刀锋上坠下的秋水，凛冽到了令人战栗的地步：
“你再说一遍。”
路圆圆却没有重复，只轻轻道：“可惜我全凭臆测，找不出什么证据给你。”
温靖慢慢眯起眼睛。月色琅琅如水，照出眼前人神色平静淡泊，仿佛刚刚不过是对坐灯花，闲聊二三。这样的平静反而更令人无法忍受，表面上的所有镇定像是即将崩溃的堤坝，被汹涌而上的潮水冲击得摇摇欲坠，在下一刻就会支离破碎。
温靖闭了闭眼，问道：“是谁？”路圆圆又道：“你不必知道。”温靖的呼吸有一瞬错乱：“你说什么？”路圆圆道：“你知道了也没用，因为你不可能报仇。”温靖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他的眼睛里浮起了一层薄薄的血雾：“你凭什么这么说？”
路圆圆微微一笑，出奇的清丽温和，可她一身淋淋血迹，发梢衣袖皆在涔涔滴血，仿佛自无边血海攀爬而上的恶女修罗——
“因为他已经死了。”
温靖牢牢地盯着她，慢慢地放开了自己的手。眼睑微垂，掌心上已然烙下了数个半月形的血痕。
“那人和书氏可有关系？”
“有。”
——居然如此轻易就得到答案。他平静问道：“他是谁？”
“我说过了，你不必知道。”
温靖突然发问：“你真的不认识书弦？”路圆圆露出不加掩饰的诧异：“你怎么会说起她？”温靖神情凝重：“回答我。”
“你脑子进水了吧。”路圆圆似是发笑，“那可是璇玑才女，曾经的东宫正妃。我何德何能，能认识她？”
“那你是从哪里知道承景的？”
“我说过了，我是傅渊亭任下——若不是因为梅花案，他也不可能升得那么快。”
温靖道：“你不是很维护她吗？”路圆圆道：“我只是仗义实言罢了。那一切都是奸邪小人从中挑拨，她以死殉节，难道还不够？”温靖道：“你看，你又在维护她了。”
路圆圆略挑了眉，她惯常都是笑语嫣然，云淡风轻，此刻竟似微微动怒：“是你太强词夺理。”
温靖微笑，很好，一切都在按照他的预料进行。论到胡搅蛮缠，他也不比路圆圆差：“看来你们果真关系匪浅。”他这话也就是说说而已，压根就是嘴上逞快活，没指望她有什么反应。
可她居然真的有反应。
路圆圆道：“知道承景难道就一定认识东宫妃？你这也太可笑了。我是想认识她，可惜就凭我这样的出身，哪里配识得她一面？好，我确实维护她，可这维护和相识无关，是因为我景仰她多年，所以听不惯旁人对她一点诋毁。我自幼便极仰慕她，她是谁？书氏的嫡长女，才八岁就名动天下。‘璇玑才女’乃御笔亲封，登堂上殿皆免跪拜礼，又是嫁做东宫妃，未来中宫，母仪天下……谁能不仰慕她？我最倾慕她的时候，真恨不得自己投胎到书府的一个家生子，恨不得和她师从同门，恨不得收藏她所有的书画，每年父亲去夜澜的时候，我都死活要跟着去，去了就忍不住往书府凑，唯一的希冀，就是能看一眼她的样子，哪怕只是个衣袖的影子也行。可是就真没半点法子接近。”
温靖万万没想到，他不过一句话，居然能引出路圆圆这么真诚这么大段的“告白”，实在有些意外：“你……你就这么仰慕她？”路圆圆反问：“你又为何如此激动？”温靖道：“我就是讨厌她，不行吗？”
路圆圆像是个哀叹学生不成器的老夫子，很夸张地叹了一口气：“行行行，你最大，你做什么都行。”
温靖毫不动怒，只是微笑：“那是自然。”
路圆圆心下微惊。此人之前的轻佻易怒，果真不过是陪她耍玩的一场戏。倘若他起初便是如此风度便也罢了，但他这样拿捏分寸，收放自如，着实可怕。
温靖过了许久再度才开口，话音是毫无痕迹的平淡，甚至还含了一丝往日里风流缠绵的笑意：“你不想提她，那就不提了。我最后问一句，你和那人是什么关系？”
路圆圆内心微有错愕。
她之前那些无异于挑衅的话，会对温靖造成什么样的效果，自然早已有无数预想。而现在温靖的言行，无疑则是最糟糕最可怕的一种。
他不暴怒，不狂躁，不显山不露水——即便眼前人知道身系血海深仇者的下落，也不过浅笑轻语，曼声询问这个仿佛无关紧要的问题。
可路圆圆知道，他在愤怒。
这种愤怒，冷静而成熟，宛若低温的火焰，一点点焚烧，乍看之下甚至会令人误以为温暖和煦，却会在不经意之际燎原。
若是敌人，确实太过难办。
“仇人。”
路圆圆静静立在那里，慢慢道：“我逼死了他的儿子。”他曾经惋惜着看她，漫然定论：“心性睚眦，定然无寿。”曾经那样春水潋滟的眼，透出疯狂的憎恶，她耳畔仍存着他歇斯底里的诅咒：“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果真一语成谶。
她的眼睫上还含着一线尚未拭去的血痕，一点妖异如朱砂的红，仿佛比死更冷。
温靖垂下头，用手拂去那一滴颜色，姿态虽是轻佻，却只让人觉得亲昵温柔。他的呼吸落在她的脸颊上，含着鲜血味道的气息在彼此间徘徊：“恭喜你，又多了一个让我不杀你的理由。”
路圆圆扬起面孔，犹存着几分血迹，衬着有略显青白的肤色，居然有些仿佛女鬼的诡谲。她微微睁着眼睛，眼里的颜色似是又深了些——他可以清晰看见，那双不能视物的眸子里，深深地映着他的影子。
也许在一刹那被她的眸光蛊惑，温靖忽然吻了下去。
仿佛恋花的蝶，只温柔停驻，怜爱无伦，并不深入。那轻轻一吻迟疑着，一触便似离开。
路圆圆微叹了一声，伸出手捧住温靖的脸，反客为主地亲吻了上去。温靖揽住她的肩膀，毫不犹豫地回吻。这一吻缠绵悱恻，彼此之间唇齿相依，像是一场霏霏细雨，绵长而婉转，每一处的气息都被对方毫不客气地掠夺，谁也不愿弱了谁。到了最后分离之际，竟都有几分气息不定。
“味道不错。”路圆圆后退了一步，神情十分镇定，并无一丝羞赧，只有眼睫微微颤着。
“就是血味大了些。”温靖也很气定神闲，手上仿佛还残存着对方的温热，“下一回该选个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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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君，靠你了！！
有些文字部分不是很满意。不过剧情推动得差不多了，等有时间再回头修文。
想想靠存稿箱君不是很可靠，这货以前就失灵过一次，还是我自己亲自上阵努力卖萌炸开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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